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Ⅵ-

因為那樣一次迷失在大街上的經歷,阿徹便帶着夏野去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阿徹夜晚工作的酒吧座落在城市繁華地段,客戶群多為事業有成的精英人士或家底豐厚的公子小姐,偶爾也會有幾個曾在電視機上看見過的面孔出現。老板是四十多歲的成熟而有魅力的男人,儒雅而高深的微笑,背後似是藏着無數的故事,正如這座不起眼的酒吧,在優雅與暧昧之間徘徊,燈光昏黃,音樂悠揚。

夏野是第一次來到這裏,頂着一張未畢業高中生的臉孔遭到了門口侍應生的側目,雖然酒吧未明确規定未成年不得入內,但夏野本身的氣質卻與此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阿徹将他領到吧臺的角落位置,并很體貼的給了他果汁。這樣的照顧自然而然,仿佛一切始終如此。

并沒有什麽人注意到坐在背光處的夏野,反而是換上了工作制服站在吧臺後面的阿徹或有或無得總是收到一些暧昧不清的暗示。夏野無心手中的果汁,只是看着那與印象中略略不同的人,雖然是一樣溫和的微笑與可親的态度,但是為每位顧客用心調制着飲品時認真而仔細的态度,仿佛有一種莫名的深邃與淬煉後的沉靜……沒有職業調酒師花哨炫目的技巧,因為本身并不是靠這個作為賣點,所以老板并不在乎調制過程中的噱頭。可以說在得到這份工作以前,阿徹對酒是一竅不通的,老板不知出于何種考量錄用了此前似乎從來沒有涉足過類似場所的阿徹。

但是夏野在這一刻似乎可以理解那位老板的心思。這裏的顧客并不會為了一點表面的功夫而沉醉,他們要的是經得起推敲與琢磨的朦胧感。而阿徹,看似年輕,卻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細微的悲傷的感覺契合了他們的要求。正如夏野,此時此刻似乎也為那一點摻雜着悲傷的沉靜而陶醉,雖然已然不是初見之時的開懷爽朗,但眉目間的柔和卻依然如故,似乎,無論做了什麽錯事都能得到對方的原諒甚至是安慰。如是想着夏野不自覺得伸手,突兀地接過了那杯不知名的暗紅色液體……

“夏野?”

顯然這樣的舉動是沒有人預料到的,點了這杯飲料的女性顧客順着那杯被半途劫走的飲料,注意到了坐在一邊的夏野。而原先可能要出口的抱怨也被盡數收了回去。

雖然因光線的制約而無法全然看清楚眼前少年的臉孔,但那雙紫色的眼在那杯暗紅色液體的映襯下正閃現出魅惑的光點,足以攝魂掠魄……

夏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似是有些無措的阿徹,低頭緩緩的伸出舌頭,嘗試性的舔了舔那杯中的液體。随後像是認可了杯中液體的口味,毫無顧忌的小口啜飲了起來。

及時回過神來的阿徹,立刻向吧臺前的顧客道歉,并着手再調制一杯送于對方,當然賬是記在他自己的頭上的。對方顯然也未在意,雖覺眼前少年頗合眼緣,但自持大人身份也不會随便與個高中生糾纏。何況還可以賣年輕俊郎的酒保一個面子,何樂而不為。

阿徹一邊調好了第二杯飲品,一邊笑呵呵得與對方随口聊了兩句,直到目送那位身材火辣的美女走開才稍稍松了口氣。雖然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但顯然還是不太會應付這類魅力性感十足的女性。而或許正因如此,使得青澀的酒保更成了店裏顧客争相調戲的對象。

“夏……”,回過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夏野一手支着臉,一手随意的拿着尚盛了半杯紅色液體的酒杯,雙眼淡然的看着酒吧內的林林總總,卻并非官場的冷漠,而更為平和。阿徹吞下了到嘴的詢問,默默地轉而擦拭着一個個锃亮的酒杯,并時不時擡頭望一眼面前的人,不忍打破此刻的寧靜。好像,又回到了在村裏時那段平和而無憂的時光。

那時,夏野似乎很中意自己那件其實并不涼爽的小屋,放暑假幾乎大半的時間都是窩在那裏度過的。拿着一本小說或是漫畫就可以在床上坐一整天,困倦的時候更是毫無顧忌的直接躺倒,如一只慵懶的貓咪般享受着午後的悠閑靜好,絲毫不被自己面前那臺小電視機裏發出的游戲聲所打擾。甚至,像是通過那些紛雜的聲音來确定屋內另一個人的存在……

“再給我一杯。”耳邊響起的清冷聲音将阿徹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夏野似乎很中意那一款酒精飲料,将空了的杯子還給阿徹,随後便像是只等着主人将貓食倒進食盤的貓咪般,半趴在吧臺上,雙眼牢牢盯着阿徹調制的一舉一動。阿徹被自己連續兩次将對方比作“貓”的想法給逗笑了,當然只是在心裏暗自偷笑而已。

