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溯前緣
見過玉老侯爺之後,不知是不是林蓁的錯覺,她總覺得她家郎君在躲着她,不然為何每日裏忙得不見人影呢。
事實上,忙是一個原因,玉明昭也确實在躲着林蓁。玉明昭一直知道自家夫人雖說平日裏裝傻,可心裏還是很清明的。那日,他同父親說話沒有避開她。他想以她的聰慧肯定會聯想到些什麽,他倒不是害怕她問他。
只是,有些事過于久遠,過于傷痛,讓他不忍心重新提起。可玉明昭也知道,但凡林蓁想知道,他總是會告訴她的。萬般無奈之下,趁着公事繁忙之際,他也正好有了借口避開她了。
玉明昭算得是很好,可他忽略了林蓁萬事都想一探究竟的性子,他們都是一樣的執拗。逃避是無法解決任何問題的。
玉明昭忙碌了幾日,這一日正說稍微有些空閑,林蓁約是在處理府中大小事務,玉明昭就跑過去逗自家兒子。
林蓁自孩子出生時,就總說孩子長得像玉明昭。可在玉明昭看來,這孩子的眉眼中有着林蓁的感覺,讓他每每看見就有些安心。
玉嘉致這小子自出生起,每日裏除了吃飯便是睡不夠,一天一個樣子,長得飛快。玉明昭抽得空閑來看自家兒子,意料之中的是這胖小子睡得正香呢。
搖籃旁邊正是個小凳子,想來是林蓁日常為了坐着逗弄自己兒子而特意準備。玉明昭順勢坐在了小板凳上,這時節已經有了蚊蟲,小孩子長得嬌柔,耐不得蚊蟲叮咬。他拿起一旁放着的團扇,輕輕扇着微風為兒子驅趕蚊蟲。
玉明昭邊驅趕蚊蟲邊看着自家兒子,眉眼柔和,只是眼神似乎有些渙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蓁早就想逮着玉明昭了,可玉明昭每次都将将有事,林蓁總是撲個空。晚間,林蓁想開口,可見玉明昭一副疲憊的模樣,總也不忍心,是以一直沒能說成。
今日,林蓁本是在處理府中大小事務,一如往常沒什麽大事,處理的倒也快。林蓁想知道玉明昭的消息,府中誰人不知道君侯畏妻懼內,自然有人忙不疊的趕着通風報信。一處理完手上的事,林蓁就裝作是來看兒子,實際上是為了偶遇自家郎君。
林蓁站在門前定定的看着玉明昭為兒子執扇驅蚊蟲的樣子,心裏一動,不禁想起了從前。從前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時候,郎君為了她和孩子付出的也絕不少。現在想來除了心疼懊悔,林蓁也不知道自己是個怎麽感受了。
初時重生,林蓁有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她想,郎君不知道前世她做的那些事,她好好的對他,總是能補償他的。可後來林蓁發現郎君也是重生的時候,雖然有了一種陪伴的感覺,可愧疚總是去不了的。因為郎君同她一樣,她再是不能自欺欺人了。
後來,兩人相認,再成親,再生了孩子。林蓁卻總覺得一直是郎君在付出,郎君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而她卻連郎君為什麽對她至死不渝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肆無忌憚,好像是算準了郎君不會離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前些時日,玉明昭和老侯爺的對話,讓林蓁想要和郎君好好談談,卻總沒有時間。而現在林蓁站在門口靜靜看着玉明昭,心裏陡然冷靜了下來。其實,不談也挺好。過去的傷痛既然過去了,就該讓它過去。也許重新提起對郎君來說也是一種傷害,她再不是以前的林蓁了,她不願意郎君再遭受一點傷痛。
玉明昭回過神來,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林蓁的到來。他放下手裏的團扇,回眸看她,展顏一笑,溫柔淺淺。林蓁下意識的揚起了笑臉,郎君的笑容似曾相識,似乎在很久遠之前,記憶的深處也有這麽一個人在對她淺淺微笑。而那個笑容足以讓她記一輩子,可為什麽她會想不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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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兒,過來。”玉明昭像平常一般喚她。
林蓁躊躇着走到了玉明昭的身前,最終卻是說的這樣一句話。
“郎君,最近可是很忙?要多注意身體才是。”
玉明昭似乎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麽,他起身上前将林蓁擁在懷裏,他的呼吸聲在她的耳邊是那麽的清晰。“蓁兒,這幾日是為夫的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城外的溫泉莊子是個不錯的去處,不若帶上嘉致一起,我們一家子出門散散心,可好?”
