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 44 高空低壓
“離出發還有一個小時,你們要去逛逛集市嗎?”隔日清早,馮伊安沖夜願和安息說。
安息聽罷立馬響應,拉起夜願地手就往外拽:“我們等一下就回來!”
“等等!”馮伊安拽住他,“幫我把這個挂上。”
安息接過告示牌,上面寫着“休假中,無期限”,并附了一小塊地圖,标識着番城集市其他藥店的位置,安息看了後,在底下畫了一個笑眯眯的小人兒,象征發布告示的人。想了想,又在小人兒旁邊畫了一只圓滾滾長角的小羊。
夜願自然也想逛集市,不敢直接請示,小狗眼露出期盼的光芒看向主人,晝司微皺了下眉,問:“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嗎?”
“沒了沒了,”馮伊安在後頭推他的背,“你也去轉轉吧。”
晝司來回看了兩次,還是說:“算了。”他掏出身上剩餘的所有筆芯——之前在自由港換到的錢買過船票之後還剩一些,盡數遞給夜願。
夜願接過筆芯貼身收好,問:“需要買什麽?”
晝司說:“不需要什麽,怕你看到喜歡的東西沒錢。”
得到主人首肯後,夜願和安息蹦蹦跳跳地出了門,結果隔熱門一拉起來,一大股熱浪撲面熏來,初升的太陽已經明晃晃的,兩人立馬就蔫兒了。馮伊安趕緊給他們裹上防曬衣和遮陽帽——今天風大,滿地都是揚塵,呼吸面罩也是必不可少的。
兩人一走,晝司轉身撸起袖子,準備幫馮伊安打包剩餘的實驗器材——這些都是他專門改造過的技術核心部分和少量口徑不兼容的器皿,到了虛摩提再做客制化顯然有些耽誤時間,如今有高級變異人勞力軍團,也不怕負重勞頓了。
米奧一大早就帶着晝司随身拆下來的所有值錢玩意兒出門了,采買幾名人類路途所需要的淨水和幹糧所剩的,希望能夠湊齊承包一艘前往虛摩提的接駁船——原本如果只有二號和二十九加入他們,他們大可以征用米奧和安息的小船,但如今多了二十六名高級變異人,那艘小船是斷然塞不下的。思來想去,幾人決定試圖整租一艘接駁船(二號表示如果租不成也可以直接搶),再利用馮伊安舊日的萬能通行卡進入馮氏專用航道,避免範修連恩和曼德的監聽,從而落腳虛摩提,再慢慢收拾敵人。
此時此刻,屋裏只剩下馮伊安和晝司,晝司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和對方相處過的日子,但莫名覺得和這個人親近又熟悉,明明才剛見面,卻一點也不嫌獨處尴尬,想了半天,他明白了。
“我小時候經常去馮德維恩家玩,”晝司開口道,“他家比我家清淨,日蝕號上總是應酬個沒完,酒宴、聚餐、會議,一刻不停。”
馮伊安笑了笑:“你母親很喜歡熱鬧。”
晝司點了點頭,幫馮伊安按着防震包裝材料的邊,以便于他纏裹膠帶,嘴上接着說:“馮德維恩家有一塊小院子,從主宅裏看過去是個死角,只能從二樓的卧室翻下去,平時沒有人來煩。裏面種了很多橄榄樹,這麽小小圓圓深綠色的葉子,還有一大片綠蘿,可以躲在下面玩一下午也不被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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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伊安手上的動作停了停,低聲說:“那就是一支綠蘿發展出來的,剪掉一枝插在水裏,過兩天就發出了根。”
晝司把包裹放躺在地上轉了半圈,說:“他一直給我吹噓,說這塊院子是他哥哥給他做的,我就問他,那你哥哥現在去哪了。”
馮伊安喉結動了動,睫毛眨了眨,輕聲問:“他怎麽說?”
晝司接過他手裏的膠帶,把包裹繼續纏好了,翻來轉去地檢查有沒有漏網的角落,一邊說:“他說……哥哥們去別的地方開一塊更大的院子了,等院子一弄好,就會接他過去玩。”他抱起那個包裹壘到門邊的行李處,說:“不過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稍微長大一點後就沒再聽他這樣說過了。”
“哥哥們”三個字觸動了馮伊安的神經,小時候的維恩總是跟在自己後頭跑,跑得急了容易摔跤,雖然是摔在厚絨絨的地毯上,但自己手裏要麽拿着燒杯試管,要麽抱着花盆泥鏟,根本騰不出手。維恩轉臉就開始哭唧唧地叫“翊哥”,本來老老實實貼牆根站着的年輕侍衛立刻就會兩步走上來,趁四下無人的時候把他扛在肩上——要是有別人看見了又要教訓他沒規矩。
馮伊安手上恢複了動作,把最後一個需要打包的反應爐核抱過來放在塑料泡沫上,淡淡道:“像我這樣的人,你一定很看不上吧?”
晝司擡眼看了看他,有些吃驚:“為什麽這麽說?”
馮伊安苦笑一下:“難道不是嗎?比起一心想要回到虛摩提上承擔責任的你,我早早地把擔子丢給父親和弟弟,躲在廢土幾十年,連回家看看的勇氣都沒有。”
晝司認真想了想,說:“不,我只是認命。”
馮伊安有點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難道是出于歷史使命感嗎?”
