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對峙
公主似乎也發現了不對,立刻駐足不前。鳳駕旁有個年紀稍長的仙姑見狀急忙上前,俯身在公主身旁低語了幾句。因離得遠,也聽不見什麽。只見公主的身體似微微有些顫抖,雙拳緊握,似是強撐着方不顯抖得那般厲害。
衆人皆屏息不語,都覺得此事有些荒唐,一顆看熱鬧的心頓時被澆了個透心涼。
此次婚禮乃三界矚目之盛事,各路仙山名湖的神君掌教都紛紛來賀,更遑論青娥又是備受仙帝王母寵愛的公主,這新郎怎可如此不給面子失了蹤影。縱然對方是赫赫有名的昭華上神,也讓人覺得此情此景之下的青娥公主分外凄涼。
不過公主畢竟是公主,即便再凄涼,氣度不可失。只不過片刻便恢複了冷靜,雙拳展開,拉起裙角繼續緩步向前走去。仙姑反應也快,立刻扶着公主上了車架,一切安頓好後方朝着圍觀衆賓客朗聲道:“昭華上神乃龍族後裔,龍族有龍族的規矩,不可親自迎娶新娘。仙帝和王母體諒,遂讓二位新人直接去往瑤池行禮。各位賓客切莫見怪,還請移步至瑤池觀禮,禮成後王母會在瑤池設宴擺席三日,望各位屆時開懷暢飲,賓主盡歡。”
不管理由是不是真的,衆人皆只會給面子的點頭應和,談笑如初,方化解了一場尴尬的局面。
所謂的鳳駕真正是由兩只赤紅色的鸾鳳為騎,随着車攆緩緩飛起,鸾鳳絢麗的羽毛在微風中像燃起的火焰,劃過天空時,還隐隐落下一抹赤色的痕跡,久久才漸漸消散。
衆随嫁的仙娥皆施法踩着雲朵跟随在鳳攆之後,黑心裝模作樣的跟在後頭。反正這随侍的仙婢既有公主的人,也有王母派來的,兩相不認識。但凡有人問她為何輕紗遮面,只道一句今日身體不适臉色不好怕壞了喜氣便也無人追究了。
因鸾鳳坐騎難得面世,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便拼命炫技,繞着四大天門輪流飛了一圈才真正朝瑤池而去。自然,此舉亦是給那些自玉露宮出發的賓客一些時間,好讓他們提前到達瑤池率先入座,以免和公主的鳳攆撞個正着亂了秩序。
上次來瑤池也就遠遠看了一眼,這次真真切切地身臨其境方知此處绮麗明豔遠出想象。九層玄臺,紫翠丹房,遠處桃李似霞,近處翠湖如璧;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濤萬丈,瀑布飛虹交織成景,仙獸飛禽臨水而立,每一處都是鬼斧神工令人驚嘆的景致。
而王母所住的宮殿位于瑤池深處。玉闕擎天,綠臺承霄,衆人還未飛過那十裏桃林已能遠遠望見那座飛檐疊起、金碧輝煌的宮宇。宮宇的匾額上镌刻着四個秀麗端莊的大字——瑤池仙境。
黑心的設想非常美好。過會必定就能看見上神已等在殿內,只是屆時亦是他同公主行大禮的時候,并不是問清真相的最佳時機。不如等到二人禮成後,總有他舉杯應酬的時候,到時候再趁着無人注意将他拉到一旁,然後這般那般的......問清楚。
只是事情總是有出人意料之處。待公主下了鳳攆,她随公主同衆仙娥緩緩步入大殿時,卻見裏頭氣氛詭異的安靜。衆賓客皆在四周席上落座默然不語,仙帝同王母臉色鐵青地坐在上首也是一言不發,而新郎......依舊是不見蹤影。
公主戴着鳳冠看不見狀況,還是有一個小仙娥在一旁湊着耳朵低聲道明了情況,她的腳步才終于頓住。只是這一頓也未有多久,又依然昂首闊步地拉着裙角走了進去。而其餘仙娥自然不敢停,一行人終于全部走了進去。
坐在上首的王母率先有了反應,扯出一絲笑意,招着手道:“青娥,你到母後這來。”
青娥的腳步停在大殿中央,面前的鳳冠流蘇絲毫未動,她的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母後,恕女兒不能到您的身邊去。我今日是來同昭華上神行大婚之禮的。”
Advertisement
聞言,仙帝面露尴尬,正要開口,王母卻道:“青娥,婚禮已經取消了。”
公主聲音未減,“為何?”
王母沒有說話,只是偏過頭,像一個普通的母親般朝她招了招手。青娥卻沒有如往常那般對她言聽計從,而是異常固執地停留原地,聲音略大的又問了一遍:“為何?!”
王母略略皺眉,仙帝拍了拍她的手,朝着庭下沉聲道:“方才昭華派人來單方面取消婚禮。不過吾兒無須擔心,即便這樁婚事不成,央央仙界難不成還找不到更襯意的人選麽。”
顯然仙帝也十分不滿昭華此舉,正要為疼愛的小女兒找個臺階下,卻不料青娥并不領情,只緩緩摘下鳳冠,一張潋滟如畫的臉上面無表情,聲音高亢:“來人!去蒼山夢澤把昭華上神請來問清楚!本公主是他想娶就娶,想不娶便不娶的麽?!”
“青娥,不可莽撞!”王母急聲喝止。
一旁的仙娥遲遲不敢動,青娥一記眼風掃過,怒斥:“還不快去!”
