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5 心思
夜色漸深,夜願側身躺着,背後貼着一具體溫較他稍高一點的身體,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剛才的事情不是夢。他身體已經十分疲倦,但大腦卻無比興奮,無數矛盾又關聯的信息在他腦中交織碰撞,連耳朵都嗡嗡作響。
夜願想着自己絕對睡不着,然後就睡着了。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他一翻身,從床上滾了下去。
“嗷!”夜願在混亂中大叫了一聲,晝司也瞬間睜開眼睛,趴在床邊上往下看——床太小了,兩個成年人擠在一起甚至不能平躺,更是完全無法翻身,夜願屁股蛋發疼,手腳并用地爬上床來,說:“主人,您回屋去吧,這裏太小了。”
晝司一把拉過他來塞進自己懷裏摟住,說:“不要,就在這睡。”
熟悉好聞的氣息伴随着體溫包圍了他,夜願暗自捏了捏手指,才膽敢伸出手臂繞在晝司腰間,臉埋在他胸口說:“而且黴斑什麽的還沒有打掃,主人會生病的。”
晝司不為所動,甕聲甕氣地說:“你都不會生病,我怎麽會生病。”他閉着眼用下巴蹭了蹭柔軟的金發,說:“你別亂動被子,冷。”
夜願說:“嗯,窗戶關不太嚴,到了晚上有點漏風……所以您還是回屋去吧,要是感冒怎麽辦,明天還要準備月會。”
晝司睜開眼看着他,問:“你老趕我幹什麽?”
夜願擡起頭愣道:“沒有……”
晝司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 忽然又問:“你想去哪兒?”
夜願眨了眨眼,又不太明白他什麽意思,一時答不出話來。
晝司掀開被子,說:“好吧。”
然後他便長腿一邁,翻身下地并推門離去了。
眼看着主人如來時般一陣風地刮走了,夜願忐忑地坐起身來,于黑夜中睜大了眼睛,睡意一掃而空,喜悅和甜蜜的氣氛也很快就從關不嚴的窗縫中漏走了。
冷靜下來他才想到——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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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知道了什麽,他看出了我想要離開的心思?不然他為什麽會那麽說?
不對,更大的問題難道不該是——主人到底是怎麽會突然來到我房裏,并且……并且……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了——整件事所攜帶的詭異,正是來自于這別樣熟悉的感覺。這分明是舊日重現——他們再次回到了日蝕號上,回到了這層樓上的這間房,回到了記憶重重的圖書館,于是好像也回到了年少時的青春歲月。
當初不就是這樣嗎,在這個隔絕的天地裏,在原始沖動的驅使下,長達兩年的相互慰藉被莫名開啓,又被突兀地結束。
夜願一下就明白了——欲望不就是這樣,來時毫無預兆、氣勢洶洶,離去後塵消雲散、倦意上湧。反正是偷來的一天,這就好似流落荒島一般,在文明社會之外,難免叫人想要放縱一夜。
這都怪他自己,怪這如夢境般美好過頭的一日約會,這都怪這艘安靜的空中樓閣,這都怪在主人身邊的是他——這麽剛好、又這麽……便利。
不過就要結束了吧。
只可惜一切真實的毀滅常伴着一聲巨響,然而所有虛僞的破碎只能發出一聲嗚咽——今天甚至不是他真的生日。
廢土上肯定不會是這樣,他不着邊際地想,那裏一定充滿了駭人的血腥和詩意的碰撞,那裏一定是快意恩仇、敢愛敢恨的硝煙熱土,那裏一定不會有卑微的無疾而終。
不過……也沒關系了。
夜願背靠着牆,潮冷的濕氣從背心滲透進來——主人剛才離開的時候是不是生氣了?明明大發慈悲地願意和自己一起睡,他竟然還不知道好歹。
可是這裏太過破舊,就好像他那自私而陰暗的內心,無論表面如何僞裝,其本質宛如這個小小的儲藏室一樣,連外面的冷風都關不住。
夜願把被單纏裹在身上,蜷成一團,他腰酸腿軟,屋裏還殘留着性愛的氣味,提醒他一切是多麽荒誕。
忽然,房門又被打開了,主人已經套上了一條褲子,露着精壯的上半身,撐着門問:“你在幹嘛?”
夜願從膝蓋中愕然擡頭:“啊?”
晝司不高興地抱起手臂,問:“你怎麽還不過來,不是要回我屋裏去睡嗎?”
什……麽?
夜願茫茫然地直起背,懷裏還抱着被子,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晝司見他還沒動靜,揚起一邊眉毛,語氣中帶上威脅:“要我來抱你嗎?”
