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當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的時候, 車廂裏的氣氛終于恢複正常。

所謂的正常,就是沒人說話。

簡章專心安靜地開車, 準備去她母親, 也就是陳淮望的外婆家。

老人家獨自住下鄉下。

之前有老伴兒陪着還好,可前些年老伴兒因病去世, 現在就剩她一個。

家裏人怕她孤單, 也怕她沒人照顧,好幾次都想把她接到城裏來, 結果每次沒住幾天,她就吵着要回去。

在鄉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不适應城市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 大夥兒不好再勉強, 只能任她在鄉下住着, 反正只要她住得舒服住得高興就好。

只是老人家也不全然讨厭城市。

比如,剛才那家超市裏的糕點房做的糕點就深得她心,每次來城裏準會買一大包回去, 大家回鄉下看她,也會帶上一大包。

本來簡章都忘了這事兒, 還是開車開到一半,無意間瞥見陳淮望手裏的東西才想起,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去超市是為了給你外婆買這個啊。”

卻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不是。”

“……那是為了什麽?”

“陪小女朋友逛超市。”

“……”

要不是看在他學習要用腦的份上, 簡章真想一巴掌拍上去,這會兒只能忍下這口氣:“待會兒看見你媽,看我怎麽告你的狀!”

這次他們回鄉下,除了看望老人家, 還為了看望簡筠。

當然,比起“看望”,或許用“掃墓”更加合适一些,因為她前年已經去世。

這個話題并不是什麽禁忌,陳淮望神色如常,看了眼她那蠢蠢欲動的手,難得懂事:“你還是直接打我吧,我怕你忍不了那麽久。”

“…………”

簡章忍不了也得忍。

一個小時後,抵達目的地。

老人家一直坐在院子裏等着,一聽汽車的聲音,走出去看了看。

見倆人終于來了,她趕緊迎上去,笑容滿面地拉着從副駕駛座下來的人,樂呵道:“我的乖外孫來了啊,快讓外婆看看長高沒有。”

簡章正往後備箱走,聽見這話,忍不住破壞了一下氣氛:“你上個月不是才看過他嗎,哪兒能那麽快又長高啊。”

張秀英沒理她,繼續和自家乖孫說話,可下一秒又看見簡章正不停地從車上拿各種大大小小的口袋下來。

老人家果斷給了她後背一巴掌,罵道:“上次買的東西還沒吃完,怎麽又買這麽多,錢多找不到地方花是吧!”

“媽!”

簡章痛得大叫了一聲,撇清關系:“我怎麽可能舍得給你花這麽多錢,只有姐姐才會對你這麽大方好不好,這些都是我幫她買給你的!”

“你就欺負你姐姐不能反駁你吧!”

“……”

這話簡章沒法接了,把東西全騰進屋裏後,一邊扔下一句“我們去給姐姐掃墓了”,一邊示意陳淮望快走。

張秀英正在給他們倒水,一聽,想讓他們歇會兒再去,結果出來一看,早沒了影兒。

簡章知道自家姐姐愛幹淨,也相信這一點不會随着她的去世而改變,所以幾乎每隔半年都會回來一次,擦擦墓碑,除除草,保持它的整潔。

只是今天的路不太好走,因為前幾天剛下過幾場雨。

他們比往常多花了二十分鐘才走上去。

還沒來得及喘氣,簡章又一眼看見墓碑前的鮮花,也沒多想,奇怪道:“誰來看過你媽了?”

剛說完,她又“哦”了聲,好像想到了答案,下意識看陳淮望,卻見他沒反應,還是該做什麽做。

見狀,簡章嘆了口氣,心想他這樣還不如生氣發火,或是直接把那束花扔了。

可惜這些話她沒辦法直說,只能硬生生岔開話題:“好了,我不打擾你了,你也趕緊和你媽好好說說最近在新學校過得怎麽樣,免得她老托夢給我。”

末了,強調道:“別忘了交代你交女朋友的事,她肯定很感興趣。”

卻被他毫不客氣地拆穿——

“難道不是你感興趣?”

“……”

看來剛才的事沒有影響他。

簡章放心了,開始研究哪裏有低價回收外甥的,倒貼錢也行!

她今天必須把這個人賣了!

不過,這次真不能怪陳淮望,畢竟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類型,更做不出在墓碑前講心裏話的事。

因此,最後的母子傾訴變成姐妹傾訴。

簡章一邊整理,一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等他們不慌不忙地打掃完,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張秀英已經準備好晚飯。

