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1 那曾經是他的船
彼處擦身而過的夜願也想:好熟悉的船呀,為什麽呢?
從虛摩提主城三島出發,穿越衛星環帶,再掠過太空垃圾一般零星點綴的私人艦艇,最後抵達廢土的邊緣,即使以他的船而言,整個過程也要三個多小時。夜願遙遙望去,一座巨大的鋼鐵巨龍斷裂在海岸線——這曾經是連接圍海大壩的跨海大橋橋頭,據說從開始測量到正式通行整整花了十一年時間。但由于圍海大壩需要每年定期潛水下去修補腐蝕形成的氣孔,于是在全面輻射的第三十五個年頭,大壩潰堤,海水一湧而入,不但沖垮了跨海大橋,連帶整個海岸線都被向後推了幾公裏,沿岸地區被侵蝕成了沼澤,又在之後的半個世紀裏慢慢風幹,成為如今黃沙飛舞的景象。
在支離破碎的橋頭一旁,聳立着另外一個鋼鐵巨人—— 一座石油工廠的舊址。這如今是大虛摩提地區賞金獵人公會的所在地,也被人戲稱為騎士團。夜願抱着手臂眺望廢土,伸出手朝下壓了壓,身後的人立馬會意,将飛艇降低,無聲地靠近公會外沿的停機坪。
今日夜願換了一艘沒打着“李奧尼斯”标志的船出來辦事,竟然直到走出船艙也沒人來迎接他。艙門口到公會大廳間有十幾米露着石塊和黃土的裸地,夜願低頭看了看,一條狹窄的地毯就鋪就在了他的腳下。
工廠原建築的挑高非常高,太陽光透過蒙塵的大玻璃窗照射進來,空氣中有無數漂浮的灰。大廳兩側貼着牆壁嵌着幾排鋼筋樓梯和走道,中間剩下的全是吵吵嚷嚷的人。
大廳被粗暴地分為幾塊大的區域,頭頂用鎖鏈吊着的鐵板做指示,夜願沒來過這裏幾次,似乎每次來都變化挺大,他微微揚起下巴張望了一下,身後就湊上來一個聲音:“先生,老鮑勃在左前方的的2號辦公室。”
夜願略一颔首,他的侍從就快走了幾步幫他把推推嚷嚷的人群稍微隔開一些,衆人都看了過來,小聲的嗡鳴中不停提到“虛摩提”這個字眼。
夜願目不斜視地走到2號辦公室門口,裏面有兩個人正在談話。
隔着發黃的昏暗玻璃,夜願認出巨大辦公桌後頭坐着的就是“老鮑勃”,而站在桌子這頭的是一個身形高大頭發花白的賞金獵人,他脖子上青筋畢現,臉漲得通紅,他手裏死死攥着一個果醬瓶的蓋子,聲音顫抖而壓抑:“不,求求您,下次保管不會了。”
老鮑勃輕蔑地笑了一聲:“下次?你還想有下次?任務失敗一次就要降級處理,你已經是個D級了,再降就是回收标簽,規矩你懂的。”
“我懂,我懂,但是……”獵人的話還沒說完,老鮑勃又說:“你在這的時間比我長,規矩比我清楚,這規矩不是你定的,也不是我定的,咱們都是按規矩來。”
他的腔調拖沓中帶着傲慢,像走音的風琴。
“求求您了,我願意半價接任務,這一次就算了吧!”獵人懇求道。
“那不行,”老鮑勃說,“肯,你也老了,你以為就算拿着這個标簽以後還會有誰願意雇你嗎?名額有限,你主動點讓出來,別在公會裏逼我找人動手。”
他這樣說着,靠牆站着的兩個大漢就帶有威脅意味地朝前邁了一步,獵人露出痛苦的神色,哀求道:“求求您了,這樣我只能回廢土上去,我會死的!”
老鮑勃放下手中的搪瓷杯,反問道:“人活着,不就是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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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似乎愣住了,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老鮑勃失去了耐性,指示手邊的人把印着“D”級的标簽拿回來。
站在門外的夜願于是邁步進來,打斷了衆人,說:“不用了。”
老鮑勃看了他一眼,差點跌下凳子,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推開擋在面前的兩位保镖。但還沒能湊到夜願跟前,又被夜願的侍從擋住了。
這幾位侍從雖然穿着修身的正裝,模樣也斯文有禮,但老鮑勃毫不懷疑他們可以将自己的保镖胳膊掰斷。
“您怎麽來這兒了?”他堆起一個笑,眼睛被藏進了肥肉裏,“先生。”
夜願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散步。”他越過老鮑勃的肩膀,朝他桌上那本厚實的名冊揚了揚下巴,攤開手道:“順便選幾個人。”
老鮑勃正要将老獵人轟出去,夜願又說:“別急,這個也一起。”
老鮑勃正要回過頭去抱A級和S級獵人冊子——每次夜願派人來大部分都是招募騎士,幾乎每次都能湊成一個二三十人的大團,手筆豪放,也不看價格,只是不知這次為什麽親自來了。辦公室外頭已經堆了不少吵吵嚷嚷的人頭——有虛摩提的老爺來公會了,消息很快傳了出去。
聽到夜願的話後,老鮑勃吃驚地轉過來:“先生,這家夥只是個D級,不不,他已經沒有資格了,這邊有S級的獵人,您看看……”
老獵人聽見後連忙說:“我可以的老爺大人,我很便宜,什麽活兒都能接。”
“住口!”老鮑勃年輕時候也是個獵人,一腳踹過去毫不留情,蹬在老獵人肩膀上,“還有你們!別圍在外面了,快走開!”
