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登山與游

自謝武甫走後,王易安連着恍惚了好幾日,雖然她身在鹿山書院,但……心……恐怕早已跟着謝武甫飛走了。

江餘每次讓去吃飯,她老說自己沒胃口,整個人無精打采,總是一副倦怠模樣,江餘看了,連帶着他的心情也郁悶起來。

但江餘答應過謝兄要好好照顧她……所以現在每日最艱巨的任務,便是督促王易安按時吃飯,少睡點覺。

對的,沒錯,就是少睡點覺。

只要王易安無事可做,不見了人,勢必就在自個兒房間裏卧着,誰來推她都推不醒,平日裏好好一個活力十足的人,見了黃北山都要嗆幾聲的人,現在是垂頭喪氣,不發一言,見了黃北山都繞道走。

江餘對蘇晚冬提起王易安近幾日的情況,都忍不住唉聲嘆氣。

蘇晚冬照例夾起盤裏的菜,無動于衷,倒是隔壁桌的山長兒子——宋致然——眼神微動,嘴角扯起個陰森森的笑。

王易安一直謹記着謝武甫臨走前的囑咐——在書院裏安分點,少惹事。

她糾結半天,覺得還是睡覺合适。

多睡點覺,腦袋昏沉沉的,就提不起精神去惹是生非。

于是她把被子蒙過頭頂,閉上眼,努力不去想謝武甫到哪了,現在在做什麽。

突然,她被人推了推。

估計又是江餘叫她吃飯,王易安仍舊閉眼不理。

“王易安,不知你被子底下穿衣裳沒?我現在掀開,是否是春光無限好?”

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

江餘人很老實,沒多少心眼,他是不會這樣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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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被子一看,正巧對上懸在上方的那張臉以及那雙陰鸷的眼……

王易安打了個激靈,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用被子裹好自己。

“別那麽大反應,我是來找你去登山,後山那有條路,連着花崖峰,你來鹿山書院這麽久,還沒去看過,是也不是?”

王易安不想去,宋致然看看她,壞笑道:“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後山。”

他一語雙關,用她的女子身份來要挾。

王易安深吸一口氣,只得起身。

那山并不高,一眼望得見峰頂,只是上去的路彎彎繞繞,四周林木莽然,他倆走了好一會兒。

王易安扶着雙膝,咕哝道:“爬山有什麽好的?”

宋致然嘴角噙笑,扶住她的肩,挾帶着她往前走:“登山的好處有三:一強身健體,二怡情養性,三良多樂趣。”

王易安不滿地推開他,眉毛皺在一塊兒:“前面兩條好處還算合理,第三條良多樂趣,簡直是胡說八道!試問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手腳疲軟,哪裏來的樂趣?”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歷經千辛萬苦,登上峰頂的那刻,迎面撲來的清風,可以吹散先前所有的疲累,更何況站在峰頂俯瞰,世間萬物皆匍匐在你腳下,這還不算樂趣?”

俯瞰衆生,萬物皆匍匐于腳下……

王易安腳步頓了下,腦中會意。

宋致然的野心可真不小,果然不辜負他那雙銳利陰鸷的眼睛。

但她還是撇撇嘴,對他的回答表示不屑:“我算明白了,你就是享受攻頂的巨大成就感。因為這代表着你征服了一座山。”

王易安眼珠一轉,不知想起了什麽,緊接着又說,語氣帶有挖苦:“我看越是難攻克的山,你就越感興趣。”

宋致然眼睛微眯,調笑道:“真懂我!‘紅顏知己’,大抵就是說你這樣。”

她可不想當他的紅顏知己,她只想做謝武甫的娘子!

沒過多久就遠遠望見有個人抱膝而坐,他坐的地方距離峰頂還有段小小的山路。

那人一身粗布麻衣,面無表情,看臉上寂然神色,似乎不是一般的鄉野村夫,隐隐超脫于世俗,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王易安好奇,但距離峰頂只有一小段,她只想快點爬完山頂,讓宋致然如願,然後滾回被窩去睡她的大頭覺。

于是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峰頂,腳下一步也不停。

宋致然卻笑容滿面地扯住她,不讓她繼續往前走:“我們看看他在做甚麽?”

“峰頂就在眼前,趕快登上才是,那個人有什麽可看的,指不定那就是上天安排來毀滅你所有努力的人,我們快走,別上當!”

王易安那過度認真嚴肅的表情,宋致然一眼看穿她在危言聳聽,并不當真,反而說道:“登頂并不是我的目的,只是突然起了興致要爬山,現在沒了興致就不爬了,有什麽大不了?”

“宋致然,你只要再走幾步路就可以登頂,就可以攻克一座山了,不要在緊要關頭放棄行不行?”

