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家
文小姐答應得痛快,其他人可就沒這麽利索了。有的純粹看熱鬧,有的已經考慮趕緊回家告訴父母,還有的瑟瑟發抖,臉色比文小姐還難看。
正是韓雅蘭和韓雅雪。
作為韓家二房唯一的嫡女和唯一受寵的庶女,兩個人都很有些小聰明。別看文小姐發瘋如同失了智,她們也清楚,這肯定是關系比較好的司馬菲菲告訴她的。
司馬菲菲跟韓家又沒有交情,她是兵部侍郎的女兒,也就是說,韓俦叛逃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韓雅蘭越想越怕,她們和大房可是榮辱一體的,要是韓俦真叛逃了,別說鎮國将軍府的名頭不好使了,恐怕全家都得跟着遭罪。這個韓俦,他怎麽就不能戰死沙場呢,可恨!
眼看這嫡親妹子還想沖出去質問,韓雅雪也顧不得了,使勁兒掐了她一把,這才拽着韓雅蘭悄悄退到遠處,二人合計兩句,招了個侍女代為告罪兩句,借口身體不适直接離開。
人群裏,獨孤翎終于放棄維持一團和氣的表象,直接搬出長公主府的名頭,把這一群人疏散開來,換了個場地繼續吟詩作畫,好歹把場面穩住。
表面上看,各家閨秀都還撐得住,除了文家和司馬家的兩位小姐匆匆告辭之外,看起來相當和諧。實際上相熟的人之間眉來眼去,不知道暗中打了多少官司。
許子瑤看起來頗為鎮定,尋了紙筆默默作畫,墨菊朵朵綻放在宣紙上,看起來頗有清幽孤傲之态。
公主府的一間偏殿內,長公主聽罷來人回禀沉吟片刻,倏爾一笑:“這許家姑娘倒是對韓小将軍有信心,和夫人很有婆媳緣分吶。”
韓夫人也露出了這些時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能有這般好姑娘喜歡韓俦,是他小子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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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府的賞花宴照常結束,流出不少名門閨秀的詩作,難得的菊花名品也在愛花人的圈子裏出了把風頭。
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宴會上的一則消息流傳廣,據說戰功赫赫的韓小将軍韓俦,竟然叛逃到敵方去了!
韓将軍的未婚夫許家小姐曾當街痛斥傳謠之人,義正言辭地表示韓将軍不是這種人,他寧肯戰死沙場也不會投降。韓家大夫人并未露面,只在賞花宴後的第二天派人去誠勇伯府下聘,浩浩蕩蕩的聘禮足有三十六擡,看到的人都說這是搬空了大房的家底來求娶。
得知此事的許父非常不滿,傍晚歸家後招來許子瑤到書房,怒聲道:“韓家忒是無禮,怎能把婚期定得這麽早?夠準備什麽?還趁着我不在府中來送聘禮,分明是欺你年幼無知,才好欺哄。依我之言,明日就把這些東西退回去,再給你尋個好婆家才是!”
許子瑤道:“父親說的哪裏話,我翻過年都十八了,能在年前成婚,還早一歲呢,子筝妹妹都及笄了,也好早日相看人家。何況我嫁過去也不是為了享福,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區別?”
