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Ⅳ-
不知是什麽時候,親吻與擁抱似乎都變得稀松平常。在思緒墜入難以自拔的深淵或是難以拒絕毀滅的誘惑的時候,肉體的撫觸,反而成了唯一可以逃避的借口。同時也會讓人不自禁的産生“相依為命”的想法,以及體味到由此引發的孤獨與溫暖。
那個時侯阿徹甚至還不太能夠自然的和夏野交流。總是欲言又止,随後又像是做錯了事一般垂下頭去,而夏野也往往只是緊皺着眉,強自按耐下心中的煩躁不郁。也許就那樣随着那座村莊一起消失掉會比較好。這樣的想法各自在兩人的心間盤旋,卻又因無法宣洩而讓兩人之間本就已然淡漠得可以的關系岌岌可危。
直到那一天早晨,阿徹拖着一身疲憊回到屋裏,對上夏野一夜無眠的雙眼,有濃郁的酒精味在狹窄的空間裏彌漫開來,恍惚了心中原本分明的界限,讓人暫時遺忘那些掙紮。只像是兩頭絕望而迷茫的獸,擁抱啃噬。最開始的時候顯得很笨拙,甚至出現過夏野的嘴唇被阿徹的犬牙磕破的尴尬境況。但是顯然兩人都無暇去顧及,只是遵循最原始的本能去盡可能的彼此靠近。
而在突破肉體禁忌的同時,心理的防線也慢慢出現了松動。夏野在黑暗中怔怔地看着摟着自己睡得毫無知覺的阿徹。那般冰冷的感覺纏繞着自己,卻又好像帶來了一點點希望。耳際是黎明前阿徹喃喃的話語,也許只是無意識的脫口而出并沒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但是卻盤旋在了夏野的腦際。
“為什麽沒有殺我……”
為什麽呢,那一瞬間,若說心裏有九分半是想要殺了他的話,那最後的半分卻最終動搖了所有的覺悟,那似乎是完全沒有經過大腦理智思考的擅自決定了自己的行為。但事後每每思及卻又覺得答案或許就在自己的心裏。
倏然想起那個叫桐敷正志郎的男人,曾經以着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是不是在嘲諷眼前少年的自欺欺人,“人都是自私的……你現在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因為,你自覺受到了侵犯,被背叛,被離棄……所以你才要報複……”
那又怎麽樣,明明就是你們擅自的掠奪着他人的生命,他要終結這場悲劇!抹消這一切罪惡!可是……
夏野猛然坐起,連帶牽動了将胳膊擱在他身上的阿徹。夏野感覺到內心曾以為已然結痂的創口正在流出汩汩的膿汁。他急速地喘息呆呆得看着依然自顧沉睡的阿徹,心中彌漫四散難以遏制的怨恨幾乎将其溺斃,腦際反反複複着的是無數淩亂的畫面。
夢見阿徹被清水惠襲擊、阿徹的葬禮、複活後的阿徹來襲擊自己、阿徹冰冷的眼淚、自己在死亡的邊緣徘徊蛻變、卧室窗外一朵朵幹枯的雛菊、阿徹一直躲避着自己的眼神……
有滾燙的液體從眼眶中溢出,夏野自覺已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它肆意而為全然違背了主人的意志。那些鹹澀的液體争先恐後的從臉龐滑下,即使夏野試圖用手捂住雙眼也無法阻擋眼淚的墜勢,心裏那個猙獰的傷口好似被人生生扒拉開來一般血肉模糊得疼痛着。
夏野從未有像現在這般的痛恨着躺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痛恨着被那群屍鬼們耍弄得團團轉的自己,痛恨着制造出這一切的命運。
你憑什麽祈求我的原諒。你自以為是的接近把我拖入了這錯綜的局,然後又毫無知覺的死去。在我要為你報仇的時候,卻以敵人的身份重新站在我的面前。你為了你的家人放棄了我,你為了你的救贖要我殺了你……你自以為自己何其無辜,而我這般疲于奔命,為的又是怎樣的結局,你有什麽資格求得原諒,我原諒了你又有誰來撫平我的傷痛……
“武藤徹,你是自私鬼。”
他曾經以為自己将會在那片土地終焉,似是一個古老的詛咒,想要離開的人最後都被留在了那裏。因此內心的傷口從未得到過正視……而此時此刻,活着——這一事實,似乎突然覺醒在了他的腦海裏,無論他曾經如何漠視,他依然在行走在思考,因而,那些日久糜爛的傷痛終于開始撕心裂肺。
那一天無聲而洶湧流下的眼淚最終彙聚成了夏野心中高高築起的城牆的護城河,再也沒有什麽能夠跨越它,再也沒有人能看清他心中的痛苦。
他喜怒無常,傷人傷己,卻又戒不去阿徹的毒,那樣的關系被維持了下來,兩人故作常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得維持着這危險的平衡,無法後退也無法前進,這個死局似已無解。生活這般繼續,把傷口掩埋在稀松平常之中,他們偶爾的親吻與擁抱彼此,偶爾的口角與戲弄,但終歸會回到所有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