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豐城
黑心怔了怔,随即和陸清奇一道點頭領命。
出了拘靈閣,黑心舒了口氣。陸清奇揶揄她:“看把你擔心半天,老吳就是個嘴硬心軟的。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說你幾句就過去了,也沒把你怎麽着。”
黑心點頭說是,但就是有些怵老吳那暴脾氣,罵起人來不管不顧的,有時埋汰的人都不好意思擡着頭走路了。剛開始是真害怕,現在習慣了臉皮也厚了不少,每每讓他說幾句也不掉肉。不過她還是很感激陸清奇的,要不是有他肯定還得被多說上幾句,颠了颠袖子裏的錢袋說:“我請你喝酒吧,你總這樣幫我挺不好意思的。”
陸清奇瞅了她一眼,不以為意:“看你客氣的,咱們都是一個衙門裏辦差事的,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互相幫襯些有什麽。上次你還給我補衣服了呢。要喝酒可以,但我來請,或者幹脆去我家醫館,我家老爺子存了不少私釀。”
黑心看着他,沒好意思說上次是在衙門裏不小心拿錯了他的衣服,回家後發現是他的就順手讓隔壁王大娘給補了。她的針線活是決計拿不出手的。
唐信舉手說:“我來請你們吧,有道是恩師如父,你們既負責教導我,我理應設宴酬謝。”
“你親人給你燒紙錢了嗎?”陸清奇問。
唐信搖頭:“我沒有親人,三歲喪母,十歲喪父,早已茕茕孑立。”
“既沒有人給你燒紙,你又還未上任領俸祿,拿什麽請客?”陸清奇說話直,不喜歡和別人虛以委蛇,“都別和我客氣了,今日我請客。”
仨人司裏忙活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挺到了下值的時間。像他們這樣的群體,基本上是沒有饑餓感的,但因也不是什麽超脫的神仙,總還有幾分口腹之欲,故而也會難得上酒樓小館子喝兩盅吃兩碟,只圖個意思。
出了陰司朝東邊走上一小會便到了冥界的城都——豐城。
城門口戒備森嚴,三人出示了令牌,因唐信面生還被反複盤問了幾句方順利進城。城中街道寬敞,兩旁的商戶林立,大到酒樓小到單間鋪面,幾乎是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人當街叫賣,與人間的城鎮并無二致。唐信看着稀奇,“真是大開眼界,來這之前我總以為……”他頓了頓沒說下去,只是呵呵傻笑。
“總以為冥界陰暗潮濕鬼火重重妖魔叢生?”陸清奇悠哉地幫他補完。
“你怎知道?”唐信大為驚奇,“你莫非還有讀心術不成。”
陸清奇不以為然:“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我早聽得耳朵長繭了。”
三人行至一家醫館前,裏頭人影攢動,可見生意極好。陸清奇示意兩人在外等候,進去繞了一圈後出來說:“我爹忙着呢,沒空理會我們。咱們去後頭喝酒,我再派人去酒樓送兩個菜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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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院坐定未有多久後便有人送了飯菜來,黑心說今晚要當值不能喝酒,只是揀着菜吃。唐信初為魂魄,看見飯菜竟還有饑腸辘辘的感覺,顧不上斯文趕緊夾了一筷子菜往嘴裏,頓時驚為天人:“天下還有這樣好吃的菜!”
黑心也笑:“你有口福了,這可是禦廚做的菜。”
“禦廚?!”唐信又一次刷新了世界觀。
陸清奇夾起一筷子鮑汁海參吃下去,臉上的愉悅顯露無疑:“這有何稀奇。這禦廚死了不也要到咱們冥界來,只是咱們閻君假公濟私把他扣在豐城開酒樓了。”
難怪……唐信默默又夾起一筷子菜,暗想這到哪都是有潛規則的,冥界也不例外啊。
陸清奇催促道:“你再喝喝看這酒,保準你在人間也喝不到,這可是我爹私藏的酒,據說是某失傳的秘方做出來的,統共也就剩不多了。”
唐信趕緊又喝了一口酒,只覺得辛辣十足,回口甘甜,十分好喝。不由搖頭晃腦道,“此處還有如此佳釀,真是不枉死一回了。”
這話說得貼切,黑心同陸清奇也不由笑了。
酒過三巡,兩人喝得有些高了。趁着酒性,唐信的膽子也大了些,偷偷瞅了黑心好幾眼,被陸清奇發現一巴掌猛地拍在了桌子上:“你這書生看着斯文,怎麽有偷看姑娘的嗜好?”他一把拉過黑心撥正腦袋面對面,狠狠打了個酒嗝,“要看,也得像我這般光明正大的看。”
黑心被酒氣熏的直暈,哭笑不得的推開他。
唐信被陸清奇唬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大半,嗫嚅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像黑心姑娘你相貌不凡,品性純良,如何會取這樣的名字,與你實在是不太般配。”
黑心在這地府當差也有近三百年了,最怕的就是別人問起她的名字。
要說黑心這個名字的确是不雅,就連拘來的魂魄聽到都會暗暗恥笑一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做了什麽黑心腸的事被人取了這樣的別號。有時上人間辦差聽到人罵‘你個黑心肝的東西’都要疑心是不是在叫她,讓她着實煩躁了近百年。
殊不知就因這個緣故,她最是不敢偷奸耍滑占別人便宜,就怕人家指着她的名字罵她表裏如一名副其實。
天知道她冤枉的很。自打有記憶起便在這冥界做拘魂使,無父無母,也不知前塵往事,連奈何橋旁的三生石都照不出她的前世今生,只知道自己叫黑心。就連想改個名字上報上去都被閻君親自駁回了,說是她這名字是天定的,妙的很,不準私自改。
她有時心想,這老天管的委實太寬,連她的名字都要左右。
後來時間長了這改名的念頭也淡了,反正這冥界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陰司有個做拘魂使的姑娘叫黑心。不過如今被唐信當面問起還是有些覺得不好意思,只是答道:“我也不知是何緣故,自在這裏生活便是這個名字了。”
唐信見她面色有豫,自知唐突,便也不再問起。
黑心看時間不早,就提出要回去補覺,不然晚上上值可沒精神。于是囑咐他好生看着已經喝大了的陸清奇就轉身出了院子。才至大門口就碰見了陸判爺,正卷着袖子吹着胡子急登登往院子裏走,看見黑心劈頭就問:“我家那小子是不是偷喝我酒了?”
