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能性

他們的前世， 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這似乎也又一次提醒着霍雲仙， 她沒有回到過去， 一切不會重來。

在霍雲仙的記憶裏，傅見深确實從未曾說過那樣的話。

也許相比很多荒淫無道的皇帝，傅見深的後宮不算充盈， 談不上三宮六院，但美人總歸是有一些的。不過， 在她身死之時……倒的确一直沒有妃嫔有喜事。

其實， 正如那位大臣所言， 皇帝膝下無子不是什麽好事。

倘若皇帝身體康健，情況尚且好一些， 倘若皇帝突然得急症匆匆去了……輕則是宮闱內亂，重則是天下大亂、百姓民不聊生。

因為是皇帝，不得不承認，他們肩上有這樣的擔子。一如現代文明社會， 很多人在評論執着于生男孩的那一類家庭時，常常諷刺家裏恐怕有皇位要繼承。

傅見深畢竟是真的有皇位。

她能理解這些想法，但是也僅此于理解而已。

只是，他而今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

或者這一次單純是拿她當擋箭牌， 以此來應付那些人？

霍雲仙沒有深究。

不管是出于什麽樣的原因， 她想，和她的關系恐怕不大， 傅見深自有打算。

那樣一番說辭在朝堂上是掀起了些波瀾的。

有大臣擁簇傅見深，認為嫡出的皇長子将來繼承大業更加名正言順， 這樣很好。亦有大臣掉轉矛頭指向霍雲仙，認為她身為皇後卻不賢不惠。

傅見深對這些言論全都不加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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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雲仙更是如此，反正皇帝都是這個态度，她才不在乎賢惠不賢惠。

這場風波又過去一段時間，大軍已至城郊的消息傳進宮裏。

通常情況下，軍隊會在城外駐紮一晚，休息整頓，待第二天一早，再行進城。

因此番乃得勝歸來，将士們是立下大功的，百姓們必然夾道歡迎。霍雲仙也借助于系統的目标記錄，知道傅見深早已安排下去，準備明天親自出城去迎接将士……

當年的悲劇由此而始，與之有關的事情，霍雲仙毫無疑問都仍記得清清楚楚。

譬如，那時皇帝沒有做這種安排。

又是一件不一樣的事。

霍雲仙更無法肯定這之後會是個什麽樣的走向，一整晚都揪着心。

她幾乎一夜無眠，隔天早早起身。

霍雲仙恨不得和傅見深一塊出城去迎接自己的父親，她試圖和傅見深商量，不得應允，唯有作罷。她自己也曉得，這于理不合，何況平白添麻煩。

霍雲仙也不必派宮人去打探消息，直接看系統的記錄就行……傅見深出宮了、傅見深到了城郊、傅見深接見大将軍、傅見深和将士們一起進城回宮……

什麽特別的狀況都沒有發生。

霍雲仙不敢掉以輕心，依舊心弦緊繃。

後來，目标記錄顯示，傅見深和大臣們一道回了金銮殿。

若按常理，到這時該論功行賞了。

目标記錄的內容卻忽生怪異——

傅見深偏過頭，笑問：“母後怎麽突然來這兒了？”

傅見深問：“什麽密函？”

傅見深皺着眉，久久沒有說話。

這樣三條記錄更新過後，一直沒有新內容顯示。

霍雲仙知道定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呂太後忽然出現在朝堂之上，又談及什麽密函，分明來者不善。

只怕這一茬便是沖着她父親去的。

也不知父親是否聽進她的話，有所防備……霍雲仙一顆心提在嗓子眼，春禾腳步匆匆從外面進來，湊到她耳邊說：“娘娘，外邊不知怎麽，來了許多禁衛軍。”

“他們将咱們這兒包圍住，還不許任何人出去。奴婢方才試着往外走，兩柄長刀便橫過來，看樣子……若是敢強闖，只怕他們會立刻動手……”

霍雲仙猛然起身，行至殿門口，果然見外面重重的禁衛軍。

那些人見到她整齊劃一的行禮。

霍雲仙腳下步子微頓，嘗試着往外面走，被為首的那個人攔了下來。他說：“卑職奉陛下之命前來保護娘娘，請娘娘切勿離開，也請娘娘不要為難卑職。”