夜願連忙急匆匆地爬下床來,不料他左腳纏在被子裏、右腳又被跘住而飛撲出去,晝司跨了一大步伸手接住了他,肩膀撞在他鼻梁上。
“嗷!”夜願再次哀嚎起來,晝司失去耐性,幹脆把他連人帶被子一把撈了起來,一路拖拖拉拉地沿經走廊,走進自己卧室并把夜願丢在床上。
夜願還沒反應過來,主人已經單腿跪在床沿上湊了過來,并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嘴巴。
“唔!”夜願驚愕地用被角捂住嘴。
晝司笑出聲來,問:“你這算什麽反應,不會是酒醒了吧。”
“我,我沒喝醉!”夜願蒙着被子申明。
“哦?那這是什麽?”晝司伸出手臂舉到他鼻子下面——上面有幾個紅色的印子,分明是剛才夜願意識不清下情動掐出來的。
夜願:“!”
晝司又笑了一聲,身子前傾,近距離地盯着他。他甚至不需要說一個字,夜願就乖乖放下了被子露出下巴,并被他啄來啄去。
親着親着,夜願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又被不自覺地壓倒在了床上,警鈴大作,伸手推着主人肩膀申請道:“等,等下。”
“怎麽了?”晝司嘴上這麽問,但也只是換了個角度去親他的下巴和脖子。
“不,不是要睡覺嗎?”夜願立場十分不堅定地說,“現在還不洗澡睡覺的話,明天……明天會很累……”
晝司停下動作,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并咬了他肩膀一口,才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拎到了浴室裏。
打開熱水後,夜願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就又被壓在浴室的牆上親了。
“主人!”夜願含糊地抗議道,但手臂卻很老實地抱着對方的脖子。
“怎麽了?不是要洗澡嗎?”晝司說,水流很快打濕了他的褲子,變成半透明的樣子貼在他腿上。
夜願忽然想起,他小時候也是站在這裏——彼時的他瘦弱嬌小、全身傷痕累累,還什麽都不懂。
主人收養了他之後,送給他了那個帶窗戶的小儲物室——當時那就是他住過最舒适最漂亮的房間了,完全不似如今這樣破敗不堪。
夜願背靠着牆,主人的手臂撐在他左右耳邊,水流不斷劃過他的黑發、額頭和眉骨,再自嘴唇和下巴滴落胸膛。
水流和呼吸聲都被霧氣吸走了。
“為什麽?”夜願輕聲問。
“什麽為什麽。”晝司反問。
夜願:“為什麽和我……做這樣的事?”
晝司微微眯了眯眼:“你不是說不讨厭的嗎?”
“不是讨不讨厭的問題吧!”夜願提高音量,沖破水音在浴室裏回響:“為什麽是和我……”
晝司看起來更困惑了:“什麽意思?”
夜願閉了閉眼,不少水流順着他的睫毛滾落,頭發濕在臉頰邊,他想他看起來一定很狼狽。
“為什麽要選我呢?明明主人想要誰都可以,明明……”他逼迫自己擡起頭來,心裏萬分害怕聽到的答案,又不可避免地帶着一絲希冀。
主人會怎麽回答呢?他一定會說是因為方便吧。
這種方便甚至不帶有任何貶義,只是在綜合各種情況考慮下來的最優選擇——他熟悉主人的一切,又擅長讨好他,配合程度高,知根知底,事前事後的風險都很低。
但萬一呢……萬一還有別的什麽因素,萬一主人也有一點點……哪怕只是微弱的一點點的……喜歡自己。
這種喜歡甚至不需要像戀人,哪怕是對朋友或是對寵物的愛意,他也能夠心滿意足。
“選別人……”晝司重複着他說的話,在夜願心髒停止的注視下疑惑反問:“可你不是會哭嗎?”
夜願愣住了。
晝司說:“之前想要選別人來做的時候,你一直哭個不停,一副要世界末日的樣子。”
夜願想了起來,倒抽了一大口氣,從耳朵到脖子全部紅透了。
“您……您!”他結巴着不停抽氣,晝司眯起眼睛道:“你該不會以為我忘了吧。”
“可是您當時說!”夜願又驚又羞,“您當時很生氣,還說……我那樣子很難看,我以為……我以為您不會……”
晝司歪着腦袋想了想:“我說過這種話?”
夜願使勁點頭,晃了晝司一臉水。
“好了好了,”他抹了一把臉,一臉敗興的樣子:“被你搞得……算了,快點洗澡。”
夜願機械化地給胳膊和前胸打上泡泡,心裏還在消化晝司剛才說的話——這回答完全在他預料之外,一時間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原來我的情緒……也被主人看在眼裏,并且能夠影響他的決定嗎?
不不,一定只是因為嫌太麻煩才這樣做的。
晝司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暗自動了動嘴角,輕聲問:“你不要洗那裏?”
夜願茫然地擡起頭道:“啊?”
