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歲歲長相見（三）

見識過傅見深不怎麽有生活氣息的家， 再加上這樣一摞錢， 霍雲仙懷疑這個人根本不了解普通人的生活什麽樣。說得不委婉一些——分明是沒有生活常識。

傅見深的辦公室裏有一個洗手間， 是給他一個人用的。周姐之前交待過，要她記得定期更換裏面的毛巾、牙刷這類東西，其他諸如洗手液、紙巾之類的用完了也要及時補上。

考慮到有這些需要替傅見深私人用錢的地方， 她沒有把多出來的錢還回去。正好拿到這樣一筆錢，會更方便她做這些事。

霍雲仙重新暗中細細打量傅見深的辦公室， 總覺得少了幾分生氣， 于是在網上買了個花瓶， 又在花店訂一小束花，擺到接待客人用的軟沙發前的茶幾上面。

她不确定傅見深會不會喜歡。

偷偷觀察他的反應， 對方只是淡淡掃過去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如果不喜歡肯定會提出來。

既然他沒說什麽，霍雲仙默認他不反對，每個星期一都記得換上新鮮花束。

後來有一次， 傅見深在辦公室和合作公司的人談項目的時候，不知道怎麽，襯衣上面弄到了咖啡。因為他剛好穿的是件白襯衫，污漬的部分格外顯眼， 霍雲仙發現他時不時皺眉往那個地方看。

送走那些人， 霍雲仙從傅見深辦公桌的櫃子裏取出一件嶄新的襯衣。她把襯衣遞過去：“正好之前您給我的那筆錢富餘很多，所以準備了這個， 您要不要換上？”

在霍雲仙看來，自己做這樣的事十分正常。

她作為傅見深的秘書、助理， 在公司裏照顧好他原本就屬于工作的一部分。

傅見深卻瞧着那件襯衫半晌，而後微微嘆氣，笑笑說：“謝謝。”

霍雲仙也笑：“傅總客氣，這是我該做的。”

其實對于霍雲仙而言，這件小事到這裏就結束了。不想隔天早上，上班的時候，傅見深把她喊進去辦公室，竟然将自己的一張副卡遞給她，讓她收着。

霍雲仙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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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拒絕：“上次您給我的那筆錢，現在也還剩了不少……”

傅見深只是看着她，嘴角微翹，溫潤的嗓音說：“給你太多現金，你也不方便。這張卡你先收下，以後要買什麽直接刷卡，也不用特地和我彙報。”

霍雲仙是覺得這要比給她一大摞現金誇張一萬倍。

也就是他現在沒女朋友，要是有，再好脾氣的女孩子知道了都沒辦法淡定吧？

霍雲仙心裏各種小九九。

然而遞卡的人一臉自在、沒有任何不自然，她也大着膽子把這張卡收下了。

拿到這張副卡以後，霍雲仙又替他新添了一些必要的東西。雖然傅見深說不用特地彙報，但是她心裏不踏實，每隔一個星期都會把這個星期添置的物品、價格之類的信息列好，通過微信發給他。

十一月的下旬，年底離得越來越近，傅見深變得比平常更忙碌。

霍雲仙也跟着他一起忙。

那段時間，傅見深晚上的應酬變多，卻不怎麽帶她一起去。

大多數時候他只帶司機小吳，等于自己就去了。

以前雖然一樣不是次次應酬都讓她一起，可也沒有這樣的……霍雲仙心裏頭覺得奇怪，又隐隐約約感覺是有什麽事，偏偏不好直接問，只能自己默默提前做着心理建設和準備。

回想起來，這小半年的時間，她認為自己工作做得還算到位，也沒怎麽惹過傅見深發脾氣，按理不至于突然辭退她才是……但誰說得準呢？萬一有其他的原因。

霍雲仙決定傅見深不提自己就當不知道。

多留一天就多拿一天的工資，她根本沒必要和錢過不去。

這麽差不多又過了一個星期的時間。

周四下午，到下班的點，傅見深從辦公室出來。霍雲仙以為他準備下班了，不想他走到自己面前說：“有點事要辦，你陪我去一下。”