傅見深下的命令？什麽時候？

霍雲仙轉身回到屋裏，翻看記錄，沒有找到傅見深下的這一條命令。

所以，不是那個人說的那樣。

傅見深沒有下這種命令，否則記錄裏面肯定找得到。

這一次不是傅見深，那麽，當年她被困在這個地方，寸步不得離開，是不是也不一定是他下的命令？只是那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麽，她都絕無可能相信。

霍雲仙記得，當時她也是這樣。

突然之間被軟禁在了一殿之內，裏面的消息遞不出去，外面的消息更傳不進來。被磋磨幾日，等她好不容易獲知到一點消息，得到的卻是自己親人出事的噩耗。

彼時這樣一個不可置信的消息令她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之餘，亦明白，她和傅見深之間徹底的完了。

不僅殿門口有侍衛把守，連同各扇能通向外面的窗戶都有侍衛守着。

春禾心中來氣，索性将窗戶全關上，眼不見為淨。

霍雲仙不斷暗示自己冷靜下來。

她坐在羅漢床上，一面注意傅見深那邊的動靜，一邊思考對策。

大約呂太後的出現毀掉了原本的歡慶氣氛，而那封所謂的密函也引起一些争執。傅見深似乎放任那些大臣們議論，很久之後才問一句：“這密函是哪裏來的？”

見目标記錄裏，傅見深終于開口，霍雲仙注意力重新放到這上面來。

他的一聲質問沒有能得到任何清晰的答複。于是傅見深又道：“若說哪裏來的不重要……那麽也是巧了，朕這裏同樣收到一封密函。”

霍雲仙看到這裏時，外面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她疑惑朝殿外的方向看一眼，站起身來，春禾立刻緊張跟上：“娘娘，外頭不知什麽情況，在屋裏恐怕安全些。”

“無事，我不出去。”

霍雲仙稍微安撫春禾一聲，人走到窗戶旁邊，不等阻攔，便将窗戶打開了。

原本守在外面的侍衛，和新來的一波将士正在進行一場厮殺。

刀光劍影，空氣裏已隐隐有血腥氣味。

霍雲仙略微看過兩眼便關上窗戶。

她回到羅漢床邊，伸手扶着小幾坐下，眉頭緊皺。

這兩波人會這樣厮殺，說明他們立場相對……可是目前為止，傅見深在金銮殿上，沒有下過任何相關的命令。若說這兩波人都與他無關，那麽究竟是什麽情況？

和她從前所經歷過的那些相差得太遠。

一時半會，霍雲仙摸不明白情況。

只是她看着新冒出來的一條又一條的記錄內容，裏面顯示着的東西，讓她感覺到事情的走向，多半不再會是她最害怕的那一種。

十分奇怪。

傅見深說自己也收到一封密函，那封密函竟是指控國舅通敵叛國的。

這個罪名和強按到她父親頭上的罪名一樣。

同樣是密函一封，同樣的罪名……要麽兩個人一起查，要麽……

傅見深仿佛知道會發生什麽事，而提前有所準備。

否則，怎麽會這樣巧？

難道他真的知道？

可是之前她主動吻他，他明明沒有反應，這之後的表現也和從前完全不同。

假如傅見深是因為那個吻知曉一切，他們不該是現在這樣。霍雲仙記得清清楚楚的，同樣的情況若放在過去，他對她必定小心翼翼、百般卑微，是她喘口氣都擔心害怕，恨不能掏出心窩子讓她好好看一看的态度……

霍雲仙正凝神想着，房門忽而叫人從外面打開。

春禾一聲嬌喝，卻見一人大步走進來，立時驚愣在原地：“大、大公子？”

在聽到聲響的第一時間，霍雲仙回過神亦擡頭去看。

她同樣看到這會兒走進來的人。

霍雲仙和春禾一樣愣住了。

但她比春禾先回神，驚訝中起身迎了上去：“阿璟，你怎麽……”

霍璟身穿铠甲，手中握着長劍，見到霍雲仙才把劍扔給跟在他身後的人。

他沖霍雲仙咧嘴而笑：“姐姐。”

