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戀
“什麽?嬸母帶着那個孟雲娴回了魯國公府到現在都沒回來?難不成他們是要住下來嗎?”孟雲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十分的震驚。
楚绫正在洗衣服,低着頭語氣很低沉,孟雲芝坐不住了,一把把她拉起來:“你還在洗什麽衣服啊,我們怎麽辦啊!”
楚绫苦笑一下:“什麽怎麽辦,主母要讓二小姐去考流輝苑,擺明了是在照顧她,說不定還會差哪個公子給她指導指導溫習功課。”楚绫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穩,但是拽着濕衣裳的手卻暴露了她的情緒。
孟雲芝并沒有發現,她此刻正沉浸在憤怒之中。
“嬸母太偏心了!”她咬唇:“當初我一連七日幾乎不吃不喝的看書,嬸母也沒說讓誰來幫幫我!那個孟雲娴到底給嬸母灌了什麽迷魂湯!”
楚绫看了孟雲芝一眼,垂下眼眸:“其實二小姐剛剛從山野鄉地回來,從前應當也沒讀過什麽書,可是三小姐您不同,您從小長在侯府,自然比二小姐懂得更多,這個時候主母為三小姐找一個師父也無可厚非。”
“可是為什麽呀?”孟雲芝非常的不理解,孟雲娴是那個惡毒小妾的女兒,嬸母接回來好好養着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為什麽一定要這樣用心栽培?難道嬸母一點都不恨她嗎?
楚绫看着自己被水凍紅的手指,淡淡道:“興許二小姐終究是侯爺的骨血,女人這一輩子,從父從夫從子,主母嫁給了侯爺,理應為侯爺養育子嗣,即便是她不喜歡的小妾之女,也要費心。”
孟雲芝的心裏被激起了漣漪。
多年來,府裏的下人喊她一聲三小姐,看得都是侯爺的面子,可是背地裏誰不是笑話他們一家是蛀蟲?她的爹呢?明明與大伯是一母同胞,卻半分文采都沒有,整日只喜歡做木工,即便是年節将至,他依然能興沖沖的外出尋找新的木料,母親受苦,她受辱,對他來說好像都完全不重要。
為什麽……為什麽她是爹的女兒,為什麽不是大伯的女兒呢!
楚绫把手裏冰涼的衣服丢到了桶裏,洗完這一桶衣服,她須得用香膏好好地護手,若是凍了手指頭那就很難看了。
“三小姐,您就別生氣了。我想主母一定是知道二小姐的底子不如您,所以二小姐需要更加下功夫才行。我只是擔心……”
孟雲芝瞥了她一眼:“你擔心什麽?”
楚绫嘆了一口氣:“主母這樣沒有保留的栽培,實在是令人感動,若我是二小姐,在感激之餘一定也會覺得壓力重重,只希望二小姐拼了命也要考上,而不是礙于壓力和後路,做些什麽不好的事情,走旁門左道。”
楚绫說完,端着盆子去清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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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芝站在原地,咂摸着楚绫剛才的話,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是啊,要将她拒之門外,也令所有人都對她失望,其實是有辦法的。
……
國公府。
田氏從前住過的小院子,自她出嫁之後就一直保留,而且每日有奴仆打掃。
此刻,田氏給孟雲娴在院子裏辟了一處布置桌椅,“養傷”的田允然歪在一張躺椅上,蓋着厚厚的被褥口頭指點,孟雲娴坐在桌前,握着筆認真的一筆一劃做筆記。
不遠處,田氏與張嬷嬷正看着這兩個孩子。
張嬷嬷小聲道:“夫人,老奴覺得,夫人似乎是多慮了。”
田氏的面容平靜祥和,看着正在認真努力的孟雲娴,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田允然的确和女孩子談得來,他會玩,長得好,家世好,舉手投足之間嫣然有幾分她家侯爺年輕時候的風流姿态在裏頭,在族學裏頭有不少傾慕者,可這并不代表他是一個濫交之人。
之前雲芝的事情,他是一口回絕,昨日她推了雲娴出來,允然也沒什麽興趣,可怎麽忽然之間,這孩子就轉性了?
