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致然番外1
致然番外之一碗面。
宋致然那個時候還在金陵的明志書院, 作為鹿山書院山長的兒子,他沒有辜負爹爹對他的期望, 是個刻苦學習,品學兼優, 名列前茅,将來前途一片大好的有志青年。
如果這輩子沒有遇到謝婉青,他會在明志書院畢業,做個三品官,然後娶一個溫柔賢惠的夫人,生下一雙兒女,過上和樂卻平凡的日子, 那是一眼就可看到的未來。
奈何遇到了謝婉青,一切變得未知,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好與壞……他覺得不管兩人的結局如何, 他都不後悔遇見她。
若幹年後,照樣如此, 他從未後悔過。
七年前。
與謝婉青初見是在一個炎熱的午後, 彼時他潇灑俊朗, 意氣風發,身後跟了兩個書童,剛到明志書院, 準備入學。而她做男子打扮,身份算個小厮,額上沁汗, 仍是面不改色地指引着新生入學。
她瘦瘦小小,跟幾年後他将遇到的王易安是同種類型,但她最不同的一點,是比王易安多了分韌性,無論你怎樣出言激怒,她就是不為所動,那種風華氣度,不像她口中所說的勞苦百姓出身。
他只覺得她跟塊木頭石頭一樣冷硬,模樣看着可憐,但着實喚不起他的同情憐憫之心,所以他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高傲地走開了。
她栖身書院,做她的小厮仆人,為衆學子服務,經常在講堂門外偷聽裏面先生的傳道授業,而他是品學兼優,深得人心,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的尊貴學子,兩人看似毫無交集,卻因為一碗面而将餘生都牽扯在一起。
宋致然七歲沒了娘,一直和他的山長爹爹生活在一起,爹爹平日顧着跟達官貴人打交道,對他的關心着實少了點,但他還是挺感激自己爹爹的,畢竟他爹把能給的都給了他,他當時年紀小,卻也能體會到背後的愛,但照樣也能體會到自家爹爹的無奈,所以他選擇做一個不讓爹爹操心的乖小孩,聽話謙遜,進退得當。
至于他狂傲不羁的內心,沒人知道,反正世人只在意他們雙眼所看到的,他真實是個什麽樣,沒人關心,也沒人會在乎。
在某日半夜,他醒來後,睡不着覺,就起身,乘着月光散漫地走,入耳一片聒噪的蛙聲,他的心不但不得安寧,反而越來越煩躁。
他看着不遠處的膳食堂,突然就想起了兒時娘親經常給他做的夜宵,一碗雞蛋面,清亮的湯水裏絲縷分明勁道面條,旁邊浮翠綠的菜葉,頂上還卧一枚金黃的煎蛋,光是回憶起那碗面的樣子,他都直咽口水。
他想吃,想得心癢癢。
于是他推門而進,也許憑自己的天資聰穎和超強記憶力,能還原得出那碗記憶中的色香味俱全的雞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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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腦海中思索着娘親做面的步驟,他卻在熱氣氤氲的竈臺看見一碗同樣冒着熱氣的湯面。
他快步走過去,那是一碗雞蛋面,清亮的湯水裏絲縷分明勁道面條,旁邊浮翠綠的菜葉,頂上還卧一枚金黃的煎蛋。
和他記憶中,娘親做給他的一模一樣。
碗沿上一雙濕滑的木筷,那是才在水裏浸泡洗過的木筷。
他環顧四周,竈房裏沒人,不知道是誰做了這碗面,面擺在臺子上,仿佛是精心為他準備的一樣。
他最後再掃視了一遍屋子,仍是沒人。
既然這樣,那他就不客氣了。
端起那碗熱乎的面,在簡陋的木桌前坐定,他毫不遲疑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熱乎乎的湯,明明那碗面除了薄鹽沒加其他什麽特殊的香料,明明就是那麽普通平淡的味道,一口湯下去,卻讓他的心口暖暖的,跟十多年前吃過的娘親做的面一樣窩心。
說不出什麽滋味,面還沒吃完,臉上倒是兩行清淚順勢落下,當身後傳出聲響的時候,他詫異轉頭望過去,臉上淚痕沒來得及擦掉。
謝婉青微愣,看着那個人如此傷心得不能自已的模樣,她不禁開口:“我做的面有這麽難吃?”
