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植妖書

天色陰沉沉的,昨晚下過一場雨,讓這個被炎熱夏季烤幹了整整半個月的城市瞬間變成了可怕的蒸籠。

大概是工作日的緣故,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麽行人,居民區安靜得可怕,只有樹上偶爾傳來幾聲聒噪的蟬鳴,給這片街道平添了幾分夏末的燥熱氣息。

一輛自行車在一處小區門口停下。

小區有些年頭了,破敗得露出紅磚的外牆上爬滿了爬山虎。

外賣小哥擦了擦汗水,拎起裝着外賣的塑料袋,進了旁邊一棟沿街樓,上了二層,敲響了一扇鐵門。

很快,門開了。

悶熱的空氣頓時撲面而來,外賣小哥不禁微微皺眉。

住在這樣的地方……好像不太健康吧?

開門的是個穿着hello kitty圖案睡裙的妹子。

這妹子瘦得驚人,肥肥大大的睡裙在她身上就像套了個麻袋。

她的頭發淩亂地紮了個松散的馬尾,大熱的天卻偏偏戴着個大口罩,一邊的耳朵上還挂着耳機。

雖然大半個臉都被擋住,可從她白皙得幾近蒼白的肌膚,和那雙雙眼皮的大眼睛,也能隐約看出這妹子大概顏值不低,好好打扮打扮絕對沒差。

小哥愣了半秒鐘,這個季節戴口罩?花粉症?

他趕緊遞上塑料袋:“您的外賣。”

趁着妹子接外賣的功夫,他又忍不住道:“上夜班?還是在家工作?”

妹子默默地瞟了他一眼,沒說話。

小哥:“……”

試圖搭讪失敗,小哥只好悻悻地說了一句“請給個好評”,就要轉身離開。

妹子又從睡裙上衣兜裏掏出一張揉得有些皺皺巴巴的鈔票,塞進小哥懷裏,淡淡道:“小費。”

她說完這句話,就砰地當着小哥的面,把門關上了。

“咦?”

……小費?

小哥一臉懵逼地看了看手裏的五毛錢紙幣,呆若木雞。

夏念扯掉口罩,拆開外賣的包裝盒,蹲在椅子上,一邊吃外賣便當,一邊單手點開微信。

大學的室友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原來是結婚請柬,就在下個月。

請柬封面上的照片很漂亮,看起來是在東南亞某個海濱拍的,室友穿着潔白的婚紗,笑得很燦爛。

看到這條消息,夏念沉默了。

她忽然覺得心底有些發慌。

想想銀行卡裏僅存的三位數餘額,就算去結婚典禮,大概也出不起禮金。

錢,錢,錢……

畢業之後,她才真正地意識到錢到底有多重要。

她從前很鄙視拜金主義,還經常覺得為了幾塊錢斤斤計較的老媽太市儈,可現在她卻終于明白了什麽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自從她辭職創業開網店,到現在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然而,網店生意一直沒什麽起色,貨物在牆角堆成小山,每個月賺的錢只夠房租和水電費,生活費經常要靠家裏救濟。

一開始她還很有創業的熱情,可大概是一個人待久了,最近兩個月裏,她漸漸地失去了賺錢的鬥志,變得萎靡不振,甚至越來越不喜歡出門,基本上吃飯全是靠吃泡面,和點外賣解決。

自己賺的錢不夠花,夥食費都是老爸給打的,所以她現在竟也算是半個啃老族了。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和大活人說話是什麽時候了——當然,外賣小哥除外。

在她眼裏,外賣小哥、房東大媽、看門老大爺、出租車司機和游戲裏的NPC沒什麽兩樣,這種例行公事一樣的交流并不算是社交的一部分。

所以,她現在的社交生活基本上等于零。

想到這裏,夏念心中愈加抑郁。

大學畢業這麽久,混得這麽慘的,大概全班也就只有她一個了。

孤單久了,就愛胡思亂想,而且還特別容易多愁善感。

在一個人的時光裏,夏念常常想起小時候的事。

姥姥家的園子裏種了好多花,有香的也有不香的,紅的粉的白的藍的,一群群一簇簇,開得特別漂亮;園子北邊又種了好多樹,整整齊齊一排排……姥姥總教她認識這些樹這些花,後來她每種都能叫上名字,只可惜現在都忘光了。

每當到了初春花期,花瓣随風飄落,鳥兒站在樹梢唱歌。她躺在吊床上沒一會兒就會陷入夢鄉,醒來之後,花瓣落了一身,總讓她有種化身花仙子的錯覺。

要是下了雨,她就拿着鏟子,和姥姥去園子後山的林子裏挖蘑菇,專門挖一種當地俗名叫“紅蛋蛋”的小蘑菇,通體紅色,熬湯甚好,她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蘑菇湯的鮮美味道。

每次離開姥姥家前,她都會大哭一場,然後姥姥就會用桃核串成的手串,亦或是狗尾巴草編成的小動物哄她。

直到小學四年級之前,夏念所有暑假都是在姥姥家度過的。

經過長年累月的記憶美化,現在回憶起來,那大概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

到了四年級那年暑假,臨走前她哭得特別兇。

姥姥就笑着對她說:“別哭,回去之後好好學習,等你長大了有出息了,我就把園子給你,到時候這些樹呀花兒呀,就都是你的。”

她信以為真,傻乎乎地點頭,然後吸着鼻涕,透過車子後窗跟姥姥招手,直到老人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槐樹後面。