因着年輕時候的傷痛,讓田氏在這種事情上難免多了一個心眼——會不會,是雲娴有意接近?
這個孩子比她想象的更機靈剔透,不失可愛之處。若是她真的有心思來勾引表哥,那就是大罪了。
她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忍不住觀察。直到此刻,她也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身上的襖裙雖然精致好看,卻是昨日穿過的,今天她起得很早,按理來說不是沒有梳妝打扮的時間,可是她卻連最簡單的發式都不梳了,僅僅用一條發帶将半攏長發紮在腦後,剩下半攏梳順垂下,簡簡單單,清爽幹淨。就連布置桌椅時,她也更傾向布置在外頭,只因為這樣比屋子裏的溫暖更容易令人清醒,也避免了和表哥共處一室的不便。
但凡有勾引的心思,都不會這樣。
生出這個想法的時候,田氏忽然發現自己的另一個念頭——她打心眼裏不願意相信雲娴是這樣的孩子。
反觀今日明顯打扮過的田允然……
她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
這個臭丫頭若是懂媚術,肯定是男女通吃的。
田允然認真起來,是真的一絲不茍。他劃分的綱目比昨日不知道清楚細致了多少倍,且能清楚明白的道出來哪個先生最喜歡出什麽題目,用意又是什麽。
孟雲娴承受着表哥的照顧,更不敢怠慢,恨不得将表哥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
至于田允然,他……還真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昨日發現這個好看的小表妹記性好,低調還懂得護短,他像是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寶藏!這樣懂事的小寶貝此刻不栽培更待何時?
欣喜之餘,他也有點臭美。
畢竟自己長得不錯,因為懂女孩子,所以也讨姑娘喜歡。這個小表妹這樣認真,除了感激,應該也有些被表哥所迷吧?
田允然在這份自戀中,特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既然要指導,那就該有指導的姿态嘛。
可是……今日的小表妹完全沒有打扮不說,全程低頭寫字,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
哼!
他有點不高興的用被子裹住新衣裳,熱情減少的同時,不甘心開始急劇上升。
等你進了流輝苑被欺負了,抱着本表哥的腿哇哇哭的時候,就知道本表哥的好了。
外面實在有些冷,田允然指導的差不多就開溜了。孟雲娴依然坐在那裏認真的讀書記誦提筆做筆記。
冰冷的空氣令她清醒,半分瞌睡都沒有。
……
宮內,周明隽已經在寝殿後的園子裏讀了兩個時辰的書。
宮奴戰戰兢兢,唯恐五殿下在外面凍着自己。貴妃來時,并沒有打擾五殿下讀書,只是詢問了一番,伺候的老奴說,五殿下主動要求在外面讀書,因為屋裏燒的暖和,又有小食供奉着,容易瞌睡。
五殿下年後就要去聖德堂讀書,此刻在補習功課。
貴妃聞言也沒攔着,命人将剛剛熬好的湯送過去,面都沒露就回宮了。
殿下讀書沒有人打擾,自然也沒有人看到殿下正在整理的并非是自己的功課,而是歷年來女學考試的試題。各科對應的先生是什麽性格,喜好什麽,出題的用意是什麽,應該怎麽答,周明隽都寫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整理完畢,周明隽喚來了闵祁。
闵祁是自他出宮之後就一直安排在身邊保護的暗衛,多年相伴,周明隽有些私事他多少知道。
“将這個送到榮安侯府管家兒子李護手上,就說是侯府二小姐在宮宴上遇到的好友,得知她要考流輝苑,整理了考試的綱目送給她。”
闵祁:“為何不讓屬下親自教給孟二小姐?”雖然孟二小姐沒見過他,但是報上五殿下的名頭,二小姐應當知道好歹的。
周明隽瞥了他一眼。
闵祁低頭,準備退下。
“給李護的時候,暗中看着,他老老實實也就罷了,若是還要另生事端……直接處置了。”
闵祁隐約明白了什麽,躬身退下。
周明隽站起來,活動酸痛的手腕和脖子。
她才剛剛回府,樹威也該恩威并施,才不會将關系弄僵給自己繼續惹麻煩。至于那個小管家,前路如何,看個人造化了。
……
孟雲娴在國公府一共呆了三日,這三日的刻苦認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連國公夫婦都覺得這孩子有點倔,還有點毅力。和小時候的嬌嬌竟有些相似。
嬌嬌這個孩子也是這樣,明明從小嬌生慣養,可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麽,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吃什麽苦都不吭一聲。
漸漸地,他們開始理解女兒的培育之心。
第四日,在魯國公夫婦哀怨的眼神中,榮安候底氣十足的攜妻女回府。
孟雲娴算了算自己剩下的時間,心裏略略有了把握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當天晚上,李護借着給各院送新趕制的冬衣,主動來找了孟雲娴。
綠琪險些将他踢出去,“你害的我家小姐還不夠嗎?少管家還是早點離開,以免再被人看到,又讓二小姐被誤會!”