許父也是真搞不懂了:“你是沒聽說那韓俦叛逃了嗎?嫁過去就是跟着抄家滅族的罪,還不如跟了四皇子!起碼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以後說不定還有大造化。”
這話居然也能直通通說出來嗎?怪不得被四皇子牽連得不輕。許子瑤暗自嘆息,她也知道父親恐怕沒那麽上心,但是沒想到父親會打算讓她給四皇子做妾,真是好算盤,物盡其用。
許子瑤道:“我知道父親是為我好,但是我已經放出話去,此生非韓大哥不嫁,若是在謠言當口退了親,世人如何看我?如何看咱們誠勇伯府?父親您一世英名何在?連子筝子簫的名聲都會被連累,特別是子筝,怕是再難找到好人家。”
“女兒相信韓大哥的品性,也願意賭一把,假如韓大哥戰死,那麽女兒就是這京城裏第一癡情人,咱們誠勇伯府的女兒,以後婚嫁都會更上一層。假如韓大哥真的叛逃了,那女兒也願意承擔責任,絕不逃脫,至少也落個寧死不悔,不拖累府中。”
“若是女兒明日退親,那就是葉公好龍,貪名好利之輩,不但以後再也找不到好人家嫁了,恐怕還要一直養在府中拖累全家。”
“父親,子瑤實不願看到這種情況發生,您就讓我順利嫁了吧。”
好歹還能給咱們家留下一線生機,以後流放路上給你多送點盤纏,讓你日子好過些。
許父看着眸光堅定的女兒,不知怎的心頭一酸,難得的慈父之态浮現,嘆了口氣讓許子瑤下去:“去歇着吧,爹會讓你母親好好操辦的。”
子瑤說得對,現在退親,不但影響子筝,甚至他在四皇子面前也會落個教女不嚴言而無信的印象,不如幹脆嫁了。
許子瑤行禮告退。至此,她終于說服了誠勇伯府最後一個不願她嫁給韓俦的人,可以安心待嫁了。
至于王氏,在許子瑤用同樣的說辭剛提到許子筝名聲的時候,就忽然明白過來,還誇許子瑤是個明事理的,承諾要給她添妝。
總算良心發現,以後盤纏可以少扣她一點了。許子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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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嫁個人可真不容易。”許子瑤放下手中的針線,長長得伸了個懶腰,“行了,本姑娘已經繡過嫁衣了,剩下的你拿給繡娘,讓她繡得好看點。”
春華看了看那朵不起眼的小雲紋,有心想說這不算繡嫁衣,還是要自己繡一些才好,轉而又想到自家小姐下個月十八就要嫁給那個不知道叛逃了沒有的韓将軍,又何必這麽重視嫁衣?于是撇撇嘴小心收起來,又去給許子瑤倒茶。
“哎呦春華,這是誰欺負你了?那嘴都能挂油壺了。”許子瑤看得好笑,故意逗她,“來,說出來小姐給你做主。”
誰知春華眼淚嘩嘩的就下來了,哽咽道:“小姐,您一定要嫁給韓将軍嗎?哪怕跟着被抄家砍頭都不怕?外面都在傳您對韓将軍一往情深,那是他們糊塗,奴婢從小跟着小姐,幾乎日夜不離,您對韓将軍,明明就沒有……嗚嗚!”
沒想到這實心丫鬟居然背負着這麽大壓力,不知道背後都掉了多少金豆子了。許子瑤把春華扶起來,讓她擦幹眼淚,小聲道:“我曾在大昭寺得了佛祖入夢,你信不信?”
春華朦胧着一雙淚眼點頭:“信。”小姐就是從大昭寺回來才不對頭的。
許子瑤道:“本來怕說出來吓着你,我就沒提,倒是沒想到你這麽擔心。不妨告訴你,佛祖警示我,伯府将有大禍,讓我趕緊嫁人避過。我正好有個未婚夫,當然要嫁過去了。”
“這件事我告訴你,也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你可別大嘴巴,要是影響了小姐逃難,我可饒不了你。”
許子瑤重生後氣質大變,這點別人體會不明顯,春華卻是感受最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自家小姐更加沉靜,湖水似的讓人看不透,此刻得了解釋,又跟以往對上,當即驚得瞪大眼睛,聲音也小小的:“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一個字也不往外露。”
小姐連嫁人也要帶着她,顯然是要帶她一起避禍,自家小姐對她這麽好,她當然不能拖後腿。
許子瑤滿意地點點頭,又交給春花一張二百兩的銀票,“明日你去銀樓,打十個镯子來。要那種粗一些的,外面是銀子,裏面中空,剩下的錢換成碎金和碎銀,還有小點的玉石,都裝進镯子裏去。”
這種藏錢的辦法,還是她在抄書時候無意間聽說的。雖然粗陋了點,卻着實有效,尋常人一看這镯子是銀的,先鄙視兩分,再一拿還是中空的,就更看不上眼了,卻不知道那裏面藏着真金白銀。
可惜她知道這辦法時已經窮得要吃不上飯了,筆墨都只敢買最差的用,當時啃着鹹菜就饅頭的時候常常想,将來有錢了一定要打幾個備上。沒想到一轉眼就能用上這好辦法了。
到底是伯府的丫鬟,春華不用想都知道這種大粗镯子看起來有多難看,可是小姐交待的事,她必須照辦,當即答應下來,小心收好銀票,“小姐放心,奴婢明日一早就去,一定把事情辦妥了。”
主仆二人定下明日計劃,滿意地睡下。幾條街之外的鎮國将軍府,卻是燈火通明,滿室喧嚣。
韓老夫人靠坐在主位,難掩疲憊:“這件事因老大家的而起,老大家的你說說,想怎麽辦?”
