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意外(9)

下午兩點鐘,太陽正盛,刺眼的光線越過幹淨的玻璃照過來,将每一級臺階打上一層明晃晃的影。

陸宜寧忍住腳上的疼痛,一瘸一拐下樓,不留神踩進那片影子裏,滑下一個臺階,她停住腳步,用沒傷的那只腳狠狠踩了踩臺階邊緣,“連你都欺負我!”

“……”周徐禮停在她身後,聽到這句賭氣的話,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

快走兩步,出聲叫住她,“陸宜寧。”

男人的聲音壓得又低又沉,不帶任何壓迫感,又好像為了撫平她心裏的小情緒,故意放柔了聲調。

陸宜寧脊背一僵,停到中間的平臺空地上。

她伸手揉了揉眼眶,現在臉上的妝肯定花了,衣服也爛掉了,沒心思見人。

太醜,太狼狽。

陸宜寧調整了下情緒,回頭看他,“周老師,我得回去換身衣服,今天的拍攝可能要延期了。”

周徐禮輕嗯一聲,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上前給她披上。

男人身上成熟的木質香沖入鼻腔,寬大的衣物恰好遮住胸前的大片風光。柔軟的布料上似乎還帶有他的體溫,熱度清晰分明。

陸宜寧垂頭盯着自己的腳尖,“那我先走了。”

周徐禮遞出一只手,“需要幫忙嗎?”

陸宜寧這人太逞強,沒有到走不了路的程度絕對不會開口求人,她搖搖頭,扶着欄杆慢慢走,察覺到身後的人還不放心跟着她,非常硬氣的松開扶手,腳下的步子加快。

下一秒,悲劇發生現場。

高跟鞋要和她本人作對,後跟斷開了,陸宜寧猝不及防又被絆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前傾。

周徐禮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伸長手抓住她的小臂,避免了與大地擁吻的慘案發生。

陸宜寧瞬間感覺有顆隕石砸進她胸腔,心髒肺腑都跟着顫動,今天的倒黴事一件接一件,好巧不巧全被這人看到。

她悄悄往上移動視線,定格在男人波瀾不驚的臉上,掙了幾下被他握住的手臂。

周徐禮斂起眉目,手上的力道沒有松開。

陸宜寧臉上勉強維持的表情挂不住,她垂眸看了眼他腳上锃亮的皮鞋,慢慢擡起頭,做賊心虛般地端詳他的表情。

周徐禮慢悠悠問:“這次想踩我哪只腳?”

語氣溫和又平靜,卻帶着十級的殺傷力。

陸宜寧懵了懵,不由得脫口而出:“我什麽時候踩過你?”

周徐禮嘴角擡了下,好心提醒,“五年前,京大夏令營。”

陸宜寧皺眉回想,五年前她高三,理科成績優異被學校選去參加京大的理科規培夏令營,那個時候周圍接觸的人全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書呆子,聊得來的人很少,更別說是豔遇了。

不過,按照周徐禮的年紀往前推五歲,她們肯定不是同級,再說他一個文科生,怎麽會閑得無聊去參加理科的夏令營。

突然。

陸宜寧睜大眼,腦中閃過某個記憶深刻的場景,她靠近他幾步,慢慢伸出手遮住他的臉,只露出一雙清亮的黑眸。

周徐禮任由她擺弄,眼眉垂耷着,“想起來了?”

溫熱的氣息鋪落在她的手掌心上,有股電流順着脈管緩沖至四肢百骸。

震顫過後,陸宜寧用力捂住他一張一合的嘴唇,垂死掙紮,“不好意思,我失憶了。”

陸宜寧上高中的時候是半個不良少女,上課睡覺作業不交的事情她沒少做,偏偏成績好,老師們拿她沒辦法。

積壓許久的叛逆因子是在陸伯源選擇再婚那天爆發的。

再婚對象是剛出大學校門,只比她大五歲的祁蕙,而陸伯源已經不惑之年,這年齡差陸宜寧接受不了。

陸伯源早就料到女兒會反對,和學校裏的教導主任串通好,把陸宜寧送進封閉式的夏令營集訓。

婚禮當日,所有學生在機房模拟機考,一百五十道奧賽數學題,規定時間一百二十分鐘。

從早晨開始,天空像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子,綿密的雨水湧出來,滴答的雨滴聲與鼠标點動發出的咔噠響聲混雜一起,終于把陸宜寧僅剩的耐心削磨光。

