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日凝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仿似做夢一樣,但頸項後袅袅襲來的涼氣又讓她清醒不少,那是手抓她手寫字,從背後靠過來的日恒貼近她頸項處發出的涼氣。
“那麽,你這次要走,是要去哪?”日凝轉過身,恰好迎上了他深邃墨玉般的眼睛,又生生地躲開了。
“上次我外出了大半年,其實是司馬大人悄悄安排我私下和父皇相認的。”日恒把原本抓着她的手松開,按在身後的突起的樹根上,把身子扶正了下,“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了,而菀氏家族在朝中的勢力日漸龐大,而他又無力扳回,尤其是這五年來菀貴妃添了皇子後就越發猖獗,開始幹涉朝堂的事了。父皇這幾年雖然已經知道我的存在,但一直沒有相認只派人暗中保護的原因是害怕菀氏痛下殺手。”
“現在,父皇已經偷偷地把一支編制以外的衛兵撥給我,并把隴州一帶地區在名義上說是給了司馬大人,實則就由我去統領。如今,時機已經成熟了,那邊就正等着我過去而已。”日恒說話期間,天上漫天的星星已經漸漸浮了出來。
“娘這段日子都在哪?”日凝問。
“那次和父皇見面回來不久,娘也出去尋我未果回來,她向我哭訴,忏悔,說是她害了我,她不願意再回山莊,于是,我就安排她到缁城附近司馬大人臨時的駐紮地方去,我想着等時間長了,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就想回來了,可是,現在我沒時間了。”日恒無心的語句卻莫名地刺痛日凝。
日凝沉默了,日恒驚悉氣氛不對,但又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說錯了,嘴唇動了動,卻又說不出話來。
“阿恒···”日凝的聲音有點低啞,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了。
說出來又如何?他絕對不會肯把毒轉移出來,更何況,對方還是他心愛的女子?
日恒告訴日凝,初夏來臨,即是他們走的時候。這剩餘的時日裏,必須把爹娘的事處理好。
可是,要怎樣令爹娘和好如初呢?這個問題讓兩人都傷透了腦筋,最終還是日凝想出了一個辦法。
既然娘的症結是大哥中毒的事,那麽,只要解決這個心結,自然就開脫了。
日凝要求去見娘一面。日恒問她打算要怎麽辦,但她一直顯得很神秘,說什麽也不肯說出,只說只要事情解決就行了。
然後,日凝在日恒的陪同下來到了缁城鎮一個山頭上,令人詫異的是,那個山頭裏面幾乎被掏空了,用木板和一些石料搭建出一個大堂和一間間房間。
那個大堂十分龐大,裏面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士兵在操練,場面十分恢宏。
在這裏,日凝看見了一些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一個陰陽怪氣穿紫衣的臉色紅潤的人,一個虎背熊腰身材剽悍粗眉大眼的人。
“阿恒,難不成你就是當日那個選秀的公子?”日凝忍不住把從心底冒出的這個震驚的想法說了出來。
“哪個公子?”日恒裝傻,然後指指紫衣人介紹道:“這位是司馬空,司馬大人。”再指指壯碩大漢道:“這位是辛追風,辛将軍。”
而那司馬空卻是個能裝之人,看見日凝不但沒有流露出半絲異色,反而表現得如同第一次見面一樣,拘拘身,“薛小姐好。”
反倒是那個剽悍的漢子有點沉不住氣,一下子就暴露了,“哦,薛姑娘原來就是上次公子下令要放走的那位姑娘···”惹得司馬空狠瞪了他一眼。
這時,日恒略帶局促地微轉過身去,咳了幾聲道:“凝凝,我帶你去見娘。”
趙晴兒被安置的那個房間很雅致,一桌一椅都是用上好梨木雕花的,這是最靠邊上的房間,在厚厚的山體打了一個丈見方的煙囪般長的透光窗。所以,盡管屋裏沒有燃燭依然不至于太昏暗。
但趙晴兒卻選了一個屋裏最昏暗的角落待着,在日恒和日凝進屋來的時候,很明顯看見她連忙用帕子往臉上擦了一把,然後走到光亮處,笑着對日恒道:“恒兒,你來了。”
在她看見日凝的瞬間,臉色閃過一些惑色,不解地轉向日恒:“凝凝她···”
“娘,凝凝有些話與您說,恒兒暫且回避一下。”說完,日恒就走了出去,順手關上房門。
“娘。”日凝看着眼前這個明顯清減了的俏麗婦人。
趙晴兒極力穩住笑容,從角落裏搬來一張椅子示意日凝坐,這時,窗外的光束照射到她臉上,能清楚看見她紅紅的眼眶。
