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做朋友吧
溫洛抵達醫院的時候，已接近晚上九點。
溫叔叔還沒來得及告訴林墨這個消息，他已經背着單肩包站在了病房外。
應該是接到電話立刻趕了回來。
風塵仆仆，周身寒意，他在門口立了許久，待身上的冷氣散盡，輕輕地開門走了進去。
纖瘦的女孩子不知道何時睡了過去，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整個上半身伏在床上，細軟的頭發散下來，看不清她的神情，溫洛從她一直在微動的肩頭知道她睡得并不安穩，她右手握着餘阿姨的手，左手上還拿着一本書。
溫洛走近細看，是還沒做完的英語專項題。
擡頭看了一眼輸液袋，還有一大半，想必護士剛剛更換過。
暑假去律所實習，一直待在北京，算來已經大半年沒回家了，溫洛沒想到父親的一通電話，竟然帶來的是這樣一個噩耗。
“小洛，抽空回來看看你餘阿姨吧，她最近常念叨你。”
這是早上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溫洛将手機攥得死死的，愣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請假，買票，趕往機場。
緊趕慢趕，終于在晚上趕了回來。
短短半年，餘阿姨竟已經瘦弱成這個樣子，她靜靜地躺着，臉色蒼白，眉心蹙成一團，像在做噩夢，溫洛已經無法将眼前的人和春季期間打趣自己有沒有女朋友的餘阿姨，聯系起來。
感覺一陣絞痛，溫洛将單肩包放在床尾，坐到了另一側，握住餘阿姨的手。
他不喜與人親近，尤其女人，自從母親抛下他飛去美國以後。
可是餘阿姨是個例外，自從父親第一次帶她在溫宅出現，溫洛就不曾讨厭過她。
所謂父母緣分，大抵就是如此。只要他說一個不字，父親斷然不會将人娶回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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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同意了。
兩年過去，餘阿姨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愛，對于自己和林墨的一視同仁，溫洛都記在心裏，他甚至已經，将餘阿姨視為自己的母親。
怎麽也不會想到……
溫洛苦澀地閉了閉眼睛，雙手握住餘阿姨削瘦的手，眼眶就這麽紅了。
突然一聲輕響，是書掉在地上的聲音，溫洛擡眼望過去，林墨正伸着懶腰，睡眼惺忪地朝他望過來。
“哥，你怎麽回來了？”
林墨倏地站起身，走到他這一側，過于驚訝，林墨沒控制好自己的音量，餘麗眼睫毛顫了幾顫，悠悠轉醒。
“小洛？”聲音沙啞卻是掩不住的欣喜。
林墨自顧自地站在那裏，使勁揉了下眼睛，他怎麽就無聲無息地回來了。
溫洛俯身向前，給餘麗蓋好被子，低聲道：“餘阿姨，是我，我回來了。”
“阿姨沒事兒，你忙你的。”餘麗柔聲道，掙紮着坐起來，反握住溫洛的手。
“不忙，想回來看您。”
林墨低頭看自己腳尖，不忍心看這幅場景。
“小墨，你也過來坐。”
媽媽喚她。
林墨把椅子搬過來，坐到床頭邊。
“阿姨今天很開心，”餘麗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你們兩個都在我身邊。”
“媽，要不要喝口水？”林墨将插着吸管的水杯遞到餘麗面前。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握住了林墨的手。
“小洛，阿姨要和你打個商量。”
林墨心頭一緊，溫洛朝她投過來一個撫慰的眼神，輕拍了下餘麗的手。
“阿姨您說。”
“雖然你們倆經常吵吵鬧鬧，但是阿姨知道，你不是真心讨厭這個妹妹的，是不是？”
林墨摸着媽媽的手，往自己臉上蹭了蹭，“媽，您怎麽不問問我？”
“這孩子，”餘麗寵溺地笑了笑，“你的心思，媽媽還不清楚。”
“是，”溫洛瞥了她一眼，坦言，“除了腦子笨了點，勉強算得上乖巧。”
“喂！溫洛！”林墨作勢去踢他。
溫洛低笑着躲開，好整以暇和餘阿姨交換着眼色。
餘麗也無奈地笑，鼻尖滲出冷汗，過了片刻，她才繼續道：“咱們老話裏有個詞叫情同手足，你是哥哥，以後委屈你多擔待。”
“餘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溫洛一輩子記得。”
言語至此，林墨才了然他們在談論的是什麽。
“媽……”她艱澀地開口。
“小墨乖，媽媽想喝樓下的蔬菜粥了。”
媽媽想要支開她，也就意味着接下來的話，不想被自己聽到。
林墨應了一聲，要去書包裏取錢，卻發現手裏已經多了一個沉甸甸的黑色錢包。
