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漆黑的轎車在市中心一棟寫字樓前慢慢減速,最後停靠在人行道邊上。
這裏是市中心,周圍人來人往,大部分都是穿着精致的職業套裝、匆匆趕去上班的白領精英,大家夾着公文包飛快路過,沒人有空對停在這裏的轎車多看上一眼。被轎車停在門口的這棟寫字樓不低,有四十五層,卻也不是這裏最高的,它的四周前後是一棟棟比賽着看誰高的高樓大廈,成片的玻璃幕牆将刺眼的陽光盡數反射,個個的高度都仿佛要刺破天際。人們站在擁擠的十字路頭擡起頭的話,便只能看到井口那樣小的一小塊天空——其他的全被鱗次栉比的高樓擋住了。
商務轎車的門被推開,穿着筆挺的黑西裝、戴着黑墨鏡、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如同保镖一樣的人物率先下車,随後恭敬拉開後座的車門:先出來的是一位身材嬌小穿着職業套裙的女性,她懷裏抱着一疊文件,俨然是秘書一類的文職;最後下來的那位顯然是地位最高的那個,黑風衣白襯衫,身量瘦高,垂着眼,一頭看起來很是柔軟的黑發。
他下了車站定,一手插在兜裏,一手擡起來,掩着嘴咳嗽了幾聲;那位似乎是他的秘書的女性安靜站在一邊,雖然個頭上矮了不少,但她站在那裏時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種精明能幹的氣場,就叫人不敢對她的工作能力有任何的懷疑。
“芥川先生——”
寫字樓的旋轉門內迎出來了一位有些氣喘的男性,一邊拿手帕擦着有些禿頂的額頭上的汗一邊匆匆走上前:“——十分抱歉,我是董事長山崎先生的秘書,叫我中村就可以了。下來迎接晚了是我的失職,請您原諒!”
芥川神色冷淡:“無事。帶路吧。”
中村一邊擦汗一邊鞠躬:“是,是,請您跟我往這邊走……後面這幾位是?”他的眼神移向這位港口黑手黨派下來視察的特派員身後,一位一直沉默不語的女性和一高一矮兩位男性。
芥川眉間浮上一絲不耐煩的神色,語句愈發簡潔:“部下。”
大概是聽出了這位語氣裏的不爽,中村額頭上的汗越擦越多,連連點頭,也不敢多嘴了:“是,是……請随我來。”
他轉身走向寫字樓內部,身後幾人不着痕跡地對視了一眼,然後繼續各自擺出幹練秘書和精英保镖的撲克臉,跟着走了進去。
董事長辦公室在這棟大廈的最頂層,用青瓷包裹的昂貴熏香讓這裏充滿山間草露一般清冽的氣息,而巨大剔透的落地窗将最好的陽光迎進室內,照亮屋內一幹十分內斂地散發着珠光寶氣的古董收藏。
這間辦公室的主人,董事長山崎蒼介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目光微沉,手指輕輕摩挲着桌面上一份只用了一張素白的紙做為封面的古怪文件。
門外傳來腳步聲,他眼神一動,将那份文件反手塞回到最下面一層的抽屜裏,擡頭時便已換上了一副看起來十足真誠的微笑,擡腿邁步轉出辦公桌之後,沒走兩步,便看見辦公室那扇極富現代感的白色金屬門被人輕輕推開。
中村:“這裏就是董事長辦公室——”
山崎蒼介滿面微笑,在芥川等人走近之後微微鞠躬:“歡迎各位。在上半年的時候,我們也如往年那樣多承蒙你們的關照了。”
他這話不摻假。橫濱身為本國僅次于東京的第二大城市,他這個成立時間并不長久的年輕企業能在這裏站穩腳跟、發展壯大,以至于現在成為本地的幾個标志性企業之一,與他在早期以每年收入的四成作為條件換來港口黑手黨的庇護有着不可或缺的關系。
而每隔一段時間,身為利益既得者之一——或者現在來說是大股東也不為過——的港口黑手黨便會派人來進行不定項視察,這也是慣例了。
芥川對這些社交辭令絲毫不感興趣,只沉默寡言地在會客的沙發上坐下,随後沖着在他對面落座的山崎董事輕輕一揚下巴。
好在只要對他有所耳聞的人也多少都知道這位年輕黑手黨是個什麽脾氣,所以倒不顯得突兀,山崎董事顯然也并沒有把這舉動放在心上。引起他注意的是旁邊那個看懂了芥川的示意而一步上前,将手中文件放在兩人中間的矮桌上并往自己這邊推過來一點的幹練女性:個頭有些矮,但一身裁剪合身的套裝裙卻包裹出了她弧線漂亮的好身材,稍長略卷的橘色發絲在腦後松松盤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戴着一副無框眼鏡的樣子看起來仿佛職場上任何一個聰明又漂亮的女性精英。
然而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山崎蒼介并沒有察覺出這名職業女性的樣貌有什麽不妥,看過一眼後便垂下頭,拿起桌上那份文件快速而仔細地浏覽起來。
遞完文件又退回到原位的“女性精英”默默松開了剛剛在那個男人打量過來時一瞬間攥緊的拳頭,不動聲色地在心裏默默松了一口氣。
