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初心
“你說什麽?”她頓下腳步,轉頭看着他,疑心自己聽錯了。
唐信撓了撓頭,表情卻是分外認真,“我說我想和你一起去救陸清奇。我入冥府便只交了你們兩個朋友。如今他有難,身為堂堂七尺男兒的我如何能袖手旁觀,由你一個女子孤身營救。”
黑心雖感動,但還是十分為難。
這唐信自初入陰司起便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模樣,莫說救陸清奇了,別到了魔族的地界把他也給搭進去了。只是她也不大好打擊他的自尊心,委婉地勸他,“這不是鬧着玩的,我知道你關心陸兄,但你放心,我此去有曼陀羅在手,還有昭華上神作陪,無論如何都會救出陸清奇,你還是待在此處等我們回來為好。”
唐信有些失望,“罷了,我也知道自己前去必定得扯後腿,還是不去添亂的好。”
黑心有些尴尬,卻又不知如何再勸,不過他倒也很快振作,只道:“那紫色曼陀羅真的就在你手中麽,可否借我一觀?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唯恐這東西出點差錯救不了陸兄。我保證只看一眼,絕不弄壞。”
黑心失笑,這話說得跟他能分辨真假似的。但這種小事她自然不好再拒絕,便從袖中掏出匣子,打了開來。唐信湊上來看,一見之下驚為天人,“我在人世許久,還未見過這樣神奇的花,沒有根須竟也能長得這般絢爛。”
一邊說他一邊接過匣子,看得啧啧出聲。黑心心想你不是說只看一眼麽,怎麽這還摸上了呢。遂輕咳兩聲提了個醒。唐信聞弦歌知雅意,幹笑着合上匣子遞了回去,“從未見過這樣的奇珍異寶,失禮了。”
黑心可以理解,換了是她估計也好奇,擺了擺手道無妨。
入了大門直奔拘靈閣,這個時辰估摸着衆人都出去辦差了,到了閣外果見裏頭只零零散散站了幾人,未有吳鬼頭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吼得外頭門磚都能震三震。她有些猶豫,頗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意思在裏頭。哪知她不敢進去,裏頭的吳鬼頭卻已瞄見了她的腦袋,輕咳一聲道:“還不滾進來。”
她趕緊縮着腦袋溜了進去。
吳鬼頭上下掃了她一眼,“你還舍得回來?”
她幹笑兩聲,“這不是舍不得吳頭嘛。”
她這話是同陸清奇學的,沒想到效果還挺好,吳頭顯然很受用,表情緩和許多。只是果然如她所料,照舊罵了她兩句,但無非就是罵她自作主張太逞能,而非嫌她被通緝丢了陰司的臉面。罵過後得知她還得再出冥府辦事又黑了臉,正想再罵,她趕忙解釋是為了救陸清奇。果不其然,他一聽又松了口,“也罷也罷,女大不中留,去吧去吧!辦完了趕快帶着陸清奇一道滾回來。”
這話說得像是她要嫁出去了。但唯恐吳鬼頭又啰嗦,不敢再多言,趕忙提溜着腳步跑了。待到同昭華彙合時心情好了許多,總有些難以言喻的感動。
二人再度上路,待出了鬼門關後,昭華忽問:“為何那個叫唐信的書生也能入陰司當差,你們冥府選拔人才還真是不拘一格。”
她聽出了他言語中的調笑,不免紅了紅臉,“這點我也不知,莫說他了,連我自己都是莫名其妙被欽點進了陰司。不過你也莫笑他,別看他手無縛雞之力,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哦?”
她告訴他唐信的觀察力如何敏銳,甚至還有些推敲斷案的天賦。昭華聽了點頭道:“确實人不可貌相。”
她點了點頭,重複道:“的确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想了想又道,“其實我也很厲害啊,開天辟地第一個女拘魂使,陰司裏頭原先好多人瞧不起我,覺得我是女流之輩必定不敢拘魂,可我偏偏練出了膽子,什麽死狀都不怕,偶爾同厲害些的交手,還是贏多輸少!”
他瞧着她那得意的樣子,十分給面子的點了點頭,“唔,是挺厲害的。”
她開始挺高興的,但後頭又嘆氣,“可是我之前被仙界通緝,雖說如今洗脫嫌疑,可到底曠工了許久,也不知吳頭會不會生我的氣。唉,生氣也是必然的,估摸着也沒機會回去做拘魂使了。”
“你很喜歡做拘魂使麽?”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他失笑,“你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她也覺得自己點頭搖頭的樣子太傻,呵呵一笑,“原本是不喜歡的,但時間久了,就覺得這差事其實挺好。薪俸不高卻可以糊口,壓力雖大但能壯膽,還可以見慣人間百态以此自勉。”
他笑:“那你自勉到什麽了?”