得到玉明昭這樣的話,林蓁心裏自然是不能再滿意的,可定陽城還有潛龍關外的那些事,郎君不在真的好嗎?林蓁這麽想着,自然也就問出了口。她的郎君她知道,繞彎子玩心眼誰也玩不過他,而且夫妻之間不就是應該坦誠相待嗎?這也是郎君的原話了。
林蓁的話有什麽效果呢?玉明昭臉上的笑意更甚了,似乎整個人都在發光,看得林蓁頭暈目眩的似乎有些醉了。
“蓁兒不必擔心,這些事緊急的我都處理好了。可以稍待兩日的,等咱們回來再處理也不遲。”
玉明昭既然如此說,林蓁還有什麽不同意的呢?在自家郎君的臉上印上了香吻一枚之後,林蓁就興致勃勃的回去收拾東西去了,争取下晌就出發,傍晚便該到莊子上了。
玉明昭望着林蓁歡快離去的身影,臉上笑意未減,忽然輕嘆了一聲,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果然如林蓁所想,夕陽西斜時,天邊的雲霞瑰麗,如夢似幻,他們一家就到了在城外的溫泉莊子上。
晚膳俱是莊子上的新鮮時蔬,雖然林蓁喜歡吃肉,但是偶爾吃些素的也別有一番風味。林蓁吃得心滿意足,玉明昭自然也是高興的,至于睡在搖籃裏的玉嘉致,揮動着小胳膊腿兒,想來是在抗議自己吃不着吧。
說是溫泉莊子,自然是有溫泉的。前世,林蓁和玉明昭相敬如“冰”,自然是不會有一起泡溫泉的機會了。在林蓁看來,所有和郎君親密接觸的機會總是要嘗試的。于是,林蓁早早就準備好了東西,飯後消食結束,就急急忙忙的拉着玉明昭說是要泡溫泉。
玉家的這一處溫泉莊子妙處就在于這莊子裏的溫泉是定陽城附近最好的一處泉眼。定陽城地處宋國北境,晚間時總有些冷,配上這溫泉總是再好不過的了。再有就是,這溫泉池子的設計也是絕妙,池子上空是沒有屋頂的。只要一擡頭,便能看見漫天繁星點點,月輝皎潔,看着心情都會變好。
玉明昭應着林蓁的要求早早下了溫泉池等她,林蓁穿着白色的絲質抹胸,外面披了層輕紗悄悄的走到了池邊,想着吓唬一下玉明昭。卻不想玉明昭突然回頭,倒是把做賊心虛的林蓁吓了一跳。池邊熱汽凝成了水,林蓁好巧不巧的一腳踩了上去。原本還鬥志昂揚的花孔雀,一下子變成了落湯雞。
玉明昭擔心林蓁,過去接她,被溫泉水兜頭淋了下來,墨發都沾在了白皙如玉的肌膚上。
林蓁原本還有些後怕,心裏有些憋屈郁悶,泡個溫泉居然還在自家郎君面前出了醜。不過,她被玉明昭接到懷裏,她微涼的肌膚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竟然帶出了一絲電流,激得她一哆嗦。一擡頭,林蓁很不給面子的笑了出來,原來不是她一個落湯雞,郎君也是啊。如此甚好,林蓁壞心的想着。
林蓁被玉明昭抱在懷裏,兩人一起靠着池壁,擡頭看天。夜幕低垂,繁星點點,月華如練。時有裹挾着花木香氣的涼風吹來,溫泉池子裏升騰起朦胧的霧氣,四下寂靜無聲,氣氛倒是意外的寧靜和諧。
就在林蓁昏昏欲睡的時候,玉明昭溫柔缱绻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蓁兒,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此刻,你願意聽的話,我便告訴你。”
林蓁一聽玉明昭的話一個激靈,忙不疊的點頭,柔嫩的小臉在玉明昭的胸膛上蹭了蹭。玉明昭被林蓁蹭得有些熱還有些癢,一把摟住了她,把她往自己身上貼了貼。林蓁不知是感受到了什麽,微紅着小臉,一動不敢動,小聲的說:“郎君,你說吧。我聽着呢。”
“玉字去了那一點,蓁兒當知道是個什麽字。父親對朝廷如此愚忠,不只是是因為君臣之義,還有兄弟手足之情。”
玉明昭一開口就把林蓁給驚着了。玉字去了點,便是個王字。兄弟手足之情,依着玉老侯爺的年歲推算,她家公爹和先帝怕是兄弟了。公爹如此固執,林蓁覺得更可能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果然,她家郎君又說了。
“先帝和父親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皇家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父親是長子,按理說不該被舍棄。只是,太上先皇和太皇太後憐惜先帝出生時不比父親康健,若是被送走,怕是活不長。”