車轱辘話聽了半晚上了,池氏也累,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婆婆這話說笑了,不過謠言而已,又不是從大房傳出去的,我一個婦道人家,還是個寡婦,能有什麽辦法?”
韓老夫人坐鎮将軍府後宅這麽多年,自然不會被池氏這幾句話打退,嘆了口氣道:“老大媳婦,我知道你心裏不滿意,這鎮國将軍的位子傳給了老二,可是都這麽多年了,還要這麽含怨抱屈,也過分了。這次消息明顯是從兵部傳出來的,并非空穴來風,韓俦闖下這等大禍,咱們韓家不能坐以待斃。”
“婆婆你這是認定韓俦叛逃了是吧?”池氏揚起眉毛,一臉不屑毫不遮掩,“我就納悶了,別人都是避重就輕,婆婆你恰恰相反,避輕就重。但凡我有一點小事不能讓你滿意,都能扯到這爵位上去。”
“我讓二弟妹放尊重點,別插手大房的家務事,你覺得我怨氣沖天;我讓二弟別克扣了他親侄子的用度,給他請個好師傅,你說我不滿意爵位給了他挑事;現在謠言滿天飛,你不讓韓家主事之人把那傳謠的揪出來打死,還在這兒說什麽含怨抱屈,不覺得可笑嗎?”
“實話告訴你,我還真不稀罕這鎮國将軍的位子,我嫁給相公的時候,他也不是能繼承公公衣缽的人,你就別再拿着這個當聖旨用了,好嗎?”
韓老夫人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放肆!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
池氏雖然在外看着端方恭謹,但她真不是個脾氣軟弱的人,更別提這些年有韓俦撐腰,又有二房相逼,那脾性甚至比嫁人前還烈幾分。也就是這些日子因為兒子的噩耗,耗費心神寡言少語,竟然又被欺到頭上。眼看着老太婆想棄車保帥,把韓俦除出族譜,她當然不肯忍。
老夫人分明是想讓她咽下這口氣,主動提出分家,如此既不用二房擔連坐責任,也不用二房被指責抛棄孤兒寡母,一舉多得,她偏不!
若在往日,韓老夫人就直接拍板定下此事了,可是一則她心裏也不确定韓俦到底叛逃沒有,二則韓俦報複心實在很重,稱得上睚眦必報,除非他死了,否則哪怕叛逃了,知道他們不管他娘了,恐怕也是不能善了。
韓老夫人有點不敢賭。
韓老夫人和二房試圖懷柔哄勸,池氏油鹽不進,兩方就這樣僵持着,誰也不肯退讓。
就這樣耗了快三個時辰,外院一直跟在韓鳴遠身邊的管事忽然跌跌撞撞闖進來,臉色蒼白地道:“大事不好了!胡将軍悄悄從前線回來,已入宮面聖,他帶來消息,說韓小将軍真的叛逃了!二爺派小的回來,請老夫人早做決斷!”
池氏眼前一黑,幾乎要栽倒在地,咬破舌尖才勉強穩住。
韓老夫人熬了一夜臉色難看,顫巍巍直起身來,一字一頓地道:“分家!就在昨日,我已主持韓家大房和二房分家,韓俦所作所為,和韓家主宗一概無關。”
“老夫人說的沒錯。”池氏咽下嘴邊的腥甜,臉色慘白如紙,不自覺地發着抖,又被咬牙忍住。
“既然韓家大房二房已經分家,還請老夫人把族譜一并分開。我韓家池氏,韓家韓俦,從此和你們鎮國将軍府,再無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