黑心:“……”
“臭小子!我說怎麽偷偷摸摸跑我醫館裏轉了一圈就不見了,原道是看我忙的抽不出工夫跑來偷我酒喝!”陸判猛拍大腿。說罷也不理黑心,徑自往裏趕,看看還能撈回多少損失。
這陸判惜酒如命,黑心只能心裏默默給陸清奇點蠟,望他自求多福。
出了醫館回到住處,早已累的不想動彈,正想躺下來隔壁王大娘又敲門來将給她換洗好的衣裳送來,一瞅她疲累的神色,不由道:“你看你一姑娘家做什麽拘魂使,把自己累成這樣,大娘看着心疼的很。”
王大娘已在豐城住了近二十年,本來早已有機會投胎,但她心心念念要等自己的老伴,說是死前約定好奈何橋上等的,但下來了發現奈何橋上制度嚴明不讓等人,只能住到城裏來慢慢等。恰巧與黑心毗鄰,住久了便相熟了。她生前沒有兒女,雖說實際上年紀還未黑心大,但看着黑心人漂亮心地也好就當女兒一般看待了。前一陣子黑心去判官那查了下生死簿,得知王大娘的老伴還有一年有餘陽壽就盡了,故而即将要離去,王大娘更是放心不下她。
黑心把她讓進屋來倒了杯水,“辛苦大娘了,還為我做這些瑣事。”沒辦法,她差事忙,實在是沒工夫做家務,但又喜潔,只能拜托大娘為她洗衣服。
“看你說的,你這才幾件衣服,我反正也是閑着,倒是你整天忙着差事也不好好照顧自己。依大娘看,你還是得找個男人看顧着,好歹下值回來還有口熱水喝,不然大娘走也走得不安心。”王大娘說着話就湊近她輕聲問,“我上次給你說的城東那個教書先生你看咋樣?雖說掙不了幾個錢,但他祖上是大戶人家,每年都會有不少祭祀,而且心腸也好,都是義務教導城中那些孩子的,我看和你挺般配的。”
黑心想了想,好像大娘上回來提過這事,只是最近差事太忙她一下子給忘了。那個教書先生她倒是聽說過,生前是個書香世家的子弟,因病而故,來了豐城後說是住着不願意走了,只想安心教導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閻君知道後讓判官查了下生死簿,發現合該如此,便還特地為他蓋了一家書院,專門負責為城中的孩子授業解惑。
這樣的人品性倒是不會壞到哪去。只是黑心當差事已快三百年,又無父母為她操持,從未考慮過成家,但如今被大娘一提倒也不排斥,覺着兩人搭夥過日子或許也不錯,至少王大娘走後還有個人為她洗衣服。想着想着便有些意動,卻遲疑道:“這樣的人定是有不少人喜歡的,我差事又忙,人家如何看得上我。”
王大娘見她嘴上松動了不由大喜,猛地拉過她的手道:“這你放心,你這相貌人品還有的挑?你等着大娘的消息,保管給你說成這個親事。”說完也不等她說什麽就立刻跑了出去,那架勢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讓他們拜了天地入洞房。
黑心自小便在這豐城住着,再加上冥界的風俗一向大膽奔放些,她也不太明白這男女嫁娶的規矩,只等着王大娘說聲成了便卷了包袱住到書院去。
如此一想覺得甚好,心情一好睡覺也格外香甜些。待一覺睡醒後發現已到了酉時,不慌不忙地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再罩上拘魂使特有的黑色鬥篷就出了門。到了陰司徑直去拘靈閣點燈應卯。
所謂點燈就是每個拘魂使在上人間辦差前都要為自己點一盞氣息燈,此燈猶如自己的魂魄的生氣,若在人間出事燈火便會搖曳不定直至熄滅,在拘靈閣當值的同僚便會第一時間趕赴支援,是十分緊要的救命信號。
點完燈黑心就準備離開,出了陰司大門正好碰上下值的吳鬼頭,她本想溜,但對方一雙虎目已經看了過來,她只好掀了帽子上前躬身道:“吳頭這是下值?”
“別問些廢話。”吳鬼頭上下掃了掃她,“你的鎖魂鏈呢?”
“在這。”
她作勢要從袖子裏掏出來,卻被吳鬼頭攔住,“不用掏了,帶着就好,這鎖魂鏈是你們辦差的利器,也是你們的保命的寶貝,別讓它生鏽了。”
他難得諄諄教誨,黑心有些感動:“謝吳頭叮囑。”
吳鬼頭冷哼:“你少讓我操心些我就謝謝你了。”說完他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快滾,黑心一腦袋的黑線,不敢耽誤時間立即加快腳步走了。
上了康莊大道,拐個彎就能看見奈何橋,正準備變出個燈籠照亮了好上路,遠遠地突然瞧見一個穿着玄色衣裳的身影也正朝着她這個方向趕。
身姿翩然,形如閃電。
黑心定睛一看,頓時頭皮麻得猶如螞蟻撼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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