一句姐姐，輕易叫霍雲仙眼裏泛起淚花。

她上前兩步抱住霍璟，壓抑着哭意，又松開他追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少年兒郎、鮮衣怒馬模樣的霍璟站在霍雲仙面前，已高她一個頭。他臉上是一片輕松之意，微笑道：“陛下派臣前來保護皇後娘娘的安全，請皇後娘娘安心。”

傅見深派霍璟來的？

霍雲仙禁不住再一次懷疑，傅見深當真知道原本會發生什麽。

見霍雲仙愣愣站着，霍璟示意春禾扶她過去坐下。

他緩步跟上，對霍雲仙說：“姐姐不用怕，不會有事的，我就守在外面。”

話說罷，霍璟不欲多逗留，便要轉身出去。霍雲仙見狀，連忙拉住他的胳膊，微微仰頭問：“外面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陛下要派你過來？”

“沒事的。”

霍璟安撫着霍雲仙，又道，“其他的事，等陛下日後同姐姐細說吧。”

等傅見深來和她說？

霍雲仙眸光微閃，輕輕點一點頭，算應下霍璟的話。

霍璟說是讓她等傅見深和她細說，霍雲仙卻一直沒有等到這個人。

更沒有等到他的說明或解釋。

她的父親和霍家，最終沒有像過去那樣出事。

平息這場風波不怎麽的容易，從記錄看，傅見深實際上很是費了一番力氣。

那一天之後，将近一個月的時間，傅見深都在忙着肅清朝堂上的一些官員。這不是容易的事，也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這麽簡單，加上地方天災撞在一起，這陣子他常常整宿整宿的熬夜。

霍雲仙既然知道這些，便不可能認為對她說明情況才最重要。何況，無論是她的父親還是霍家，這次都什麽事也沒有。她得承認，扭轉局面的那個人是傅見深。

雖然見不到人，但霍雲仙認真考慮着各種可能性。

她知道小說裏存在“重生”的概念，而傅見深的表現，多少符合這種情況。

也許這是設定之一。回想起某個世界，傅見深對“霍雲仙”的感情都可以屬于世界的基本設定，霍雲仙自然而然産生這樣的想法。

不管怎樣，最難過的那關基本上已經過去了。

霍雲仙甚至産生一種感覺——

哪怕餘下的這個任務最終沒能完成，她可能都不會覺得特別遺憾。

論起來，雖然霍家出事、雖然她早走很多步，但前世的傅見深才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那些圖謀不軌的人，終究沒有得逞。大約是這麽一層原因，在傅見深擁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種設定之下，他勢必可以挽救一切。

起初看到傅見深格外的忙碌，變得安心的霍雲仙沒有去打擾過他。

她自己安安分分地待着。

等到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眼見傅見深不再那麽忙碌，恭王已去往封地，連呂太後都被他以養病的名義強行送去行宮，這個人依舊不找她、不見她，霍雲仙再遲鈍也覺察出異樣。