最後一道題停頓的時間太長,她索性點擊交卷,輕手輕腳走出考場,跑去秘密探查許久能翻牆出去的操場。

夏令營規定,不得請假外出,如果被發現無故外出則視為主動放棄。

風裹挾着雨水灌進衣領裏,潮意從四面八方蔓延開來。牆面被雨水染出灰綠色的印子,表面像塗了新鮮的油漆。

看起來就很滑,她肯定爬不上去。

陸宜寧試探地抓住欄杆,一只腳蹬着牆壁,再将身子一點點送上去,眼見要成功時,身後傳來一道低淡的聲音。

“你在做什麽?”清冽幹淨的男聲,沉寂在雨幕中,添上幾分潮濕的意味。

雨天寂靜,這人的聲音就像經過擴音器過濾,沖進人耳中音量不着痕跡被放大幾個度。

陸宜寧心中一顫,手中的動作不穩,從半米不到的牆上摔下來,仰面倒在地上。

視野倒轉間,她看到了身後的男人。穿着京大志願者的馬甲,裏面套一件黑色T恤,面上遮着口罩,只露出一雙漆黑透亮的眼睛。

黑T恤站在那,脊背挺得很直,明明是最端正的姿勢,她卻看出一股子漫不經心的味道。

陸宜寧腦中浮出幾個明晃晃的大字:完了,被抓了。

看這人的樣子不像容易說話求情的人,她捏住衣角爬起來,後背的衣服全被雨水浸濕。

黑T恤上前兩步,将手中撐的傘微微下壓,替兩人遮住雨。男人的手腕很白,脈管呈現一種紫青色。

這副好心的模樣落到陸宜寧眼中,硬生生變了意思:他肯定是想誘敵深入,然後套她的話!

男人半蹲下身,問:“你是想翻牆出去嗎?”

陸宜寧下意識搖頭,小心翼翼擡起眼看他的表情,兩人的視線對上後,她做賊心虛般的撇開眼。

男人掀了掀嘴角,又說:“可是我看到你想翻牆出去了。”

“我……”陸宜寧仿佛被他的這句話抓住了命運的後頸皮,聲音逐漸微弱,“是想翻牆出去的。”

陸宜寧抿住嘴角,心底強壓住的委屈突然被他這句話撬開一個縫隙,她想翻牆出去到陸伯源的婚禮上大鬧一場攪黃他們的婚禮,指着祁蕙的鼻子責問她,就憑你這樣的人怎麽能嫁給她爸。

想着想着,她又回憶起母親臨去世前躺在病床上的樣子,眼眶一酸,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男人怔了兩秒,話音不由得停頓,“同學,是壓力太大了嗎?”

陸宜寧搖頭,緊咬着下唇不說話,試圖自己把滿肚子委屈消化掉。

男人很有耐心等她,一直保持着舉傘的動作,等到她不哭了,半開玩笑說:“你這樣子,讓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他戴着口罩,仔細聽,聲音中夾雜着鼻音,應該是感冒了。

陸宜寧吸了吸鼻子,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爸要給我娶後媽,可是我媽媽才剛離世不久。”

“……”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慘痛經歷打動,男人僅是沉默兩秒,伸出只手把她拉起來,“你跟我來。”

陸宜寧長籲一口氣,高懸的心總算放下,她其實一點也不想讓人同情她。

那種憐憫的眼神落到身上很難受。

陸宜寧站在他身側,一路上垂着腦袋出神,直到男人停住步子,她擡頭看到面前的行政樓——夏令營負責老師的辦公區。

陸宜寧小臉一垮,警覺的轉身想跑,然而手腕被男人抓住。

她回頭,眼眶逼得猩紅,那雙大手牢牢桎梏住她,力道大到她無法掙開。

陸宜寧甩不開他的手,“你放開我——你再不放開我,我就……”

男人忍不住皺眉,剛想說話,左腳被人狠狠踩住,視線下移,定格在那只慘遭毒腳的鞋面上。

女孩穿着帆布鞋,鞋面濕透,而他腳上那雙,連滴污水都沒沾上。

陸宜寧也愣住了,她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鞋面上留下一個污濁的腳印,她幾乎立刻察覺到周身的氣氛變得詭異。

不管哪個年齡階段的男生,都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特別是鞋。

手腕上的力道松懈,她趁機甩開男人的手,後退兩步,然後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

“——提前祝您中秋節快樂!”

說完,陸宜寧看到男人皺了下眉,又往前挪了半步。

她眨眨眼,清秀的眉眼彎下,腳底抹油轉身跑了。

今天的運氣真的是差極了。

別說撞上她爸的小情人,沒想到連五年前的一場孽緣也給牽扯出來,陸宜寧深吸口氣:“周老師,有緣千裏來相會。”

周徐禮眯着眼睛,靜靜等她将後話說完。

陸宜寧低頭看他腳上的皮鞋,目光順着他筆直修長的腿一路上移,今天周老師沒有戴領帶,挺括的白襯衫解開兩顆扣子,喉結凸顯而鋒利,慢慢滾動一下,頸部的線條随之繃起。

算了,認個慫而已。

陸宜寧仰頭看他,聲音有些遲疑:“……那我賠你一雙鞋?”

周徐禮饒有興致問她:“不想知道我怎麽認出你來的?”

陸宜寧沉默一下,長長嘆口氣,“可能是你對我一見鐘情,過了五年都還記得我。”

周徐禮:“……”

陸宜寧不開玩笑了,正經問:“當然,一見鐘情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當時她比現在狼狽,頭發被打濕一縷縷貼在臉上,白襯衫也是濕的,再加上渾身的喪氣,沒幾個正常男人會對這樣的女孩一見鐘情。

周徐禮垂眸凝視她一會兒,拿出手機調出不久前她發的消息:提前預祝您中秋節快樂。

而後,陸宜寧聽到他似笑非笑的聲音說:“五月份是端午節,八月份中秋。我認識的人裏面,應該不會有第二個分不清的人。”

這算是嘲笑嗎??

-肯定是的。

陸宜寧裹緊身上的西裝外套,臉上顯露出窘态,抓住衣襟的手指緩緩收緊,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半晌,她輕咳兩聲,試圖緩解尴尬,“我可能,比較特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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