第35章 一矢雙穿

第三日的圍獵開始了,皇帝也參與進來, 衆人興致都很高。沈彥欽勇猛依舊, 每每指揮起來,都帶着非凡的氣度, 策略百出, 竟沒有一次失算, 皇帝是真真看出他這個兒子的與衆不同了。衆人稱贊,這是繼承了皇帝的英勇睿智, 然皇帝并不以為喜。

太子心虛,每每碰到沈彥欽欲躲閃,然發他現沈彥欽神色如常,好似并不知情一般,倒是陸勉看起來極不自然。看來陸勉和餘競瑤,誰都沒有再提起昨日的事,畢竟婦人的名聲更重要。

想到這,太子心中得意, 也不再刻意躲避,見沈彥欽對自己恭謹有加,接近起這個初露頭角的三弟來。睿王不喜歡的人, 太子就越是要拉攏。于是二人一路合作。

突然不知從哪裏竄出一頭小鹿, 入了二人的視線, 太子給了沈彥欽一個眼神,跟了出去,沈彥欽緊随其後, 眼看着小鹿越奔越遠,太子锲而不舍,入了林中。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小鹿速度慢了許多,最後停了下來。眼看着太子朝着小鹿越靠越近,沈彥欽駐足不前,他的注意力不在鹿。沈彥欽目光冷漠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四下尋望,直到陸勉出現在了視線中,一絲陰冷的笑影在他的臉上閃過。聞得不知誰喊了一聲。

“侍郎,鹿!”

只見陸勉抽箭滿弓,朝着鹿的方向瞄去,時機一到,兩指頓松,箭離弦而飛,勢不可擋。然就在這箭剎那間便要一中鹿眼之時,不知哪裏飛來的利器,直奔陸勉的箭,一掃而過。

陸勉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一聲嚎叫,驚得小鹿狂奔逃離。陸勉惶恐趕去,發現了墜馬的太子,而貫于太子右肩的那只箭,正是自己剛剛射出的那只!

……

餘競瑤在行宮休息,突然聽行宮的小婢傳,有人受傷了,她登時一驚,匆忙地奔了出去。然接下來的一幕讓她呆了住。

只見辇架上,太子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咧着沒有血色的唇,嘿呀呀的哼着疼。透過人群,她看到了他身上那只觸目驚心的箭。餘競瑤大驚,頓時微感不妙,四下尋着沈彥欽,見他随着衆人焦灼地向皇帝解釋着什麽,而皇帝憤怒兇煞的目光,全然落在了陸勉的身上。

陸勉面色黯得發青,又懼又怒,抿着雙唇垂目跪在皇帝面前,兩拳緊握得指節都沒了血色。餘競瑤困惑,聽下人解釋她才知道,原來是陸勉的箭誤射了太子。餘競瑤回首看了看太子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身邊的沈彥欽。

太子傷勢嚴重,皇帝無心繼續,本來十天的狩獵只得提前結束。果然應了沈彥欽的那句話,明天就回家。餘競瑤覺得,這莫不是太巧了些。

回王府的路上,沈彥欽陪餘競瑤坐在馬車上。

“殿下?”餘競瑤望着他,目光柔柔,帶着猶豫。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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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箭是你射得吧。”

沈彥欽一愣,笑了,“不是。”

餘競瑤暗驚,目光錯也不錯的盯着沈彥欽,想從他深不可測地眼底查出什麽,然她越是想看,越是什麽都看不出。也正因看不出,她才隐隐覺得,這事許和沈彥欽脫不了關系。

“謝謝。”

“謝什麽?”

餘競瑤淺笑,随着馬車颠簸,輕輕地靠在沈彥欽的身上,阖上雙目。自從經歷了太子這件事,餘競瑤和沈彥欽又默默地靠在了一起。

只有經歷過絕處險境,人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依賴的是什麽。

擁着懷裏纖弱的人,沈彥欽心中只恨這一箭射得不是太子的左胸,所有傷害她的人都不應被放過。可心思一轉,憶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對她不是傷害嗎?

沈彥欽低頭,托着餘競瑤已經拆了藥布的手,手指輕柔地在她掌心的傷痕撫過,然餘競瑤手心一握,下意識地把他的手指攥了住。

沈彥欽的心登時一緊,随即暖意融融,化開了。他終于明白餘競瑤的那句“早就不怨了”是什麽意思,其實她怨的,不是自己那日的沖動,而是自己對她的誤解。

以後不會了。沈彥欽抱緊了懷裏的人。

回到王府,沈彥欽安置了餘競瑤便去了書房。餘競瑤突然覺得沈彥欽好像很久都沒有回書房了,她想到了秦绾。

“霁顏,秦姑娘在後院嗎?”

“小姐忘記了?秦小姐不是去春韻堂養病了嗎。”

“還沒好嗎?”

“嗯,剛剛碰到王府的小婢,聽說是越來越嚴重,眼下床都下不了了。”

“可知道是何病?”