霍雲仙懷疑傅見深在故意躲着她。

可是，為什麽要躲她？

如果她的猜測成立，擁有重生設定的傅見深，只有前世的記憶，而沒有那些任務世界的記憶，便不該知道她身上藏着的秘密……

上次發生了一點事情，她去勤政殿傅見深也見她了。在那之後，亦即是到這一次前後兩個月的時間，他們不是沒有過什麽矛盾和沖突麽？

傅見深不見她，這對霍雲仙的生活，目前來看影響不大。

他不見歸不見，奇珍異寶、绫羅綢緞，各式各樣的寶貝依舊被他時不時派人送到她這裏來。皇帝的這種态度，是不會有人怠慢她的。

霍雲仙本可以不理會這些。

反正霍家不會有事，別的她都不怎麽重要了。

只是，她想到如若自己就此罷休……

她如今确實什麽事都沒有，心裏沒有負擔、沒有遺憾，傅見深卻從頭至尾被困在前世那些事情裏面。這個人到底是什麽心思，她看得清楚明白，亦不想他一直被束縛其中。

解開心結，萬事俱休，對他們才是最好的結果。

因為抱着這樣的想法，所以霍雲仙到底是想要見一見傅見深的。

她學之前用過且管用的法子，親自下廚做了些吃食，特地到勤政殿去找人。

傅見深明明在，卻不召見她。

霍雲仙不想強闖，也沒有強闖的必要，把食盒交到李德福手上，她沒有什麽話便自行回去。之後她盯着目标記錄，看傅見深把每一樣吃食都嘗一遍。

願意吃她做的東西定然不會是厭棄她……

傅見深的這些表現，只讓霍雲仙認為自己的猜測得到進一步的佐證。若是如此，她是繼續等着，等這個人自己來找她，還是嘗試用一點非常手段？

霍雲仙想了又想，決定不再等。

漫無盡頭的等待太過磨人，早點兒把話說開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會更好一些。

打定主意，霍雲仙很快付諸行動。

她攢了不少的營養液沒用，如今又一次派上用場。

霍雲仙在系統商城裏面花三十瓶營養液兌換出一粒小藥丸。

只要她把這粒小藥丸吃下去，身體便會表現出生病的症狀，然而任憑醫術多麽高明的人前來診治，都将會束手無策、铩羽而歸。

雖然看起來她是生病了，但她自己不會十分難受，主要是用來蒙蔽其他人。霍雲仙曉得這個辦法談不上有多厲害，可是用在傅見深的身上，一定管用。

辦法管用，這才是最重要的。

在霍雲仙避開所有人吞下小藥丸的當天夜裏，她發起高燒，随之身上起了紅疹，有一些駭人。春禾半夜發現她的狀況，連忙差人去請太醫。

太醫來是來了，診過脈、開過藥方，可沒有用處。

她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

第二日一早，生病的消息傳到傅見深耳中。

傅見深沒有來看她，只是吩咐李德福一聲，讓他去請禦醫。

高燒不退、身上的紅疹不消，幾天下來，宮裏頭的太醫、禦醫幾乎都往霍雲仙跟前走過一遭，幫她把過脈，可是誰都說不清楚她這到底是怎麽了。

這些消息無一不禀報到傅見深的面前。

發展到這一步，他終于坐不住。

忍耐數日，這一天夜裏，傅見深從寧心殿出來直奔霍雲仙這兒。

禦醫們聚集在此處，仍在發愁。

面對傅見深的質問，禦醫們個個神色凝重，對皇後的身體情況與病因說不出所以然來。看到禦醫們個個如此，傅見深緊緊抿唇，未置一詞，邁步進到裏間。

霍雲仙躺在床榻上，雙眼緊閉，臉色發白，脖頸處的皮膚泛着小紅點。

傅見深坐在床榻旁，握住她的手腕，将衣袖撩上去看一看。

白皙的手臂上面布滿紅疙瘩。

她身上又是個什麽情況，光是看到手臂也能想象一二。

傅見深把霍雲仙的衣袖放下，又将她的手塞回被子下。

他稍稍側過臉，問春禾：“皇後今日可曾醒過？吃過藥沒有？”

春禾道：“回陛下，皇後娘娘中午醒過一回，喝了藥，後來沒有再醒，晚上的藥已經煎好了，只是皇後娘娘一直不醒，因而到現在都還沒有用……”

“把藥送進來。”

傅見深一聲吩咐，春禾連忙照做，很快把煎好的湯藥端進屋裏。

托盤被擱在床榻旁的小幾上，傅見深瞥一眼，又讓春禾同其他宮人退下。

轉眼之間，房間裏面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霍雲仙。

傅見深坐到床榻上，先把霍雲仙稍微扶起來，又墊上一塊帕子，防止藥汁濺到霍雲仙身上，而後單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将藥碗取過來。

本想一點點喂，發現她似乎無法吞咽，傅見深蹙眉，随即毫不猶豫自己先含一口湯藥，嘴對嘴喂到霍雲仙的嘴巴裏面……這個樣子，也渾然不怕會被傳染。

霍雲仙便是這樣被他弄醒的。

睜眼意識到傅見深方才對她做了什麽，她心裏微窘，卻好歹騙來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