今天晚上原本該是沒有其他什麽安排的。但是傅見深這麽說，霍雲仙只當作臨時有事，立刻收拾東西跟他下樓，更緊閉嘴巴，什麽都沒有多問。

馬上要到十二月份，一年即将過去，這座城市亦早已入冬，天氣十分的冷。一從公司大廈走出來，迎面一陣冷風，吹得霍雲仙一個哆嗦，連忙裹緊身上的大衣。

他們剛站定，司機小吳已經把車開過來了。

直到小吳從駕駛座上下來，霍雲仙後知後覺小吳不一起去，那麽就是她和傅見深兩個人。她有些詫異，用眼神詢問小吳，小吳沖她笑笑，而後直接讓到一邊去。

這會兒，傅見深偏頭，開口道：“上車吧。”

一句話說罷，他已坐進駕駛座，甚至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霍雲仙整個人雲裏霧裏的。

到這個時候，她只能選擇坐進副駕駛座，陪傅見深去辦不知道是什麽的事。

兩個人坐定，小轎車徐徐上路，駛入主幹道，車窗外是夜幕降臨之後的城市璀璨夜景。車子裏開了空調，也将外面的冷空氣隔絕得徹底。

傅見深專心開車。

霍雲仙不好說話分散他注意力，索性透過車窗欣賞起來街景。

到一個紅綠燈路口時，傅見深忽然問：“空調溫度要不要再調高一點兒？”

霍雲仙轉過頭說：“我還好，您想調高一點的話也沒事。”

傅見深看副駕駛座上的人一眼，輕輕抿着唇。

之後，他仍是把空調稍微調高兩度。

差不多二十分鐘，傅見深把車開到本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霍雲仙從車上下來，看一看人潮湧動的廣場，更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麽……他們來這裏，能辦什麽事？

她依舊沒有問傅見深，跟在這個人身後，走進了商場。

傅見深目标明确走進一間品牌店。

店裏的經理似乎認得傅見深，第一時間迎上來：“傅總，是來看禮服嗎？”

傅見深颔首：“幫她選一件。”

這個“她”，除去霍雲仙，再沒有別人。

所謂要辦的事情，就是這個？可是，她買禮服做什麽？

仿佛曉得她心中疑惑，傅見深壓低聲音，解釋般說：“明天有個酒會，是要帶女伴去的。”言下之意，這個女伴将會是霍雲仙。

打算好帶她去嗎？

霍雲仙依然有一點懵，經理卻已經上前來請她去試衣間。

“去吧。”

随着傅見深的話音落下，他手掌貼上霍雲仙的後背，掌下稍微用力，把她推向試衣間的方向。

店裏暖氣開得很足，霍雲仙倒是不覺得怎麽冷，只是禮服裙多有些露肩、露背的款式。突然要這個樣子面對傅見深這樣一位非親密關系的男性，她免不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一連試了許多件不同的禮服，無論經理誇得多好聽，傅見深遲遲不點頭，表情看起來也像是不怎麽滿意。霍雲仙不得不繼續試別的，最後敲定一件長袖、不露背、不露肩的長裙，終于得到傅總首肯。

通常來說，試新衣服總是容易讓人心情愉悅。

此時的霍雲仙沒有這種心情，只是暗暗松下一口氣，慶幸結束了這件事。

等到挑完衣服，她才想起來——

唔……她自己買衣服，為什麽非要傅見深點頭才行？

臨到結賬的時候，霍雲仙自己從包裏掏了卡要往經理手裏遞，被傅見深橫過來的手臂攔住了。傅見深将自己的卡遞過去，低聲道：“這錢不該你來出。”

霍雲仙只說：“沒事，還是我自己來吧……”

經理倒不管霍雲仙什麽态度，機敏果斷接過傅見深的卡，迅速結賬。

這些人動作太快，根本輪不到霍雲仙阻止。

從商場出來，她仍在為結賬的事鬧心。因為是禮服裙又是品牌貨，在價格上難免貴重，這麽一筆錢讓傅見深出，心裏始終覺得不太合适。

若在店裏不停推辭，怕傅見深會覺得自己沒面子，才沒敢多拒絕。

現在又為怎麽說服他收下自己的錢犯起難。

霍雲仙覺得真愁人。

直到他們重新坐進車子裏，她遲疑開口：“傅總……”