随後他不作聲地擡起眼,和規規矩矩站在芥川沙發後充當一個合格保镖的太宰治交互了一個“看起來計劃還算順利”、“中也什麽時候見過我的計劃不順利過~?”的眼神。
看着一身筆挺黑西裝的太宰治趁着沒人注意飛快沖他做了個鬼臉,然後又飛快恢複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撲克臉,隔着那副漆黑的墨鏡鏡片中原中也都能想象到那雙鳶色桃花眼狹長眼尾彎起又放下的微小改變,有那麽半秒鐘簡直能讓人覺得仿佛舊時光再臨。
以前習慣把黑色的長款西裝外套披在肩上的太宰治,
作為他搭檔、在黑暗世界裏掀起無數腥風血雨的那個太宰治。
停了幾秒,現任黑手黨最高幹部垂下眼在心裏重重地哼了一聲。
呿。
當然,重溫這一身黑漆漆如同烏鴉一般的裝扮也不是太宰治心中的偏好所向,純粹是因為情況如此,他只不過是諸多備選方案中捏着鼻子找了一個最不麻煩的,即使并不是那麽心甘情願。
而且昨晚他在飯桌上提出這個的時候,顯然同桌的三人都沒想到如果要裝成芥川的部下混進寫字樓內部,還會有這麽一個小細節。吃完飯他們各自回家(為了保險起見敦暫且是和芥川一起行動的),中途太宰下車鑽進一旁即将關門的商場呆了十五分鐘,出來時手中拎着個印着熟悉logo的紙袋中也并沒有在意,直到回家後他換了衣服洗臉刷牙,躺在沙發上抱着手機打打游戲來放松自己的時候,太宰從客卧裏出來,身上穿着他剛剛在商場買的标準西裝三件套,對着鏡子稍顯生疏地打領帶,還一邊抱怨。
“唉,這領帶怎麽這麽難打。”
中也從側面看看見這幅形象一臉見了鬼般的驚悚,手裏打着的游戲因為這幾秒鐘的耽擱瞬間挂掉了,結束了他的連勝紀錄,他卻難得沒有跳腳怒罵太宰害他分心。
“你……”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發出的疑問真心實意。“你又發什麽毛病??”
因為穿脫衣服實在是麻煩,太宰便把胳膊上只是為了看起來嚴重些才堅持要打上的夾板繃帶去掉了,但額頭上那些尚未來及拆,所以眼下他對着鏡子漫不經心打領帶的樣子,便更加無窮趨近以前的形象。
“什麽?”打好的領帶結看起來有點歪歪扭扭,太宰琢磨了一下後還是皺着眉拆掉了,挑着間隙給了前搭檔一個疑惑的眼角餘光。
“怎麽,難道現在你們那些部下都不穿這樣一身黑了麽?”他打着第二遍領帶,因此回答的聲音便聽起來多有漫不經心。
中原中也在沙發上盤腿坐起,這才反應過來,是了,如果他們要假扮成芥川的部下,那的确是要穿成這樣子的——而且為了演戲演全套,他大概還得穿上那種職業套裙。
但他仍然感覺這樣的太宰治很別扭,熟悉是不假,可手上癢癢的想要一拳揍過去的感覺也一樣熟悉得要命。
見中原中也沉默,太宰治想了想後笑嘻嘻地靠過來,彎下腰,指了指自己的脖頸。
“中也幫我一下?”
見你的鬼去吧,怎麽不拜托我用這條領帶勒死你?腦海裏劃過了這個想法,中原中也惡狠狠地瞪了眼這倒黴的、只會給他添麻煩和找事情的前搭檔,而太宰治早就習慣了來自中原中也的各種威脅眼神,甚至拳腳相加都已經習慣得閉着眼都能摸清行動套路了,所以這點小小的瞪視于他而言根本就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瞪了半天毫無作用,中原中也翻了個白眼,知道這個混蛋固執起來也是件令人頭痛的事情——所以不得不再一次妥協,嘆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把手伸向太宰治的脖頸。
“……随便你吧。”他低聲說。
客廳裏只開了散發着柔和暖光的壁燈,燈影綽綽,無聲地注視着沙發上的少女皺着眉認真地把手中的領帶打一個還看得過去的溫莎結,而黑發男人不知什麽時候收起了那副笑眯眯的不正經樣子,幽深目光輕輕落在少女柔軟打着旋的發頂上。
搞定了那條領帶,中原中也挑眉欣賞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後便不耐煩地伸腳踢了踢太宰讓他趕緊滾開,随後摟着抱枕又趴了回去,重新拿起扔在一邊的手機,開了游戲的新一局。
“希望明天不要因為你這種樣子而被人第一眼就認出來才好。”他語帶嘲諷地說。
太宰治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了眼翹着一只細白腳丫趴在那玩手游的漂亮少女,背上線條流暢好看的蝴蝶骨因為他這個動作而顯得形狀愈發清晰,似乎要頂破那一層薄薄的皮肉刺穿出來。
半晌後前任港黑最高幹部才帶着那麽點意味深長的意味挑了挑眉,轉身去穿衣鏡前面檢查自己這身裝扮還有沒有可能露餡的地方了。
“放心吧,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再說了,還有墨鏡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