“無非就是不驕不躁、不貪不卑,問心無愧,俯仰天地。”
她微微一笑,明明不張揚,卻意外的如驕陽耀目。
昭華恍惚憶起當初同她在北溟清潭邊初遇的情景,彼時的她也是這般熱情善良,以為自己看不見便不假思索的施以援手;而今更是為了朋友赴湯蹈火勇闖魔界。原來經歷過一切,她依舊保持初心,從未改變。
兩人說話間已趕到了那片樹林,她提醒他這裏設有幻境,得小心些。他點頭道:“我知道,這裏我從前來過。”
他見她好奇,也不瞞她,“赤顏失蹤後,我總覺得她不會就此消失,甚至來了魔界尋她。故而到了此地,還碰到了你說的幻境,險些受了重創。”
她點了點頭,也就未說什麽了。
本來想着他這樣修為的上神怎還能被幻境所擾,但稍微一想便知這幻境定是同赤顏有關,也沒什麽可值得新奇的。
林外一如既往的安靜,處處迷霧缭繞,伸手不見五指。她因心急,便急着再往林中腹地走,他猛地拉住她,扶額道:“我瞧你的膽子是有些大,就不怕前面有陷阱麽。”
黑心笑道:“不是膽子大,是心太粗,一時着急就給忘了。”
他搖頭笑了笑,也不往林中走,只朝着林內高聲道:“吾乃上神昭華,攜冥府陰司拘魂使黑心前來,望魔使現身相見。”
風過草葉動,不過片刻,有黑影自林口緩緩浮現,依舊握着權杖看不清樣子,若不是此時乃青天白日,乍一看看還以為只是一根燒枯了的木樁子。
“竟是昭華上神,實乃稀客。”聲音一如既往的不陰不陽,“多年未見,此番前來莫不又是來尋你那小徒弟的?”
話語中的嘲意十分明顯,昭華恍若未聞,只淡淡道:“紫色曼陀羅已帶來,可以放了我們的朋友麽?”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無意敘舊,黑影當然也不會費那工夫。只點頭道:“自然。我魔族向來守信,只要東西帶來了,立刻便會放人。”
聽到這話的黑心瞬間放了心,長籲了一口氣。她多怕東西帶來了,但陸清奇他們早已因她的耽擱而死在了魔界。于是乎躍躍欲試,立馬就要掏出匣子遞過去。昭華攔了攔,朝着黑影的方向開口:“魔族是否有信本座不知,但倘若東西給了卻不放人,說出去我的臉面何在。”
黑心一聽有理,又立刻把匣子往回收了收。
黑影倒難得沒有異議,慷慨道:“既然是上神開口,本使可率先放出一人以示誠意。”
他手中權杖輕揚,于虛空中劃出一個弧度。身旁的兩顆樹幹間像是生出了一面水紋鏡,鏡中緩緩現出一人,細眉紅唇,表情茫然。還未待她反應過來,那虛空鏡面上的波紋倏然撤去,那紅衣女子猛地自鏡中摔了出來,發髻都摔歪了,她一邊爬起來一邊罵道:“又要玩什麽花樣!老娘還在吃着飯呢,把我弄到什麽鬼地方來了......”
黑心:“......”
看朱砂那一如初見的極具攻擊性的身材便知魔界的夥食應該還算不錯,不然怎麽都到這地步了還惦記着吃飯。
朱砂罵罵咧咧的爬起來,先是看到身旁的黑影,不屑地哼了哼,又轉過頭,恰巧和黑心的視線相撞。目光怔了怔,好半晌才遲疑地開了口,“黑心?”
“是我。”她瞧她那樣子似乎還有些不信,又補了句,“就是你拿了我的夜明珠到現在還沒還的那個。”
朱砂本來有些難言的感動,一聽這話瞬間翻了個白眼,“你這記性還真是好。”翻完白眼又嘤嘤哭了起來,“你怎麽才來救我啊,你看我這日子過得多苦,都餓瘦了。”
她實在是看不出她哪裏瘦了,但此刻看她哭得梨花帶雨,也知道這些日子定是受了不少苦,安慰道:“好了好了,待救出你和陸清奇,我定帶你們上豐城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
朱砂勉強止住哭泣,點了點頭。
黑影有些不耐煩,“好了,我的誠意你們也看到了。既是如此,紫色曼陀羅何在,以物換人,最公平不過。”
黑心看了昭華一眼,他點了點頭。于是不再遲疑,取出匣子打開,裏頭赫然躺着那朵為三界所争的聖物,連朱砂都不免抻着脖子探頭看。那黑影雖說看不清臉,可舉手投足間滿是急迫,幾步移形換影已至眼前,黑心一個不妨,匣子轉瞬便到了他的手上。想要再去奪哪裏還能那麽容易,只見他如獲至寶般捧住匣甚,語氣間滿是驚嘆,“不錯,這便是紫色曼陀羅,這便是我魔界至寶!失傳這麽久,終于重現世間了!”