李護大傷初愈,臉色并不好,人更消瘦了。
孟雲娴走出院子,将綠琪支開。她不覺得李護到了現在還敢說出那樣荒唐的話來。
果然,李護一直保持着一個安全的距離,手裏捧着她的新衣,恭敬又疏離:“二小姐。”
孟雲娴:“你的傷好些了嗎?”
李護自嘲一笑:“讓二小姐看笑話了。”
孟雲娴背着手:“我沒有看什麽笑話。”
李護笑容一斂,情緒有些複雜。
“先時曾經對二小姐做出了荒唐之舉,二小姐不計前嫌,還幫了奴才這樣一個大忙。二小姐的恩情,奴才沒齒難忘。”
這話把孟雲娴說蒙了。
幫?
難道李護誤以為是她幫忙說服了爹爹,送他去歷練?
“那件事情其實不是……”
“我爹說,二小姐主動找了侯爺,還接侯爺下值,回府之後侯爺就下了這個命令。”他眼神裏滿是歉意與愧疚:“奴才的親生父親尚且狠得下心,全府上下,能為奴才争取這個的,只有二小姐一人了。”
“奴才知道二小姐不想被人誤會,所以這件事情,奴才以後只會記在心裏,絕不胡言。”
孟雲娴糊裏糊塗的就被李護當做了恩人。
可是這人情真的不是她給的呀,她早就失敗了!
“這是二小姐的冬衣,還有……二小姐的好友送來的禮。說是在宮中與二小姐相識的。”
禮物?
孟雲娴接過,還沒來得及道謝,李護已經退開一步:“本想跟二小姐說些吉利話,但二小姐是有福氣的人,奴才只願二小姐往後能順風順水,健康常泰。”
帶着一身傷痛躺在床上,往日裏對他媚眼亂飛的小婢女們紛紛消失,等着他的是落魄離府的下場時,他不甘心也怨恨過。
他只是想給自己謀一個機會而已。或許想要得到二小姐的心思和手段見不得光,但若是達成心願,他一定好好對她。比起太多不擇手段的人,他連貪心都稱不上。
可是在二小姐親自求情給了他一個恩典的時候,他所有的情緒都空白了一瞬。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那個看似溫柔乖巧,實則有想法也有原則的小姑娘在對他說:你不是要機會嗎?機會就在這裏,就像你自己許諾的那樣去拼一拼啊。
“其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李護怔了一下。
孟雲娴低垂着眼,說的很認真:“我明白想要力争上游的心情,也明白受到挫折生出壞情緒的感受。世上有許多事都是不公平的,若是你覺得朝前看看到的都是不甘和怨怼,不妨朝後看看,或許能看清楚自己往後該怎麽走。你都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希望你往後,麻煩難處都能迎刃而解,求仁得仁吧。”
李護無聲一笑,對着她拱手一拜,轉身離開。
或許這麽多年在侯府裏太順風順水,上面有父親遮風擋雨,下面有奴仆讨好獻媚,才叫他對自己有什麽誤會吧。
偶爾能清醒一下,是好事。
……
孟雲娴捧着衣裳進門,好奇的翻檢一番,果然看到了幾張信紙。翻開一看,她的小心髒撲通撲通跳起來。
這是周恪哥哥的字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