“是!”仙娥不敢遲疑,立馬退了出去。
這下局面一時變得越發難堪,青娥公主擡頭挺胸巋然不動,一副不問清楚便誓不罷休的模樣。王母仙帝臉色更加的難看。而真正尴尬的卻是那些一心過來讨杯喜酒喝且順便見識見識仙界瑤池風光的各路神仙和名山掌教。
方才歡歡喜喜的坐定,翹首以盼地打算見證一場曠古爍今的盛大婚禮。好不容易盼到使者彙報說公主的鳳攆已在來的路上,正想着這做新郎的怎麽比他們這些賓客還淡定,到這個時候還遲遲不現身,立刻便又有一使者上殿遲疑地說出昭華上神要退婚的消息。
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
如今青娥公主又要向上神讨說法。本來這讨說法無可厚非,畢竟是昭華上神做事太不厚道。可誰不知道這昭華上神除了多年前的一樁秘聞便再無其它劣跡,品性也端的是高華孤傲,倘若來此說出的理由涉及什麽仙界隐秘,仙帝和王母的臉面可不就更下不來臺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彙之間心領神會,覺得還是共同告退給彼此留一點空間比較好。正紛紛要起身拜辭,忽見賓客席上有一人猛地站起,指着站在大殿內以公主為首的一行人喝道:“別動!你給我站住!”
站住?
衆賓客四下裏看看,沒有誰動啊,你這是讓誰站住?
再仔細看看,好像确實有一個站在最後頭不甚起眼的小仙娥正欲轉身退出門外。可一個小仙娥,退便退了,值得你怎麽急赤白臉地地喧嘩喊叫麽?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哎喲,這王母和仙帝可朝你看了。
因此殿甚廣,裏頭坐着的也有不少不大來仙界的賓客,因此認識那大聲叫喊的人不多。反倒是王母認識此人,率先皺了眉頭道:“東湖仙君,你何故喧嘩!”
東湖仙君見衆人皆轉過臉看他,老臉一紅,卻還是硬着頭皮站了出來,朝着仙帝同王母拱手道:“禀仙帝王母,那要遁走的仙娥......不,她不是仙娥,那遁走的女子便是前些日子私上仙界又逃走的魔界細作——黑心!”
黑心本想着既然昭華沒來,那她留在此地反而危險,就想先悄悄退出去再等時機比較好。可才退了兩步便聽到一個熟悉且厭惡的聲音。衆目睽睽之下自然無處可逃,索性施施然轉過身,面朝內殿。
青娥詫異回頭,一見是她,雙目瞪圓:“黑心?你......你怎會在此。”
黑心苦笑着拱了拱手,“公主,又見面了。”
“是啊,又見面了。”青娥笑得凄楚,“只可惜沒能如你所說那般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黑心默然不語。
東湖仙君指着她,朝着上首的位置繼續道:“方才本君在玉露宮時見她戴着面紗便覺得有些不對,讓她倒壺茶水奉上又久久不至。如今看她又堂而皇之地進了瑤池入了此殿,終是想起來她是誰!再聽她同公主之言,看來連公主也受了她的蒙騙,竟蒙混到了這裏,分明就是有備而來!還請仙帝王母下令嚴查此事,以防她此番上仙界又欲行不軌之事。”
周遭賓客一聽魔界兩字早已嘩然四顧,唯恐旁邊的人就是魔界細作,一言不合就要上來拗斷自己的脖子,紛紛掐了個訣給自己加了個護身咒什麽的以示萬全。
黑心對這番言論簡直想呵呵出聲,可奈何場合不對,她硬生生的忍了下來。緩緩揭下面紗,露出了自己的一直想露,卻沒敢露的臉。
座下賓客本躁動不安,可看見她的臉又紛紛詭異地安靜下來。即便有不知情的,也被這陣勢給唬了一跳,自然不敢發出聲響。
今日婚宴上的賓客,仙界的人過了大半,雖說年歲久遠,可眼前這個小仙娥的臉自然還是有不少記得的。
赤顏。
昭華上神曾經的女徒弟,那個黑蓮化身,最後堕下誅仙臺不知所蹤的——赤顏仙子。
其中不乏有當日在場的天兵天将,猶記得那一抹殘陽下,渾身浴血的她手持藤鞭,踉跄地退至誅仙臺上,重傷不堪的身體似已無力支撐,單膝跪地,卻又強撐着不讓自己完全倒下。面對衆人的緊逼,依然高昂着頭,眼神先是茫然無措,随後泛出隐隐的怒氣,嘴角邊挂着似笑非笑的冷意,“你們污蔑我是魔,可我即便是魔,也比你們這些自诩為正道的神仙幹淨。我自認從不傷人害人心懷坦蕩,卻抵不過你們字字誅心。如今我敗了,也認了。你們須求佛祖保佑我不會再回來,倘若有我歸來的一日,今日之仇,必當逐個,逐個償還!”
那日的誓言猶言在耳,雖說聽起來不寒而栗,可終究只是當個笑話。誅仙臺戾氣渾厚,莫說她了,即便是個上仙跳下去也會修為全無,重傷不治。可誰曾想,那個叫嚣着要逐個逐個償還的女人,竟然真回來了......
黑心不大看得懂這莫名壓抑詭異的氣氛,只是從容走至殿前,朝着上首的二人跪拜道:“冥府陰司拘魂使黑心,拜見仙帝王母!”
“赤......顏?”
黑心擡起頭,直視方才出聲的王母,竟覺對方的目光出奇的淩厲,那端莊雍容的慈悲面目下隐隐有些不敢置信:“孽障,你竟然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