“凝凝···你···”趙晴兒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娘,”日凝知道她的疑慮,反倒先開口了:“大哥全告訴我了,我已經知道,他并不是我們的親大哥。”
趙晴兒驚愕:“恒兒他···為什麽要說出來···”
“娘,我知道您一直對大哥中毒的事耿耿于懷,要是我說有辦法替大哥把毒解了,您是不是能夠回山莊和爹和好?”日凝誠懇地看着她,頓了頓,又恻恻然道:“您不在沒有看到,自從您走後,爹都不知道有多憔悴,您再不回去,怕是爹就無心再去經營山下的營生,說不定到時直接把所有家當都變賣了。”
“你有辦法解恒兒的毒?是什麽辦法?”趙晴兒急忙追問。
“娘,”日凝擰緊了雙眉,吸吸鼻然後又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才終于平靜地說:“但是您能答應我,以後,您回到山莊裏,好好和爹和清清一起生活,把以往對大哥的愛放到清清身上嗎?因為,我和大哥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趙晴兒蹙緊了眉頭。
于是日凝把如何給日恒轉移寒毒的事告訴了她,聽完之後,明顯看見有搖曳不停的水光氤氲在眼裏。
沉默良久後,她突然“砰!”地把手中的瓷杯拍在案上,直直把杯子敲碎了,碎片紮破了她的手,此時正血光粼粼。
“不可以!!”趙晴兒噙滿淚,表情異常激動,額邊嫩白的薄皮膚下,青筋能隐隐顯出,聲量也提高了起來,“凝凝,你不能這麽做!不能!即使娘當年得了皇後娘娘天大的恩情,也決不能把我女兒的性命托出去···”話說到最後,已經喑啞了。
日凝覺得喉頭酸酸的,吸吸鼻子,“娘,我原以為您不會在意這些的,現在,我知道您不是完全不在乎我就行了,放心吧,我也不會死的,只要毒轉移了,神農老子就有法子救我了,就當女兒幫您還恩吧!”她隐瞞了神農老子尚未研制出解藥的事情,日恒是她真心切意想要救的,而替娘親還恩,就好像是原本的身體上殘存的一絲對親娘的眷戀,渴望得到親娘的愛,想要通過這個方法獲取親娘的關注。
其實這段時間來她尚沒有想清楚是不是要這樣做,因為畢竟把毒轉移的途徑是那麽地···但自從見完趙晴兒後,仿佛就堅定了她的這個想法。
“凝凝···娘這輩子都沒怎麽盡到娘的責任,如今,又怎麽能讓你去做這樣的事?要是···要是有什麽意外,那···”趙晴兒已經泣不成聲,日凝受到她情緒的感染,淚水也忍不住往外湧。
“娘,不會有意外的,”日凝擦幹淚水,笑了笑,帶着濃重的鼻音道:“神農老子是一個醫術高明的神醫,他向我保證過,我不會有性命之虞的。”
“真的嗎?”趙晴兒的眼神重歸了理智,眼底的那些痛色又極其隐晦起來,這點來看,日恒倒是比較像她了。
等到日凝扶着她走出山洞時,兩人的情緒都已經重歸平靜了,只是趙晴兒蒼白消瘦的手緊緊地攥緊了現在幾乎與她同高的出發得亭亭玉立的日凝的手。
走到日恒跟前時,趙晴兒無比不舍地摸了摸日凝的臉,這時的她如同一般送出孩子遠游的母親一樣,看着日凝的眼神是充滿傷情和不忍的。
“凝凝,時間過得很快,你馬上就到及笄的年紀了···以後在恒兒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允許的話,就寫封信,讓娘知道你的情況吧。”
日凝把手搭在她緊攥她另一手的手上,微笑道:“放心吧,娘,我會的。”
然後,趙晴兒又走到日恒身邊,這時說話的語氣倒不像是一個慈母對即将遠游的兒子說話的語氣了,倒是像即将要把女兒嫁過去的對女婿的囑咐:“恒兒,請你照顧好凝凝,不要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好嗎?”
“娘,我會謹記的。”日恒應諾道。
後來,在出行之前,裴鎮東又陸續來看了日凝兩次,兩次日凝都豪爽地一如陪哥們一般,陪他到垂碧湖上泛舟,到梨樹林舞劍。
啊娅看見了都忍不住稱羨道:“看人家,郎才女貌的,只羨鴛鴦不羨仙哪!”
一旁的高頭健碩的婢女連連稱贊道:“公···小姐現在越來越棒了!說出···都是文章,詞語···串成珠啊!”
啊娅笑着拍了拍婢女的頭:“是出口成章,妙語連珠吧!”
在裴鎮東最後一次看日凝,臨別之時,日凝始終一臉的雲淡風輕,半點要離開的預兆都沒有,笑盈盈地揮手告別湖上撐着船離去的人。
日恒在一旁柳影下觀察了好久,等到湖上的人影漸漸籠罩進霧氣中,日凝轉身離開時,他大步走上前去,言語間帶了點酸:“你要是後悔,後天就不必跟我們一塊啓程了,回到霁雪山莊去吧,反正娘也已經回來了。”
“阿恒,”日凝沒有笑,也沒有皺眉,就那樣平靜地看着他,黑漆的眼瞳猶如一顆碩大的黑珍珠,“我們再一起去放竹蜻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