“父親被送到遠離京城的邊關隐姓埋名,只是父親自幼聰慧,文武雙全。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想着從軍報效家國。守着父親的仆人從小就看着父親一點點長大,心裏憐惜父親,是以父親想要從軍竟無一人阻攔。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父親竟然立下了赫赫戰功,進了金銮殿接受封賞。縱使父親和先皇從未在一處過,可兄弟倆之間的感應和相似的長相就足以說明了一切。”
林蓁貼在玉明昭的懷裏,一動不動的靜靜的聽着他的敘說。
“父親被封鎮北侯永守定陽城,無诏不得進京。太上先皇更是賜予了父親兵符,助父親建立了定北軍。父母兄弟皆是父親從小渴望的,可他不該被這些虛情假意所蒙騙。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甚至娶母親進門也是為了這皇家。”
玉明昭很少提起他的母親,林蓁也只知道些許只言片語。如今聽到郎君聽起,林蓁心裏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這裏面定然還有些別的不為人知的事。
“母親一直很相信父親能夠保護她,可她不知道在父親的心裏,那些只見過幾面的親人比她這個朝夕相處的妻子更重要。父親領了先帝的旨意深入敵營,金國早就視父親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金國的殺手潛入了府中,母親将我藏在了起來,自己拖住了那些殺手。父親回來的時候,母親的鮮血早已将她素日最愛的白色茉莉染紅了。那日黃昏,就連天邊的雲彩也是令人厭惡的紅色。”
玉明昭的嗓音平淡就像平靜的水面,似乎沒有一絲波動。可林蓁的心卻疼的厲害,郎君素來喜白厭紅,原來竟是這般原因。
“世人都說父親為了斬殺金國皇帝,才落得一身傷痛,實乃當世英豪。又有何人知道他心裏的悔恨呢,只是斯人已逝。後悔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林蓁不忍聽下去了,放緩了呼吸,閉上雙眼假裝睡着。玉明昭果然不再出聲,卻在片刻後深深的嘆了口氣。
“蓁兒,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的時候嗎?”玉明昭聲音很輕,就像一縷煙霧,不仔細聽根本抓不住。
林蓁想了又想,可腦海裏根本就沒有這個記憶。
“那年月夜,千瓣蓮池,白花如雪。”玉明昭起身将林蓁抱起,緩步走出溫泉池,輕輕說了這麽一句。
玉明昭幫林蓁擦拭幹了身上的水跡,替她換好了衣服,将她安置在一旁的榻上,才自己收拾起來。玉明昭背對的榻,林蓁睜開雙眼迷蒙怔忪的看着他如玉般的後背,腦海裏空空的。
溫泉泡得久了,林蓁也乏了,她睡着了。
夢裏面,夏夜鎮北侯府的後院裏有一池千瓣白蓮,白花如雪。一個白衣少年坐在池旁,看着池裏游動的錦鯉,臉上似有水跡。
缥缃色衣裙的小姑娘湊過去,把自己衣袖裏藏着的用繡着青竹的絲帕包裹着的芙蓉酥遞到了少年的面前。
“哥哥,你是不開心了嗎?我把我的點心給你吃,吃些甜的,就開心了。”
月光下,小姑娘的笑臉竟然比皎潔的月光來得更加明媚,小姑娘拉着少年的手,把絲帕連同芙蓉酥一起放到了少年的手裏。
清清冷冷一直不曾開口的少年,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勝過漫天星輝,嗓音溫柔和煦:“謝謝你,我叫玉明昭。你叫什麽?”
少年的微笑晃花了小姑娘的眼,她甜甜的回了他一句,就被侍女的呼喚給叫走了。
她說:“玉哥哥,我叫蓁兒。”
漆黑的深夜裏,星月清淺的光輝就足以讓悲傷絕望的人銘記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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