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墜夢魇

齊魅眼前被迷霧環繞,四周一片黑寂,前頭一束幽光。

他慢慢探着腳步,拂袖,試圖揮去那片礙眼的遮障,可霧氣森然,不知從何而起,亦不知往何所終。耳畔能聽到幽幽低語,缈缈竊竊,似是從看不見的時光裂隙中,泛上來的清淺呢喃,仿佛是在向他洩漏一個秘密,可齊魅聽不清,這氣氛裏,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詭秘。

齊魅不知,自己現下裏身在何處。他本能地張口喚了聲“阿鐵”。他甚至伸了手臂,想要摸到那個、能令他安心的高大存在,那位整日跟在他身邊的随侍,俨然已成了他意識深處的倚靠。可轉念一想,自己怎會生出來這樣可笑的念頭呢?到如今,他連對方的身份都沒弄清不是麽?那毫無緣由的依賴感,又從何而起呢?

齊魅切斷思緒,壯着膽子,對着前頭如夢似幻的幽光,問了一句:“有人麽?”

“咚、咚、咚”,一個腳步響起,像是踏在幽空中,某塊冷硬的石板上,沉悶,強大,堅定,卻像是在步步遠離。

齊魅顧不得細想,擡步追了上去。

忽見幽光中,浮現出一只巨大黃目,鑲嵌在一個熟悉的背影上,從黑衫的破洞裏透出來。那眼睛,正收縮着墨黑的瞳仁,含着狡黠,與齊魅對視。它像是能照見人靈魂深處的鑒鏡,只稍一瞥,便讓齊魅通體生寒,呆立猶如木雞,猝不及防地,意識就照着某個深沉的夢魇裏,跌落進去了。

齊魅自诩是有定力之人,卻也很難抵擋那黃眼的蠱惑。他顫着唇瓣,想要喊住前頭人:等一等,停一停,你是誰?你好熟悉?可喉嚨口,仿佛被無形的荊棘卡住了,只剩了惶恐和怔忪,齊魅就那樣瞪着一雙無助的眼睛,無力地跪跌下去。

“怦”的一聲,齊魅雙膝墜地的聲響,真讓前頭那人停下了腳步。緩緩地,他轉過頭來,俊逸的輪廓,如天神一般刀鑿斧削的側顏。啊,那不正是齊魅方才,想要找的人麽?可仔細一看,他似乎像是陶鐵,卻又不全是,至少不是齊魅的那位頑皮小厮。那張陰恻恻笑着的臉上,就像戴了一副無波無瀾、毫無情感的面具,叫齊魅心慌、想逃。

那個和陶鐵有着一模一樣臉龐的男人,嗫嚅着嘴唇,是在對齊魅說着什麽。可齊魅的耳朵裏嗡嗡然,就像堵了兩團棉絮,努力想要分辯,卻又聽不清。

他急急地咿呀着,揮着手想讓“陶鐵”離得更近。

像能聽到他心聲似的,男人果真轉身,步步逼近了。

可他向前伸着的那一只手,全然不似要扶起齊魅的姿勢。相反的,他把五指張開到了一個可怖的程度,像是要箍住獵物的吼頸那般,倏然用力,就着虛空,狠狠一握——頓時,齊魅感到喉頭一窒,一口氣血卡在嗓間,連同生息一起,被阻斷了!

他掙紮着,想要擡手解了那無形的桎梏。可他全身無力,別說是擡手,竟連眨一眨眼皮的氣力都沒有了。唯一被這變故沖破的,是他耳道中那無形的堵塞,他聽到了男人的聲音——沒錯,就是陶鐵的聲音,但沒了平日裏慣常的戲谑,取而代之的,是猶如修羅奪命一般的森涼。

他說:“兩世姻緣。好呀,既然,這一世我們不能在一起,那我便殺了你吧。直接跳入下一世,來生,我們再續前緣,再做那生生世世、糾纏的比翼雙飛鳥,如何?多有意思。”

“唔、不……不……”齊魅拼盡了力氣,竟然只能憋出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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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什麽?你不想死麽?那好啊,我不殺你,而是由你……你自己殺了自己罷!”

話音剛落,齊魅便不敢置信地,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雙手,像牽線木偶般,覆上了自己的脖頸,毫不猶疑地收緊,再收緊……

“吱吱嘎嘎”,脆裂欲斷的聲音,猶如光陰之輪上,無力彈動的杼機。自己的生命紡錘,已然失控,在塵光暗影中,憑着男人的意志胡亂旋轉,散落一地的,是再也續不上的斷線……

“呼——哈——”齊魅自黑暗中坐起,豆大的香汗,沁濕了額頭,濡濕了青衫。

“啊!你怎麽在這裏!”方才在夢魇中才見過的那張臉,此刻又出現在了月光下,叫齊魅吓得好一哆嗦。

自窗棂裏漏出來的月光清寂,也洗不去男人、不知是真是假、滿臉關切的深情。他側着身,手肘撐在床頭,好似已維持着那樣的姿勢,從旁觀望了齊魅許久。

一方香帕,挑在陶鐵手上,覆上齊魅的側頰,輕柔點動。男人用疼惜的目光,追随着替美人拭汗的指尖,問道:“魅官兒方才做惡夢了麽?唉,如果阿鐵能跟随你進到夢裏,一直在旁保護着你,魅官兒興許就不會那麽害怕了罷?剛才你喚我的時候,我明明就在你身邊,卻怎麽都叫不醒你,真叫我好一陣擔心……”

剛才,我在夢裏叫他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床頭?他真的有叫我麽?我在驚恐中陷得那麽深,都已到了叫不醒的程度了?那麽,我在夢中的彷徨無措,都被他盡收眼底了麽?而他,真不是夢中那人麽?

一連串的疑問,自齊魅心中生起。現實連接着夢境的彼岸,亦真亦幻,誰又能看得清?望着對他一臉谄笑的陶鐵,齊魅心裏,不知是何滋味。

巨眼,控制,自盡。興許那夢境,并非是齊魅的胡思亂想。

他一咬唇,做了個決定:“阿鐵,啓官兒的病,就交與你照料了。我想,以你的本事,應當……不會讓他出什麽意外的吧?”诘問的眼神,望進了陶鐵的眼裏。

陶鐵與齊魅對視片刻,釋然一笑:“好哇,全憑魅官兒吩咐呗。”

齊魅囑咐道:“那你可要注意了。得了瘋病的人,最易尋了短見。啓官兒若在阿鐵的看護下出了什麽事,我可要拿你是問的啊!”

男人将抹上香汗的帕子抵在鼻尖輕嗅,如聞花香:“魅官兒,你這是在給我出難題啊。”

齊魅不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深沉的夜幕。屋外的黑霧又濃了,那是饕餮的邪力,又有了将要蘇醒的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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