宋致然被人抓到偷吃本來就很難堪了,卻沒想到她還問出這樣的問題,那懷疑中帶着不解的表情……雖然面很好吃,一點兒都不難吃……
但出于此時所處狀況的特殊,誇獎的話他實在說不出。
他尴尬地張了張嘴,硬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莫不是個啞巴?”
“我不是啞巴,吃了你的面,不好意思,這是點銀子,就當補償你,希望你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宋致然從腰包裏掏出銀子,往桌上一擱,站起,就往外面走,表面上看着不動聲色,實際上卻是步伐淩亂,急匆匆。
或許是肚子吃得太飽,他腦海中總是冒出那兩句質問他的話——“我做的面很難吃?”“你莫不是個啞巴?”
死睜着兩只陰鸷的眼,他一夜無眠。
再見到謝婉青的時候,她被幾個纨绔子弟攔着,逼到牆角,出言挑釁,說她一天到晚擺着副死人臉,讓他們看了覺得很喪,只要看了她的臉,哪怕是僅僅一眼,接下來就會倒黴一整天,他們想讓她滾出明志書院。
帶頭的那個是金陵出了名的惡霸,叫張天霸,“聲名在外”。他爹在朝裏當二品大官,平日裏狐假虎威,沒少欺負黎民百姓,長得是虎頭虎臉,一副莽撞蠻橫樣。
宋致然路過,只見謝婉青不為所動,不見慌亂,擡起頭淡淡地瞥了衆人一眼,瞥了他一眼。
他從她的眼神裏,沒有看出任何求救的訊息。
張天霸怒道:“你說什麽?大點聲兒!”
謝婉青細弱卻不見絲毫怯懦的聲音響起:“我說一碗面。”
聽到“一碗面”三個字,宋致然腳下一頓,再也沒法移步。
那句話是說給他聽的,她雖然沒向他求救,卻不代表沒讓他救她,“一碗面”那三個字就是最好的信號,最無恥的威脅。
若是讓別人知道他偷吃一個小厮的面,就那麽一碗面還吃得眼淚簌簌直下,那他的臉還往哪擱?
張天霸忌憚宋致然,忌憚他的品學兼優,忌憚他背後的整個夫子團。
于是宋致然随便找了個“學監有事找你”的理由,張天霸就真跟着他走了。
宋致然嘴上跟張天霸談笑風生,眼神卻落到了旁側的謝婉青身上,敢這樣威脅他,她可要做好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
不過,後來的後來說明,宋致然他只是嘴上說說,壓根沒有實施報複計劃,那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厮,身份卑微還總是受盡欺負,他如此大度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同她計較。
學業繁忙,夫子學監又看重他,總是安排各個任務給他,他忙得天昏地暗。
某一日,聽說戶部一衆官員來明志書院巡查,要打破衆學子閉門造車的藩籬,提倡動手實踐能力。
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明志書院的院長竟然把動手實踐能力将下廚做飯等同起來,下面的學監和夫子們難以理解,自古以來不是“君子遠庖廚”嗎?怎麽現下還要提倡“君子進庖廚”了?
就此引發了熱議,但院長只顧着數古籍的書頁,無心聽下面的辯駁,于是計劃不變,安排一個班一個班的學子進竈房動手做飯,還專門請了四福酒樓的大師傅來教學。
宋致然聽說這回事,只覺得有趣,興致高昂地準備煮出一碗驚豔才絕清新脫俗萬裏挑一的面來,好接受來自衆學子的欽羨,還有……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比那個名叫謝婉青小厮做的好上千倍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