“買這衣服是工作需要，所以不應該讓你自己出這筆錢。”傅見深完全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要是真讓你自己出，你至少一年的獎金得賠在這件衣服上，到時候我該是心裏過意不去了。”

傅見深說的是實話。這樣一條适合特定場合的裙子，可能到頭來也就被她穿那麽一次，而以她現在的收入水平，買這條裙子屬于性價比極低的消費。

霍雲仙明白自己不該繼續逞強。

只是這個時候，連“謝謝”兩個字都不曉得怎麽說出口。

“別往心裏去，難道我是小氣的人嗎？”

傅見深平平靜靜說，“好了，事情已經辦完，系好安全帶，先送你回家。”

回家以後，想到隔天要陪傅見深參加酒會，霍雲仙沒有吃晚飯。洗過澡，怎麽想都還是過意不去，她在自己房間，對着攤在床上這條禮服裙思考自己能怎麽回報一下她的頂頭上司。

翌日。

霍雲仙比平常都起得早一個小時。

她找出來保溫桶、小飯盒，煮了一點自己家裏包的蝦仁豆腐餃子、打了點豆漿，另外做了三明治，再切了一盒新鮮水果……昨天晚上想來想去，她最終決定用給傅見深帶早飯來作為回報。

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也知道他其實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甚至基本上用一杯黑咖啡搞定。她一直認為這樣對胃不好，只是不好多嘴，這次算是個機會。

反正至少準備一次試試。

如果他不喜歡，到時候放棄就是。

傅見深準點到公司。

走進辦公室，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擺着一個保溫桶和兩個小飯盒。由于小飯盒都是透明的，看得到分別是一盒三明治、一盒水果，而保溫桶……

注意到保溫桶上面的便利貼，他伸手撕了下來。

紙條上幾排娟秀字跡。

“道謝。

PS.保溫桶上面一層是蝦仁豆腐餃子，下面一層是豆漿，都是熱乎的。

另外還有三明治和水果。

這些東西都是今天早上現做的，希望合您的口味。”

傅見深心領神會，明白過來怎麽一回事。

他繞到辦公桌後首先将那張便利貼放進抽屜裏面收好，繼而到洗手間去洗過手，這才折回來，在辦公椅上坐下，打開保溫桶和飯盒用起難得的早飯。

霍雲仙看着傅見深來了，也看着他進辦公室了，但是遲遲沒有被叫進去，更弄不清楚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接受還是不接受……莫名的，心裏生出了幾分緊張。

直到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傅見深終于招她去辦公室。

敲門走進去，霍雲仙瞥見小飯盒和保溫桶被擺得整整齊齊放在茶幾上。

“傅總。”

霍雲仙視線在那些東西上停留幾秒，快步走到辦公桌前。

“嗯。”

傅見深臉上無波無瀾，說，“把東西收走吧。”

霍雲仙拿不準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想了想，壓抑住心裏的沖動，沒問。

她應聲道：“好。”

傅見深當下又說：“以後別麻煩了。”

“好的。”

三兩句話的功夫，霍雲仙已經走到茶幾前。

走近了，她才發現小飯盒已經空了，拎一拎保溫桶，同樣是空的。再細細一看，她慢一拍發現這些餐具甚至被全部清洗過，上面殘留着水珠。

霍雲仙猛然回頭，滿臉詫異：“您都倒了？”

準備的食物确實不少，全吃光得多撐？所以她下意識認為是被處理掉的。

傅見深反而眉頭緊皺望向霍雲仙。

他輕咳一聲，稍顯不自在的嗓音說：“沒有。”

霍雲仙當下一愣，複快步走回辦公桌前，更加詫異：“您都吃光了？”

傅見深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

霍雲仙卻頓時間笑起來：“太好了，我還擔心不合您胃口，既然您吃得這麽好，應該沒有什麽不滿意。昨天讓您太破費了，真得過意不去，您要是喜歡，下回我還給您帶早飯。”