“都說了,興起而來,興盡而歸,不問其他。現在我的興致都在呆坐着的那個人身上。”

王易安扯他不住,他徑直向前,與那人相對而坐,宋致然臉皮極厚地與那人搭讪,奈何人家只是呆呆望着前方,并不搭理。

他搭讪的人沒搭理他,她嗤笑出聲,胸中憤懑之氣終于得到釋放。

她倒要看宋致然能搭讪出個什麽結果。

不過在此之前,她要登了峰頂。

哪有眼睜睜看着目的地在前,卻怯場不繼續的道理?

于是她抛下兩人在身後,徑直向前。

不一會兒,到了峰頂,那有塊兒寬敞空地。

山上果真如宋致然所說,撲面而來清新的風,山下風景也是極其壯觀。

只是待得久了,風變得冷冽,有種難以言說的寂寞。

等她回到兩人身邊的時候,仍是宋致然一個人在說話,說的是上古玄遠之道。

那人仍是呆坐在原地,只是由呆望風景變成了呆望宋致然。

宋致然以為這是個良好的改變,頓時信心倍增,樂此不彼地把儒家名教,修身養性之道列舉一番,其中不乏獨特見解。

再緊接着述說兩年雲游之獲。

在王易安聽來,他宋致然可真是應了那句——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縱使不願,也不得不對他的知識淵博,閱歷豐富而倍感崇敬。

不過無論如何,她是一點兒也不會表現出對他的好感。

某人實在屬于蹬鼻子上臉型。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了,宋致然說得口幹舌燥,可那人除了呆望他,再沒有其他反應。

宋致然閉了嘴,反凝視于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人相顧無言。

王易安看得不耐煩,真是兩個怪人!

突然,宋致然對着遠山長嘯一聲,聲音振聾發聩,王易安只得捂住耳朵。

萬萬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舉動竟意外獲得那人的反應。

他黑瘦臉上表情松動,略帶欣慰地笑道:“你可以再嘯一次。”

原來他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

宋致然報之一笑,兩個人便開始你一聲我一聲的長嘯起來。

在他的帶領下,宋致然不只是毫無章法地亂吼亂叫,而是注重節奏,比如起承轉合,頗有黃鹂的啾鳴婉轉。

清越的長嘯響徹山林。

後來告別那人,下山而行,行至半山腰的時候,宋致然跟她講那人的來歷。

別看他其貌不揚,但他卻是蜀地最有名的隐者鄧登,號木門真人,原是朝中權貴,卻因不滿官員屍位素餐,假借清談之名不務實事,放任百姓自生自滅,進而心中失意,隐居于蜀地此山中,已有十年。

王易安疑惑,既有十年,宋致然從小在這附近長大,沒道理不認識鄧登,那……

好啊,敢情兩人剛剛是在她面前演了一出知己相認的戲碼。

她還以為他們兩個舉止怪誕,腦子不正常,是傻子!沒想到到頭來,被當作傻子耍得團團轉的是她!

“诶?你在生氣?”

王易安不理他,到了學院裏就要回房,宋致然扯住她胳膊不讓她走。

宋致然見她氣鼓鼓一張臉,嘴角微微上揚,推她到旁邊牆角。

王易安看這是個僻靜角落,四下無人,當即驚慌叫道:“你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你氣鼓鼓的樣子讓我不禁輕薄你一番,做一回名副其實的登徒子。”

眼看着他湊上來,王易安迅速捂嘴不讓他親。

宋致然意味深長地盯着她:“你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法了?”

王易安得意,嘴都捂住了,看你還能有什麽法子?

對于她來說,只要不親嘴其他都能接受。

但這僅限于親,不代表出格地襲胸啊!

雖然胸前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布,胸無二兩肉吧,但那好歹是胸啊!

宋致然拎了拎她耳朵,壞笑不已:“我跟你身邊的謝武甫、江餘可不一樣,永遠不要低估我的無恥程度。”

以為這樣她就會遂他的願了?

她不低估他的無恥程度,他也不要低估她王家血脈的硬氣。

王易安繃着膝蓋就要頂上去,宋致然沒料想得到,匆忙去擋,卻被王易安趁機溜掉了。

宋致然又是得意又是挫敗,得意的是自己開個玩笑,她還當真了;挫敗的是,他今天費了這麽多心力安排,想讓她一掃心中郁悶,她卻一點兒都不領情,親一下都要讓他斷子絕孫的勢頭。

這可真不公平。

平日裏她與那個名叫謝武甫的書童有多親密,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都在傳王易安是個斷袖,那書童是她的禁脔。

宋致然知曉個中情由,自然知道她不是斷袖,只是她對那書童的情意,着實超了尺度。

宋致然想到這笑起來,笑得越發忘懷,最後竟扶着牆笑得直不起身。

只是那笑頗有幾分苦澀。

在一側目睹了兩人互動全過程的黃北山,震驚地捂住了嘴。

剛剛他看到了什麽?

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致然竟然和王易安有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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