見倆人回來,她趕緊給他們打好洗手的熱水,忙活完,又開始張羅吃飯。

吃完,已經快七點。

原本陳淮望打算幫着收拾,卻被老人家“趕”出廚房,只留下簡章,似乎為了順便催她結婚的事。

遭到“嫌棄”的人只好獨自來到院子外,坐在樹下的藤椅上吹風。

臨近七點的天漸漸暗下來,遠處的天幕開始呈現出幽邃的深藍色,近處的一只土狗正追着一只土雞,自由地奔跑在還未完全成熟的稻田間。

在土狗第三次差點成功的時候,陳淮望收到了李寂發來的微信。

關于尤霓霓的。

幾張照片配幾句話。

——你看看,這小學妹太壕了吧,全是送給皮卡的,說是為了謝謝它上次在梧桐林出手相救。

——但是這真的多得過分了,我家鋪子都快變成寵物狗用品專賣店了,用到皮卡當爺爺都用不完,幹脆當成是它的傳家寶得了。

和李寂的激動比起來,陳淮望不算意外,反倒想起上次她在雜貨鋪買糖的樣子。

确實是她的作風。

于是他把照片轉發給姑娘,然後索要屬于自己的那一份。

一兩分鐘後,果不其然,收到一條氣鼓鼓的回複。

——哇,你這個人能不能要點臉!也不知道當時是誰說的,來梧桐林只是為了看我利用人渣的下場,現在居然還好意思和皮卡比?為什麽不送你東西難道你心裏沒點兒數?

意料中的反應處理起來不算麻煩,陳淮望輕松應對。

——你不是覺得我說的都是鬼話嗎。

——……那些話又不是鬼話!是你的真心話!

——誰說的。

……

還能這樣?

尤霓霓愣住,再次被他的無恥刷新下限,沒想到他為了區區一個禮物,居然不惜承認自己說的話是鬼話。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還能怎麽辦?

她只能認栽,直接給他發了一個紅包,金額“666”。

——可以了吧!

她以為這樣足以堵上他的嘴,不料對方不但沒有收下,還又發來一條消息。

——大小姐,你謝人的方式這麽俗嗎?

……

尤霓霓完全可以想象陳淮望打下這句話時的神情,一定又是吊着嘴角,眉梢帶着點嘲諷。

她被激起鬥志,噼裏啪啦開始反擊。

——哪裏俗了,這就是最好的方式啊!

——與其買一個你可能不會喜歡的禮物,還不如直接這樣呢,喜歡什麽就自己去買,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嗎。

——還有,我不是大!小!姐!

回複的期間,尤霓霓隐約察覺趙慕予和蘇糊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知道再說下去,又得和她倆好好解釋一頓,而她短期內不想再解釋任何事了。

于是,也不等陳淮望的回複,她直接單方面結束聊天。

——我要吃飯了,拜拜!

盯着不停跳出消息的手機屏幕,陳淮望輕輕一挑眉,卻不像尤霓霓想象的那樣帶着嘲諷,反倒蘊着一點笑意,被淺淺的月光映得有些失真。

看完最後一句話後,他放下手機,視線重新投向稻田。

正如遠處持續上演的雞飛狗跳,其實鄉間的夜晚并不安靜,曠野裏秋聲奪人,周遭的蟲鳴如同一陣陣浪潮,不間斷地拍打過來。

明明很吵,內心卻奇跡般的一片寧靜。

陳淮望便坐着享受這份難得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簡章從屋裏走了出來。

準确地來說,應該是逃了出來,因為她嘴裏還在說個不停,像是求饒似的。

“媽,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你的寶貝外孫還得回去學習呢,你就別送了啊。”

說完,果斷把陳淮望當擋箭牌,推了出去:“快,和外婆說再見去。”

這一招果然轉移了老人家的注意力。

她一聽,又拉着陳淮望的手,開始翻來覆去地說那幾句叮囑,讓他平時一個人住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學習別太辛苦,有不開心的事也要和人說,別憋在心裏。

這番話在最近一兩年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每一次見面準會說上四五遍,但每一次陳淮望都像第一次聽,聽得很認真,沒有絲毫不耐煩。

越是這樣,張秀英反而越是擔心,可也找不到其他法子。

她只好作罷,重新對簡章說道:“以後工作忙就別老往我這兒跑了,反正一回來就只知道氣我,還不如不回來,省得我煩。行了,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

捧着被親媽擊碎的女兒心,簡章上車了。

和來時一樣,車裏的氛圍很正常,可又很快被一道電話鈴聲打破。

是叢涵打來的。

接通後,一道吵吵鬧鬧的聲音立馬傳來:“喂,你回來沒有啊,晚上有空來一趟臺球室,有正事要說。”

“沒空。”

“……陳淮望!你別忘了是誰幫你和小學妹重歸于好的!要是你執意對我不仁,那就休怪我對你不義!”

嗓門大得隔着手機都能聽見,引得簡章側頭看了看。

等他挂了電話,她問道:“又是叢涵那小子吧?這麽多年了,他怎麽一點兒沒變,還和小時候一樣,被你欺負得死死的。不過說真的,你們五個人的友誼能……”

說到一半,話音戛然而止。

簡章拍了下自個兒腦門,不知道今天中了什麽邪,老是說錯話。

她立馬閉嘴,又瞄了眼身邊的人,發現他的反應和之前在山上一樣,臉色沒變化,好像壓根兒沒聽見她說的話。

盡管不知道是不是是真的沒有聽見,還是故意裝作沒有聽見。

反正不管是哪一種,剛才那個話題都沒法聊了,簡章及時打住,另外問道:“送你回哪兒?”