“去吧，注意安全。”溫洛抽回手，放輕力道，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
走出病房，一扇小小的門将他們的說話聲吞噬，走廊裏一陣靜默。
媽媽的樣子，仿佛是在跟溫洛做最後的告別。
他們都将她視作小孩子，可是她明明什麽都看得懂，恍恍惚惚地往樓下走，不期然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這個不看路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
清塵戲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伴着一聲無奈的低笑。
“清塵，你怎麽來了？”
林墨扶着額頭，揚起眼來看他，明明記得下午給他發了短信，不讓他過來的。
他晃了晃手裏提着的袋子，“給餘阿姨和你買了點粥。”
巧了，也不用下樓去了。
林墨拉着他在座椅區坐下。
“咱們不進去嗎？”清塵指着病房的方向。
“清塵，溫洛回來了，”林墨将頭埋在臂彎裏，縮成小小的一團，“他們在說話，咱們一會兒再進去。”
“原來是這樣。“清塵點了點頭，将袋子放在了自己身側。
這幾日，他都沒有來看餘阿姨，也不全是為之前和林墨的那場談話介懷，也實在是忙的脫不開身。
學校裏在準備運動會，他又是學生會主席，另一方面，老莊對他三番兩次逃課的行徑已經忍無可忍了，今天還是趁他不注意溜出來的。
只是幾日不見，林墨的情緒似乎更低沉了，清塵望着自己身旁蜷成刺猬一樣的林墨，終究還是伸出長臂，輕輕攬住了她的肩頭。
此時的林墨，讓清塵想起了林警官犧牲時那個纖細的女孩子，一身孝服，滿臉倔強。
當時年少，他沒能好好地照顧她，可現在，他已經18歲了。
六年時光，倏忽而逝。清塵突然發現，她的滿身戾氣已經消減了很多，更像是沒有刺的刺猬。
只是這樣，更讓他心疼。
“爸爸去世的時候，”她擡起頭，“我曾埋怨命運的不公，好人卻沒有好報。”
清塵力道加重，将握住她肩頭的手收緊。
“等我好不容易理解這一切的時候，為什麽連媽媽也要奪走？”
“小墨，別這麽想。”他擡手去擦她眼角的淚，流出來的卻更多。
清塵作罷，任由她哭起來。
過了許久，情緒終于穩定下來，林墨想起另一樁醞釀了幾天的事情。
“清塵，我們需要談一談。”
“你說。”清塵将紙巾遞給她。
“回去上課好嗎？”
“非要這樣，拒人于千裏之外嗎？”他苦笑。
“溫叔叔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護工，明天就來上班了，不用擔心我。”
清塵了然，有了上次的教訓，他只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那就好。”
“月考成績出來了，是不是考的很好？”
“還好。”清塵低聲道。
還好，林墨輕笑了一下，她早上在馬老師那兒看了大榜，周清塵甩了第二名将近70分。
謙遜地過頭。
“小墨這麽聰明，下次一定能考得很好的。”清塵來揉她的頭。
這麽說，他也知道自己這次考得極差，全班第二十，雖然他們是唯一一個文科A班，這個跌幅也很嚴重。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古人留下的智慧，她今日總算是參透了。
一夜之間，她就倒退回了高一開學時的狀态，更可怕的是，她現在對這一切提不起興致。
那時候的林墨，不會看書不到十分鐘就沉沉睡過去，淡漠的表象下，內心其實是鬥志昂揚的。
為了媽媽，為了讓她驕傲，為了清塵，為了與他比肩。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意義。
媽媽可能永遠看不見自己努力的成果，至于清塵，他們永遠無法比肩，中間巨大的鴻溝，是那麽的顯而易見。
最适合清塵的，是柯夢那樣的姑娘，靈動漂亮，像公主一樣，看着就讓人心情變好。
而不是自己這樣的，冷靜自持，早熟多思。
最重要的是，他不顧一切的樣子，讓林墨于心不忍。
她不上課，他就也不去，費盡心思地在醫院陪她。
更別提他專門給媽媽換的病房，找的護工。
這麽多年，清塵為她做了太多太多，她受之有愧，更不想拖累他。
“清塵，我們做朋友吧。”她平靜地說。
仿佛這句話已經醞釀了千萬遍，沒有猶豫，沒有波動，就這麽随口說了出來。
“什麽意思？”清塵的臉色冷了。
“我們做普通朋友吧，周清塵。”她別開眼，在清塵看不見的一側，留下一滴眼淚。
“收回剛才的話，小墨，我就不生你的氣。”
“再見，清塵，我要去看媽媽。”
她丢下這麽一句話，飛奔回病房。
沒有回頭。
☆、Chapter 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