黑心朝朱砂使了個眼色,朱砂會意,立刻趁着黑影分神的檔口一路小跑到他們的身邊,小聲道:“這寶貝這麽好,幹嘛給他呀,留在自己身邊每天捂在被窩裏偷偷拿出來看多好。”
黑心翻了個白眼,心想我的夜明珠你還沒還給我呢,又惦記上這東西了。
她也不搭理她,看了一眼一心撲在匣子上的黑影使者,朗聲問:“東西已經給你了,何時放了我另外兩個朋友?”
“放心,既然東西到手,我自然守諾。”他雖嘴裏這樣說着,但依舊低着頭死死盯着匣子中開得荼蘼的花朵,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撫過紫色花瓣,卻在觸碰的一瞬間臉色微變。只見那本繁複綻放的花瓣忽然像打了霜般蔫了下去,一陣風卷殘雲過,整個花朵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縮小,最後竟只化作一團白霧氤氲缭繞。黑影似是不可置信般急忙伸出手想要抓住白霧,去不料這一抓反倒使本積聚其中的最後一絲霧氣都消散了個幹淨,唯剩那個匣子還實實在在的抓在掌中。
黑影緩緩擡起頭,喉口先是發出冷測測的笑聲,而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滔天的怒氣使得他周身都散發出濃重的魔氣,宛若黑色火焰烈烈燃燒。
“很好。一個上神,一個拘魂使,合力使出一招瞞天過海來戲耍本使者。”一直籠罩在鬥蓬帽檐下的臉稍稍擡起,露出一雙幽綠色的眼睛,“還真是不把我魔族放在眼裏。”
假的?怎麽可能?
黑心倏然變色,全然不信,想着該不會是他臨時變卦不打算放人故意說的托辭吧?情急之下便想上去奪回匣子看個究竟,卻不料黑影手揮權杖遙遙一指,一團巨大的冷焰直面撲來,她躲避不及,昭華急忙飛至跟前,一把拉開她又反手掐訣施了團光霧過去溶散冷焰,冷熱相遇,碰撞出劇烈的火光聲響。
黑心被昭華挾住不得動彈,但猶不甘心,只得朝着黑影大喊:“我不信!你把匣子亮出來看看。”
黑影見狀冷笑,将匣子高高抛起擲于地上。匣身摔成了兩半,裏頭果然已空無一物。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說着裏頭是空的便是空的麽?說不定是他使了什麽障眼法将東西藏了起來還要反誣他們一口。可再一想,他留着陸清奇也沒什麽用啊,既然都把朱砂放出來以示誠意了,何必還要多此一舉?但倘若這紫色曼陀羅真是假的,那真的又到哪裏去了?
腦子裏千回百轉,不免怔怔地盯着那摔裂的匣子看,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倒是朱砂慌張問:“那陸清奇是不是沒救了?”
黑心眸光黯淡。想着如今莫要說陸清奇了,怕是連救回救閻流光的解藥都別想了。一想到此前經歷的種種,心底不免難受的慌,身上仿佛有千鈞重,隐隐有将她壓垮之勢。
黑影冷笑,“我魔族向來知曉仙界的人道貌岸然言口不一,可沒想到堂堂上神竟也會玩這樣令人不齒的把戲,實在是大開眼界。”
黑心轉過頭看昭華,卻見他只是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并不反駁。
心底不免咯噔一下。
“看來你們毫無談判的誠意。”如今曼陀羅未到手,還被憑空戲耍,黑影氣極反笑,“想來那姓陸的小子在你們心中并不重要,恐怕待你們想通了再攜真正的魔界聖物前來交換時,看到的他就未必會是全須全尾的了。”
“別!別傷他......”
朱砂急忙幾步上前,可話尚未說完,黑影已如來時般緩緩消失,任他們再如何喊也不再有反應。
“現在怎麽辦?”朱砂扭頭問。
黑心扭頭看了一眼一直未說話的昭華,語氣淡淡的:“先回冥府再做打算。”
三人往回走,路過一片山坳時,黑心忽然停住腳步。朱砂不解其意,“怎麽了?”
“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話要同昭華上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