就在那年秋天,夏念的父母因為感情淡漠而離異,她同母親一起搬離w市,去了帝都。

同年的冬天,噩耗傳來,夏念的姥姥突發急病去世了。

自此以後,那片園子便同姥姥一起,永遠地存留在了夏念的記憶之中。

夏念最近的日子确實過得太空虛太無聊,所以才會總回憶舊時光。

在這種無聊的日子裏,她一吃飽了就特別容易困。

吃完午飯(或者說是早飯)後,她就在沙發上打了個盹。

在夢裏,她夢見自己在鄉下的林子裏玩,然後夢見幾個孩子追着自己跑,還往她身上丢泥巴。她只好撒腿就跑,跑着跑着,就跑到一棵巨大的桃樹下。

桃樹的花跟瘋了一樣開得密密麻麻,無比茂盛,讓人滿眼都是豔麗的粉色,濃郁的桃花氣息撲面而來。

就在這時,一聲男子的輕笑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

夏念擡頭看去,一個硬物忽然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在她腦門上,砸得生疼。

……

夏念唉喲一聲,猛然就從睡夢中蘇醒。

她摸了摸似乎還在發疼的額頭,擦了擦口水。

然後她這才發覺,原來剛才是自己在睡夢中無意間碰倒了水杯,水杯恰好砸了自己腦門一下。

下午,夏念上網逛了一圈,在賣家論壇裏跟幾個同行進行一番沒有營養的交流,又打開手機按照慣例發一波朋友圈廣告。

就在這時,她的網店客戶端忽然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原來是有筆交易進賬了。

大概因為許久沒有顧客光臨,聽到下單的聲音,夏念小心髒砰嗵砰嗵跳個不停,感覺就跟上學時老師發期末考試成績單時一樣緊張。

她點開對話框,卻驚訝地發現,對方竟然下單購買了一百瓶茉莉花香薰精油。

很少有人會在沒什麽銷量的新店下這麽一大筆訂單,這種情況一般都是以騙子居多。

夏念心中懷疑,便點開購買者的信息界面一看,果然是個剛注冊的新號,昵稱還是一串不明所以的數字,連個頭像都沒有。

面對如此不專業的騙子,夏念表示不屑一顧。

她點開聊天界面,熟練地打字:“親,精油暫時缺貨。”

對方立刻回複道:“沒關系。”

然後對方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夏念以為對方是放棄了,正要關閉交易,卻忽然又看到那家夥再次發來一條消息:“夏小姐,其實我是想跟你談筆別的生意。”

夏念微微一怔。

難道是……熟人?

她之前确實在朋友圈裏發過不少廣告,希望大家照顧照顧自己的小店,結果卻被不少人果斷拉黑屏蔽,這大概只能怪她自己人緣太差,也不太會做生意。

“你是誰?你認識我嗎?”夏念打字道。

對方卻道:“夏小姐,開個價吧。”

對方劈頭蓋臉的一問讓夏念一臉懵逼。

“開價?開什麽價?”

就在夏念愣神的功夫,對方又道:“我現在手頭又大概二十五萬的現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交易地點你選。”

夏念沉默了一下。

“二十五萬?越南盾?”

對方打了一連串省略號。

“…………當然是人民幣。”

夏念:“……”

她這下斷定對方一定是搞錯了什麽,不然就是在逗她玩。

見夏念沒有馬上回話,對方大概是個性子急的,便道:“怎麽了?嫌錢少?”

“不是這個問題。”夏念非常有耐心地打字,“我并不知道你說的東西是什麽。”

對方道:“別裝蒜。就是那本書。”

“書?什麽書?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牛津詞典?”

對方似乎有點炸毛:“當然不是!!!!”

“那是什麽?”

“當然是那本植妖書!”對方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植妖書?

夏念正要回複“沒聽說過”,卻忽然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個灰蒙蒙的封面。

為什麽這本書的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悉?

對方忽然又道:“等會,我看看我銀行卡,上個月炒股被套進去不少錢,也不知道還剩多少。”

說完這句,他就沉默了,似乎真的是去查看賬戶了。

夏念哭笑不得,這人到底鬧哪樣?

隔了好了一會兒後,對方才道:“三十一萬,怎麽樣?夠不夠?”

夏念無奈:“這不是夠不夠的問題好嗎?我從來沒聽說過那本書。”

對方顯然突發了“選擇性失明”,他沒有回答夏念的問題,而是道:“明天下午一點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說定了啊!”

說完這句話,那人便急匆匆地離線了。

考慮到對方并沒有說交易地點,夏念突然想到,既然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會連自己的住址都知道吧?

想到這裏,夏念越發覺得這整件事都太詭異了。

她皺眉想了半天,手中不知不覺地拿起了桌上的鉛筆,在紙上寫了“植妖書”三個字。

她低頭盯着這仨字,可剛剛那一瞬間的既視感已經蕩然無存。

玩了一下午游戲,夏念連輸五場比賽,心情抑郁,頓時關掉客戶端,然後習慣性地點開網店界面。

今天下午果然還是一個訂單都沒有。

夏念洗了把臉,清點了一下庫存,實際上就是把存貨稍微整理一下,從房間的這個角落挪到另外一個角落。

一不留神,她摔碎了一個裝香薰精油的瓶子,濃郁的薰衣草味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

她正要打開窗子散散味,卻聽到手機震動了兩下。

她解鎖了屏幕,一條短信消息忽然跳出,原來是快遞員提醒她有個包裹放在了門口的保存箱裏。

夏念不禁心道,難道是爸媽給她寄的禮物?

畢竟下個星期就是她生日了。

她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下樓用短信裏的取件碼打開保存箱,裏面是個小箱子,掂量一下挺輕的,寄件人姓名地址是空白的。

夏念在路上就把包裹拆了,裏面的東西被報紙左一層右一層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不禁心道,這麽謹慎的包裝倒像是她老媽的風格。

等拆完最後一層,夏念頓時傻眼了。

裏面放着的,是一本綠色封皮的線裝書。

書上用漂亮的小楷寫着三個字:植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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