聞言,陳淮望收回望着窗外的視線,想了想。

“臺球室。”

晚上九點。

位于巷尾的臺球室似乎沒被節日的歡樂氣氛感染,生意有些冷清。

李寂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叢涵,也只看見了叢涵——本次活動的發動者,活動主題:如何迎接明晚回家的江舟池。

也就他熱衷搞這些無事包經的事情。

走過去後,李寂無語罵道:“我說你這是什麽毛病,每次有事都非得跑這兒來才能說,以後能不能直接在微信上解決?”

他對活動本身沒意見,只對發動者的不知變通有意見。

可架不住叢涵臉皮厚啊。他不怕罵,罵不怕,不受影響地繼續打球,一個人玩出兩個人的激烈感,回了句:“生活需要儀式感,你懂不懂啊。”

所謂的儀式感,大概來源于這家臺球室本身。

當他們一群人還沒有球杆高的時候,就愛來這裏玩,久而久之,有了革命感情。

所以,當得知老板要把店面賣出去的時候,江舟池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也沒有重新裝修,就讓它一直保持着原來的樣子。

現在,老板還是以前的老板,唯一的變化就是從發工資的變成了領工資的。

只可惜李寂不吃這一套,“每次吆喝半天,到頭來還不就只有我倆,要什麽儀式感?行了,有屁快放,下次誰來誰傻逼。”

這話叢涵不樂意聽,杵着球杆,假裝雲淡風輕道:“誰告訴你只有我倆?陳淮望也來了啊。”

一向不參與這類活動的人居然會出現?做夢吧。

對于這個回答,李寂只想說一句:“你就盡管往墳頭上撒花椒——麻鬼吧。”

叢涵不廢話,直接用球杆指了指牆角,揚眉吐氣道:“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臺球室的光線偏暗,李寂順着球杆望過去,這才注意到角落裏還有一個人。

躺在沙發上,似乎正在睡覺。

……

親眼确認事實後,李寂沒理由再懷疑,于是換了個思路:“說吧,用什麽陰招把人騙過來的。”

“陰招?”

叢涵冷笑,拿球杆戳他下面,“我勸你嘴巴放幹淨點,要不然老子用這個讓你體會一下什麽叫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

炫耀完,叢涵言歸正傳,向他征詢意見:“對了,舟舟說他想見見小學妹,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給他倆單獨安排一個飯局?”

比起江舟池想見尤霓霓,他為什麽會知道“尤霓霓”這個人更值得追究。

好在李寂深知叢涵的尿性,一聽就知道肯定是他把最近發生的事全告訴給了江舟池。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叢涵保守得住的秘密。

對此,他習以為常,無所謂道:“你要是活夠了就安排吧。”

“……”

剛說完,放在桌邊的手機突然響起一道短信提示音,轉移了倆人的注意力。

手機的主人——叢涵的第一反應是澳門賭場又向他發來邀請了,拿起來看了看,卻發現是個陌生號碼,短信內容也只有幾張照片。

他一邊點開,一邊嫌棄:“誰他媽這麽老土,這個年代還發彩信……我操?”

尾音音調被過于意外的情緒改變,變得有些奇怪。

見狀,李寂湊上去,看清照片裏的人後,不禁發出相同的語氣詞,同時為拍攝者捏一把冷汗。

不過叢涵沒時間和他操來操去的,回神後,趕緊走向沙發,嚷嚷道:“陳淮望,小學妹被張揚那群傻逼欺負了!快起來展示你真正的技術!”

話音一落,沙發上的人眉輕皺,緩緩睜開眼。

昏暗光線下,一雙黑瞳沒了溫度,也不見往日散漫,平靜而危險,比窗外夜色還要陰沉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wuli望望生氣氣了

他的悲慘身世(?)也慢慢浮出水面啦哈哈哈哈

不過你們一定想不到,下一章會發生什麽!

“墳頭上撒花椒——麻鬼”也是四川話啦,“麻”=“騙”,所以“麻鬼”就是“你騙鬼的吧”的意思,但是這個可能真的得是四川人才能懂的笑點了=。=

今天的小劇場短小精悍!

和陳淮望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也是尤霓霓到新單位的第一年。

過年前,辦公室裏搞了一次聚餐,席間一直喝酒,吃到一半,尤霓霓實在受不了了,跑出去打電話。

一接通就開始委屈哭訴:“望望你在哪裏啊,我們領導一直灌我酒,我不想喝了,我想回家嗚嗚嗚嗚……”

接到電話的時候,陳淮望正好在去飯局的路上,一聽,飯局也不去了,讓助理頂着。

“……”

助理頂不住也只能頂着,但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不過您這是急着去哪兒啊?”

“接大小姐回家。”

“……??”

我好愛望望說“大小姐”啊!那種吊兒郎當又很寵的感覺!

終于不是以“床”(?)結尾的小劇場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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