晝司也笑了笑:“是出于在廢土走過一遭之後,深切地認識到自己生存能力低下的擔憂。”
一切打包收拾完畢,晝司最後說道:“不敢說羨慕,怕說出口了就真羨慕了。”
不出多時,米奧也回來了,他穿着成套的利落防風隔熱服,褲腿收在靴子裏,左右手各拎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背後還挂了兩個。他頭發推得很短,兩鬓只留下了淺色的頭發茬,半張臉都被黑色的防風墨鏡遮住,露出硬朗的下颚線,額頭上細細一層汗。然而這種硬漢裝扮只對安息有效,晝司完全免疫,嫌棄他怎麽還不關門,把熱氣都放進來了。
米奧墨鏡後的眼睛掃了一下,發現安息不在,白做表情了,叫道:“少爺,來把東西分一分。”
他每次叫“少爺”的時候都充滿了揶揄的成分,但晝司并不在意,走上前接過他包擱在地上,掏出裏面的供給按類別擺好,再等分成五份,米奧撈過其中兩份物資全部塞在自己的大包裏,剩了一點零碎的水和食物意思意思放在安息的小包中,收緊包口打了個結。
晝司也收拾好了兩份包,就手拎了拎——很沉,他打開左右瞧了瞧,還是把一些偏重的壓縮幹糧以及水放進了自己包裏,米奧瞄了一眼,說:“你得給他留些水,萬一沙塵暴起來後他掉隊了,不出一天就會渴死。”
晝司聽罷趕緊又勻了一些水回去。
米奧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摘下手套,掏出那臺修修補補、貼了無數膠布的導航儀,上面有氣壓、溫度、濕度和風速,以及方圓幾公裏的紅熱掃描成像,但目前只能看到百分之八十的數據——屏幕的一角裏面卡了個子彈頭,早已罷工了。
米奧用手指頭敲了敲磚塊厚的機器,屏幕閃爍了兩下,不情不願地亮了,他細細看了一番,不太開心的樣子,說:“氣壓好低,而且今天特別熱。”
馮伊安說:“嗯,都說海邊來臺風了。”
晝司問:“那會不會影響回虛摩提的航班?”
“不清楚,得看看到時候臺風的狀況。”米奧随口答道,完全沒有料到不久後他們将目睹到的場景,是多麽慘烈。
又過了一刻鐘,快到達約定出發的時間,夜願終于也跟着安息回來了,兩人渾身冒熱氣,滿頭滿背都是汗,臉蛋通紅,進門就嚷嚷着要喝水,整潔高冷的貼身助理人設都丢到天邊了。晝司站到“咕咚咕咚”灌水的夜願背後,伸手把他汗濕的金發全給捆起來,不贊同地說:“還要趕路,一大早起來就玩這麽瘋。“
夜願回頭看了他一眼,主人的表情卻不如他想象中的愠怒,反而有點無奈的樣子,眼神很溫和。于是夜願膽子又大了起來,從兜裏摸出一條手環說:“送主人的!”
晝司配合地伸出手腕,一條白色塑膠皮條取代了原來複古機械表的位置,夜願介紹道:“這是一個傳呼器,一公裏以內有信號,五百米以內可以送信,太陽能的,我也有一條,這樣就不怕走散了!”
晝司擡起手腕看了看,問:“還可以監聽心跳和血壓?”
夜願笑道:“沒有,那個功能壞了,所以才買的便宜。”
晝司有點好笑地把食指伸進這個廉價的通訊手環裏擡着看了看,放任它在手腕上呆着了。于是夜願也喜滋滋地掏出一條相似的帶子給自己戴上,和晝司手腕碰手腕地同步了信號,看見兩個綠燈亮起後,他仿佛戴上了什麽情侶物件一般,悄悄地開心了起來。
得意的心情在背上那一包二十五斤重的行李後消失殆盡,悶熱的氣浪氣勢騰騰,夜願彎腰尾随在馮伊安裝滿設備的推車後面,像只貪心不足的小螞蟻。
幾人穿過鐵絲網圈的大門,馮伊安情不自禁回頭再一眼番城集市——他在這裏常駐已經許多年了,但神奇的是,真要離開的時候竟然沒有什麽不舍,他手摸進裏兜,把二十年來都不曾打開過的小盒子拿出來放在手心——上面鑲刻的不是那熟悉的金紅色PH标志,而是虛摩提馮氏的家徽。
小盒剛拿出來沒幾秒就拂上了一層薄灰,打開後,一塊手指餅幹大小的鑰匙靜靜躺在裏面,是通行馮氏主宅“月桂號”的門禁卡,也是馮氏專屬航道的使用權限,自從數十年前逃家之後就沒有再動用過了。
忽然,他眼尖地看到鑰匙下面壓着一小塊紙,馮伊安好奇地拿出紙條展開來,上面有一排熟悉的字體:
“想回家了嗎?帶上我一起吧。”
馮伊安愣住了。
米奧敏銳地轉過身來,兩人之間隔着不小的風沙,他幾步走上來低頭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馮伊安手一抖,紙條從指尖脫逃而出,被風卷走了。
馮伊安呆在原地,米奧拔腿就跑,追了好幾十米才攆上紙條,寶貝地護在心口送了回來。
“這是……師父什麽時候寫的?”米奧把紙條塞回盒子裏關好。
馮伊安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從沒打開來看過。”
晝司走出半截回頭見他倆不動彈了,遙遙喊道:“怎麽啦?”
“沒事。”米奧搖搖頭,接過馮伊安手中的推車繼續前進。
馮伊安把小盒子重新貼身收好,一腳向前邁出,立馬就陷入了腳踝深的流沙中。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馮伊安心想,那我就替你也回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