晝司栖身上去,手臂環住他的腰,另只手順着臀縫朝下滑:“這裏不要洗嗎?剛才可是射進去了。”
他滿意地感到夜願的身體在他懷裏抖了一下,随即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夜願并沒有變,他心想,雖然白天的時候好像一度叫他洞察到了什麽如電流般微弱的怪異,但反複确定下來——這還是他從小養到大的、他的男孩兒。他的男孩兒依舊是這樣害羞又坦誠,全身心信賴着自己、注視着自己。
這雙湛藍眼睛背後的靈魂,他不可能會認錯。
把濕漉漉的小狗裹上毛巾擦幹後,晝司再次将他抵在床頭——他從很早之前就發現了,只要逼得夠近,然後将他框在一個什麽狹小的空間裏,夜願就會忘掉當下在做的任何事,十分乖巧溫順地窩在他懷抱圈出的這個小天地裏。
這麽多年來自己沒有對他更過分的為所欲為,已經是作為一個稍有良心和自覺主人的極限了。
此時此刻,他故技重施,果然看見夜願緊張地緊貼着床頭板,眼睛緊緊閉着,白金色的睫毛微微顫抖,一副想要偷看又緊張的樣子。
明天還有無比重要的月會,關系到整個李奧尼斯家族的走向,但是……管他呢,這是他十年一度的假日,而眼前擺放的就是他的禮物。
今天到底是誰的生日也未可知。
預想中的親吻遲遲沒有落下,夜願緊張得手心出汗,抓着被單縮着肩,偷偷睜開一條縫來偷瞄——美麗的黑色瞳孔裏倒映出自己畏縮怯懦的樣子,果真一點也不好看。
為什麽會選我呢?夜願情不自禁又一次在心裏問自己,主人那麽聰明優秀,他身邊圍繞着無數美麗的、愛他的人,即使不是安娜小姐也會有別人。而已經擁有過主人擁抱和親吻的自己,竟然還妄想獨占他的一切。
晝司看見那雙藍色的眸子不知怎地黯淡了下去,被睫毛的陰影所掩蓋,連帶着藏起了那些他越來越分辨不出的心事。
他真實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呢?
“我是不是對你太不好了。”晝司忽然開口道。
白金色的睫毛刷地張開,夜願問:“什麽?”
晝司思考着說:“我好像是個不太稱職的主人,我既不知道你喜歡吃甜的,也不知道你卧室窗子漏風,甚至不知道你生日究竟是哪一天。與之相對的,你卻熟知我的一切。”
“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不……”夜願着急地解釋:“不只是因為工作,我本來就是為主人服務而存在的!”
什麽啊,晝司抿了抿嘴,竟然連”為他存在“這種話都随便說出了口,還用這樣真誠懇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簡直是在挑戰他作為主人的良知底線。
就好像天臺上那個輕飄飄的吻,毫無自覺地撩動着他心底某塊從未觸及過的地方。
“您願意收留我,教導我,就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了,”夜願急着想要表白心跡,還虛張聲勢地鼓起胸膛,又強調了一遍:“我很開心,真的!”
可這次晝司并沒有像以前一樣容許他糊弄過去,沉下臉來:“又來了,你總說自己開心開心,根本就是報喜不報憂,從小就這樣,受傷了也不說,就知道隐瞞我。”
夜願喃喃道:“我沒有……”
晝司接着說:“其實昨天本來聽你找我提要求、要東西,我還挺高興。但是到頭來,也根本沒有給你什麽。”
“已經很夠了……”夜願快哭了,“今天就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了,您根本不了解……”
“你為什麽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坦白呢?”晝司終于理清了他焦躁的來源——這一天一夜的很多細節都太過反常了,連帶着他自己也奇怪了起來。“你想要什麽,你在想什麽,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嗎?”
安全感這東西從來都不在他的雷達上,以至于第一次失去它的感覺是如此的微妙,他完全沒能分辨出來。
他剛才發現自己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父親,又發現自己竟也完全不了解自己身邊的人。
“你到底想要什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知道了才能心安。
“您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夜願的表情好像十分受傷,他難過地說:“您不需要許諾我任何東西……”
“還是說……”他胸口淺淺地起伏着,好像很費力才說出這句話,“對于您來說,只有用籌碼交換來的東西才值得相信。可我陪在主人身邊不是為了換取什麽交易,我是……我是……”
“是什麽?”晝司問,“看吧,你總還是有想要的東西吧。”
夜願擡眼直視着他,半晌後,他伸出手來将他推開一點。
他竟然推開了自己,晝司太過錯愕,以至于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就真的被推開了。
夜願深吸一口氣,梗着脖子,雖然表情一副要哭的樣子,但他仍皺着眉頭,十分嚴肅認真地說:“我想要的東西您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