老獵人踉跄的身影和隐忍的表情喚醒了夜願一些久遠的記憶。
外人只知道這是虛摩提來的有錢人,卻不知道這人具體是誰。老鮑勃掌管騎士名冊已經十二年,他倒是清楚的很,也更清楚面前這人雖看着總挂着禮貌的笑意,卻比任何一個飛橫跋扈的奴隸主都值得小心——他是離金字塔頂端只有一步之遙的男人。
夜願歪了歪頭,金發下襯着年輕白皙的容顏,微笑道:“是我選人,還是你選人?”
老鮑勃立刻端站:“自然是您。”
夜願問:“你手上那一本,有多少人?”
老鮑勃說:“A級目前332人,沒有長線任務的189人。”
夜願問:“S級呢?”
老鮑勃說:“129人,沒有任務的73人。”
夜願皺了皺眉:“就這麽點兒?”
老鮑勃忐忑地點了點頭——幾百號人還嫌少?
夜願點頭道:“行吧,先這樣,這些全部留給我,”他擺了擺手,吩咐:“要是接下來一個月內還有解除任務的也全部留給我,你再把B級的拿出來我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老鮑勃還沒能反應過來:“全,全部?”
但夜願的侍從已經走過來接手了名冊,老鮑勃震驚之下,連忙手腳慌亂地取出B級名冊——這下冊子厚多了,分訂了三本,夜願翻了兩頁就合上了。
老鮑勃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先生,不合适?”
夜願轉頭看了一圈兒,瞧見恭敬站在一旁的老獵人,問:“你做獵人多久了?”
老獵人答說:“四十年了,十三年前來的虛摩提。”
夜願手指輕輕敲了下名冊的硬殼封面,問:“那這些獵人,你都熟悉嗎?”
老獵人點點頭:“不說都合作過,但大部分都知道些。”
“行,”夜願示意他上前來:“有A級潛質的全選出來,選好後名冊直接交給鮑勃整理,整合後名單給他。”
夜願的一名侍從上前一步。
“哦對了,”夜願沖老獵人禮貌地笑了笑:“記得把你的名字也加進去。”
老獵人捧着名冊,呆滞地點了點頭。
老鮑勃仍舊滿眼不可置信,眼看着夜願已經要走出門去了,才結結巴巴道:“我能請問您要這麽多人做什麽嗎?”
夜願頭也沒回,說:“不能。”
他一邊邁步離開,一邊從鏡窗的反光裏看見鞠躬送他的老鮑勃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周圍的碎語傳入他的耳朵。
他已經能想到自己前腳一走,這些人将如何說他。
“神的走狗。”
回程的路上,夜願繞道去買了一盒“長矛牌”雪茄——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選人只是順便。這一盒煙草幾乎要趕上一個團的雇傭費用,在這個水比油貴的時代,已經完全沒有适合種植的紅壤以及氣候降雨了,這小小幾片煙葉是真正的奢侈品。
他挑出一支雪茄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滿意地将之收好。
閉門招待他的店主說:“我們剛進了一個好東西,不知道您感興趣嗎?”
夜願在這家店買雪茄已經有些年頭了,和這位店主也相識已久,聽後立馬問:“哦?”
店主說:“您幫着買雪茄的那位,可能會喜歡這個。”
他從櫃臺下取出一個用麻布層層包裹的方形物品,拆掉麻布後裏面還有細膩的軟布,再打開後,現出一個木盒。
廢土上竟然有如此精致的木制品,饒是夜願也不禁揚了揚眉毛。
木盒雕工繁複,透着漂亮的棕紅色澤,同金色的鑲邊把手相得益彰,夜願伸手打開頂蓋,問:“雪茄盒?”
店主笑着點了點頭。
夜願也笑了笑——倒像是那人會喜歡的東西。
店家道:“我也不必多說無用的廢話,除了您們,這漂亮寶貝還真不好找去出,您看着多少合适,就拿走吧。”
夜願又将盒子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細節豐富極了,每一個雪茄托槽頭尾竟然都是一個個神态各異的金色小雕像,或托或舉地站立着,設計精致又厚重大氣,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你覺得呢?”夜願合上盒子。
“感謝多年來的照顧,打個對折,您看2000筆芯怎麽樣?”店家說。
夜願又笑了笑:“對折?怎麽這玩意兒還有市價嗎。”
店家并不退縮,笑道:“重要的是有人喜歡。”
夜願掃視了一圈店裏,沒有在任何商品或價簽上做停留,卻已經心裏有數,交代道:“給他1200筆芯,走吧。”
店家微微躬身:“感謝惠顧。”
走出店的時候,天色已開始暗了,海面上燈光依次亮起。夜願正要邁腿走回到自己船上時,忽然想起來今天出門時路過的那艘小船為什麽眼熟。
那曾經是他的船。
作者有話說
筆芯的購買力是很高的!(發出財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