“這個奴婢不知,總之春韻堂此刻已經亂成一團。聽說咱們回來,衾兒這便來了,問殿下要不要把秦小姐送回來。”

“那殿下怎麽說?”餘競瑤緊張得問道。

霁顏皺眉,搖了搖頭。就在此刻,沈彥欽從書房回來了。霁顏退出去,準備晚膳去了。

餘競瑤拉着沈彥欽坐在床榻上,憂心地問起秦绾的事來。雖不喜歡她,但畢竟這事發生的太突然了。

“殿下可要讓秦小姐回來?”

沈彥欽溫柔地看着餘競瑤,理了理她額角的發絲。“她又不是雲濟苑的人,為何要回來?”

話是這麽說,王妃豈會安心留她?見餘競瑤颦眉凝思,沈彥欽含笑道:“放心,她父親會來接她回去的。”

餘競瑤點了點頭,望着沈彥欽疑惑問,“秦小姐到底生的什麽病?”

沈彥欽笑而不語。他越是這樣,餘競瑤越是覺得他什麽都知道。

“陸勉受罰了。”沈彥欽淡淡道。餘競瑤聞言,擡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随即漠不關心地“哦。”了一聲。

見她神色漠然,沈彥欽繼續言下去,“皇帝本要降了他的官職,但太子和宣平侯為他說情,只罰俸祿一年,吏部監禁半月。”

“太子是怕陸勉揭穿他吧。”餘競瑤冷哼了一聲,“多餘了。”

餘競瑤覺得這件事,許陸勉是無辜的,他連作證都不敢,怎會為了自己明目張膽地害太子。他不為自己作證,餘競瑤可以理解,只是他和睿王聯手傷了沈彥欽這事不能原諒。第一天狩獵,陸勉面色慘淡地歸來,餘競瑤發現沈彥欽肩傷,他言道對方比自己傷的更重時,她就猜到了。所以,這一切就當陸勉的教訓吧。

只是,她更擔心沈彥欽,這事若真的和他有關,讓太子知道了怎麽辦。

“晚上我回書房了。”沈彥欽的話打斷了餘競瑤的思緒。餘競瑤詫異地看着他,随即表情憂郁起來。“我是怕打擾你休息。”沈彥欽握起她的手,溫和地笑了笑。“這兩日可能會很忙,回來的太晚,怕擾你睡不好。”

餘競瑤仍是不悅,然想想,忙總比無事要好。于是勉強點了點頭。

……

宣平侯府中,陸勉拿捏着手中的箭杆,目光聚在空中虛無的一點,仿佛在捋着千頭萬緒。

“陸侍郎。”兩個身着圓領窄袖袍衫侍衛扣手而拜。

“嗯。”陸勉的目光回轉,望着垂首的二人,“可查出來了?”

二人餘光互望了一眼,身量較高的侍衛道:“事發地沒有留下任何利器,但是在距太子中箭不遠的樹上發現了一個凹痕,應是利器所致。”

陸勉聞言點頭,摩挲着箭杆上那處鋒利的刮痕。這便對了,當時掃向自己箭杆的便是它了,就是這一掃,改變了箭的方向,才使得瞄準鹿眼的箭射向了太子。

沈彥欽這一招倒是漂亮。一矢雙穿,懲治了太子,也報複了自己。陸勉暗哼,盯着二人道:“能判斷出是哪個方向發出的?”

“大概可以,但不是三皇子的方向。”

“不是他,那還有其他人……”陸勉凝眉沉吟。他身邊果然還有其他人。

二人又互望了望,另一人上前一步,沉聲道:“回侍郎,從那樹上的凹痕來看,此利器形似棗核箭,但有刃,不像本土所有。”

“可知是哪裏的?”

“這個……屬下會繼續查。”侍衛垂目應答,陸勉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看來這個三皇子果然沒有那麽簡單。狩獵場初露頭角,讓人始料不及。隐鋒匿芒這麽久,他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上次在深巷發現他們之後便再沒查到任何線索,陸勉想要通過監視餘競瑤來獲取沈彥欽的動向,可每每派出去的人,不是跟丢了目标,便是被攪亂了方向。陸勉猜得出這些都是沈彥欽有意為之的,他在暗中護着餘競瑤。

“子豫。”宣平侯的聲音将陸勉的思緒拉了回來。陸勉見父親在正踏門而入,趕緊上前攙扶。宣平侯感了風寒,反反複複,一直未愈。

“父親,您該好好休息。”陸勉扶宣平侯入座。宣平侯臉色不太好,不過目光矍铄,舒眉展目,難掩眉宇間風寒刀刻般的川紋,讓他看上去莫名地鋒銳。而這種鋒銳不僅僅是緣于他武将的凜然,還透着沉澱的睿智。

“我無礙。”宣平侯看了一眼陸勉放在幾案上的箭,“箭的事,不要再查了。”

“為何?”陸勉眉宇輕蹙,“兒子蒙冤,就這樣算了嗎?”