“好了,請用。”笑嘻嘻的将重又灌滿的杯子遞到夏野面前。

一邊以着小口卻高頻的速率消耗着杯中的液體,一邊依然漫不經心的觀察着這間酒吧。因為是周末,将近午夜的時候客人越來越多,阿徹便再無閑暇陪在夏野身邊,往往只是在調制那種飲料時,會刻意多做一點,然後替夏野空空的杯子滿上。

夏野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酸甜帶點酒味的飲料中,但依然會偶爾的擡頭無甚目的的掃視一眼酒吧內的情況,并都以找到那個身影為休止。且每每都可以在須臾後接收到對方溫柔的微笑,在吧臺上方一整排的小聚光燈下,明亮暈開的微笑,久違了的微笑,一如初見于那個夏日午後中的明媚。

夏野撇開的視界內還殘留着缭亂的殘影,他将腦袋埋進臂彎中趴在這個昏暗的角落裏,不知酒精是否開始作用,覺得熱氣在臉部游走伴之而來的是頭腦的酸脹。他索性放任自己沉浸到這有些陌生的疲軟的狀态中去,并放空了思緒,任由身體各部分獨自運轉,耳畔是酒吧內略顯憂傷的藍調,鼻間充盈着酒精以及各種香氛的味道,室內空調吹出的微弱的風都能被裸露在外的肌膚所感知,但是靈魂已然沉澱。他最近有些疲憊,因着阿徹無故的晚歸,因着內心莫名的焦躁與煩悶,因着紛雜而迷茫的夢境,已然幾日未曾好好休息。而此時此地似,口感清爽的飲品,溫和而柔軟的微笑,似乎都成了他最好的放松一切的緣由……

一夜無夢。

到了酒吧打烊的時候。阿徹看着眼前趴在那裏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的人,再一次感到了傷腦筋。這裏可不是我的房間啊,可以給你蓋了被子讓你想睡到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但是思及自己近乎縱容對方對酒精飲料的攝入,似乎也沒有了什麽責怪的立場。

“武藤君,如果不方便的話還是到樓上的休息室吧,反正那裏白天沒人。”在一旁收拾桌椅的同事對阿徹道。

“啊,不用了,我帶他回家。”給了對方一個不要緊的微笑後,阿徹開始試圖叫醒眼前好夢正酣的人。拍拍肩膀,“夏野,起來吧,天要亮了。”

如是反複幾次,得到的響應微乎其微。無奈嘆氣,“趴了一晚上脖子不疼麽?夏野。”繼續輕輕搖晃身體。

那雙緊閉的紫色瞳仁終于緩慢地睜開了一絲縫隙,然後乘此之際,阿徹很及時的将一雙冰冷的手貼到了夏野因睡眠而紅紅的臉頰上。

“嘶……”效果可想而知,夏野不情不願的擡起頭,不甚清醒地看着眼前笑得很欠揍的家夥,昏然間脫口而出的是,“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學吧。”口齒不清的抱怨。

“……”話一出口,雙方均是一愣。瞬間醒過神來的夏野錯愕的看着同樣詫異的對方,一時無語。

夏野不自然得轉過頭活動着僵硬的肩頸。阿徹卻釋然一笑,伸手幫對方理了理有些微翹的頭發,低低道,“總覺得,突然……好像,回到了過去。”

夏野良久低低得應了一聲,雖然一則是群山圍繞的鄉村,一則是燈紅酒綠間的酒吧,但同樣自然流淌着的溫和氣息,撫平了棱角,使得內心無數的壓抑與愁苦得以自然的四散到空氣中,無需再煩惱。而身邊的人,無論遭受過多少次中傷與厭棄,卻始終還是陪在自己的身邊。夏野看着已然換下了制服穿上便裝的阿徹,那是有別于總是對自己露出歉疚而懊悔表情的阿徹,他牽着自己的手與其他的店員打了招呼後,離開了這間酒吧。

夏野任由對方帶着自己,單調的行走沒有交談,只有兩人漸漸重合在一起的微弱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時刻中回響,敲打着和諧的節奏。心底漸漸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甩脫了長久以來的枷鎖,卸下了那沉重的負擔,只是傾聽心中那愉悅的聲響,純粹的,為着二人之間依然存活的現狀而欣然。頭一次,不去想那些複活的罪名,不去想所謂的正義邪惡,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人,能夠依然這樣走在路燈下而愉悅。

“小徹。”不自覺得開口叫道。

“恩?”停步回首的人不自覺得上揚了唇角,溫柔而關注得看着他。

“呵……”上前兩步與其并肩,“沒什麽。”現在……也許還沒有勇氣說出口,但是內心卻從未如此通透清朗,我們是如此的渺小而平凡,可是命運卻如此殘酷,我們只是活着,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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