宣平侯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咳,道:“查了也無濟于事,況且,這一箭未必不是件好事。”見陸勉未應,他續言道:“人不能全無所聞,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最起碼也要讓人覺得你不知道。這一箭何嘗不是個警示,适可而止吧。”

陸勉神情凝重,沉默片刻,望着父親問:“父親可是知道些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這是事實,但我知道人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未來預知不了,做事留三分餘地,對誰都是。”宣平侯瞟了一眼陸勉略顯蒼白的唇,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陸勉聞聲,下意識地緊了緊拳,背上的傷仍隐隐作痛。見他未語,宣平侯接着言道,“狩獵的事我都聽說了,我不反對你接近睿王,但不要靠得那麽近,畢竟宣平侯府和晉國公家沒有任何關系了。”

“父親。”陸勉喚了一聲,有句話藏了許久,一直想問。“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打算過讓我娶餘競瑤。”宣平侯神情未變,唯是沉默了須臾,又輕咳了幾聲,陸勉趕緊送上茶盞。宣平侯抿了一口,緩聲道:“當初也沒那麽絕對,不過如今來看,不娶是對的。”

陸勉想繼續問,宣平侯沒給他機會,又開口了:“對餘家那姑娘,不要再執着了,她已是三皇子妃,再糾纏下去,有損無益,影響的不僅僅是名聲。為父年歲大了,身體每況愈下,侯府以後還是靠你支撐着。”

“父親只是偶感風寒而已,不要多慮。父親四體康直,定會壽如南山石的。”說罷,陸勉未父親添了茶。宣平侯淡笑,臉上多了層祥和,“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只望着你記住為父的話。”

陸勉恭謹應聲,見父親欲起,忙攙扶着送到了門外,交到了仆婢的手裏。亭安侯直了直腰身,推開了下人,回首嚴肅望着陸勉,言了一句,“亭安侯那,斷了吧!”便踽踽而行,離開了。

目送父親走後,陸勉回到了房內。父親的心思他懂,只是有些事,不是理智能夠控制得了的。他看了看那只斷箭,深吸了口氣,如果當時他看到了距鹿不遠處的太子,他也不敢确定這一箭會射向哪。

腦海中,太子身下,餘競瑤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再次浮現,轉而便是一副失望的神情望着自己……陸勉不是不想為她作證,只是這件事說出來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人言可畏,太子必然要受到懲罰,但不應連累到她。

陸勉轉身近了內室,在一側的紫檀博物架上拾起了一個精致的木匣,打開,握起了一只陽綠并蒂同心玉佩,摩挲着,眼底眷眷情思暗湧……

“子豫哥哥,你看這玉的穗子好看嗎?” 餘競瑤笑容豔豔,拎着那塊同心玉佩在陸勉眼前晃了晃。

陸勉輕瞥了一眼,不以為然,“怎麽,又要換?”很怕自己忘了這塊玉佩似的,她三天兩頭地,不是換個穗子就是換個羅纓,樂此不疲。

“你看一眼啊。”餘競瑤扯着陸勉的手腕,不滿地翹起了唇,“你看好不好看。”

陸勉勉為其難地又掃了一眼,這一眼忍不住笑了,“難看,這是你做的吧!”穗子參差錯落就算了,居然連長短都不一致。

見陸勉笑得歡,餘競瑤嬌媚的臉連登時染了緋紅,氣勢卻盛得很,揚着下颚哼了一哼。“不是!才不是我做的!”話剛說完,耳朵便紅了。白皙的耳廓,在陽光下瑩瑩剔透,絨絨的,看得人心裏一陣癢,陸勉笑意更濃,伸手揪了揪,随即奪了她手裏的玉佩替換下了腰間的那塊,然後把自己的那塊玉遞在她的手裏。“再做一個一模一樣的。”

餘競瑤看着陸勉,眉眼眯起,像兩彎清月,笑得純澈無暇,合掌握緊了那塊玉,點了點頭。那天餘競瑤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過,一直握着那塊玉,舍不得放下。這是她第一次将親手做的東西送給陸勉,之後她果真又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從此這穗子便再沒換過,直到她把這塊玉退了回來……

陸勉手指輕捋玉佩的挂穗。從這玉被退回來後,陸勉經常放在手中摩挲,穗子捋得次數多了,參差的絲線也都直順了,一根根地仍是長短不一。只因是她做的,陸勉舍不得修。

陸勉盯着玉許久不放。握在手裏的尚且不舍,這印在心裏的怎麽可能輕易放得下。

“東亭!”陸勉攥緊了手,喊了一聲。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身着半臂對襟短衫,腳踏青白皂靴的男子走了進來。看上去利落幹練。他是宣平侯府的護衛,跟随陸勉多年。

“秦绾那可有何消息?”

“聽聞秦小姐病了。”

“餘競瑤呢?”

“皇子妃無恙,只是珲王府的眼線說,狩獵前雲濟苑鬧了蛇,差點傷了皇子妃。”

陸勉心一震,握着玉的手緊了緊,“蛇?”

“嗯,以這個季節和珲王府的位置來看,屬下覺得,可能是人為……”

當然是人為!陸勉比誰都清楚,除了秦绾不會有別人,他不過想利用她離隙餘競瑤和沈彥欽,她居然下手害餘競瑤,看來亭安侯是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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