“我自己記着數，今天是第一天，到第一百天為止。”她歡歡喜喜說道，“雖然看着是一百天，但是平均下來，您這也是天價早餐，還是我占便宜。”

傅見深說：“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沒事，不麻煩的。”

霍雲仙搖搖頭笑，“早上要是能起得來，我就給您做點兒，要是起不來，我就上班路上在外面買一點，不會折騰也不會累。而且我保證絕不會影響工作，這一點您可以放心。”

傅見深看她這樣笑容滿面，便說不出繼續拒絕的話。

他輕點頭，算作應承。

直到這個時候，霍雲仙才敢肯定，自己之前确實想多了。

傅總這樣，哪裏像想要辭退她？

從此，霍雲仙的工作日多出幫傅見深帶早飯這麽一件事。她如同自己說的那樣，起的早，自己做一點，起得晚，在外面買一點。好在哪一種傅見深都沒有意見。

一百份早餐的回報尚未達成，春節已經先到了。

霍雲仙一直上班到除夕的前一天。

不少外地的同事已經回家了，比起平時，整個公司不免顯得有些冷清。

由于時間特殊，公司允許提前兩個小時下班。下午四點，霍雲仙開始收拾東西，之後認真檢查過一遍，确認沒什麽問題，才乘電梯下樓。

她在樓下碰到原本說有其他事、下午不會回來的傅見深。

霍雲仙主動打招呼：“傅總。”

傅見深聽到是她的聲音，從小吳手裏接過車鑰匙，偏頭問：“要回去了？”

“嗯，已經下班了。”霍雲仙說，“您回來是有事？”

傅見深說：“沒什麽，你去吧。”眼見他大步走進一樓大廳，準備說一句新年快樂、道一聲新年好的霍雲仙摸摸鼻子，轉而看向司機小吳。

“小吳，新年快樂啊。”

司機小吳笑一笑：“新年快樂。”

他看一眼傅見深離開的方向，忽然嘆氣：“傅總今年好像又一個人過春節。”

霍雲仙以前不知道這個，驚訝中問：“為什麽？”

小吳說：“傅總私人的事情，通常不太向我們透露，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知道每年春節他都是自己過。為什麽不和家裏人一起過，這個是真的不知道。”

那麽熱鬧的、和家人團聚的日子，傅見深竟然一個人。

霍雲仙覺得他有點可憐。

小吳倒似乎擔心她貿貿然做什麽，提醒：“傅總的私事，你也別插手了。”

霍雲仙回神，微笑說：“我知道。”

哪怕認為一個人過年未免太可憐，霍雲仙還不至于去問傅見深為什麽不和家人團聚、或是做出請他來自己家過年這樣的事情。她只是認為，傅見深自然有自己的原因，有自己的安排。

春節假期說長不長，七、八天時間一晃而過。

短短幾天，霍雲仙在家裏被她爸媽喂胖了好幾斤。

臨到要上班一上稱，她心都碎了。

還好她一直以來都比較瘦，胖個三斤也談不上很誇張，克制住食欲，花不了太久的時間，體重就能掉回來……霍雲仙默默安慰着自己。

大年初八，同事們大部分回來上班。

霍雲仙見到傅見深，發現他最近新理過頭發，整個人看起來更精神了。

春節之前沒有能完成的一百份早餐目标，春節之後，被她重新撿起來。于是，她和傅見深依然維持着以前那種狀态，比往日多幾分默契，各自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工作。

傅見深開始帶霍雲仙一起去出差。

有個在南方的項目，他準備親自過去談，把她也一起帶上了。

霍雲仙負責準備項目資料、訂機票、訂酒店、安排時間……

拉拉雜雜一大堆事情。

跟着傅見深過去以後，雖然要忙的瑣事很多，要應對一些突發情況，但是一切事宜都談得順利，到回程的前一晚，傅見深特地帶她出去吃飯。

倒不是說之前吃得不好或者是怎麽樣，只是這頓飯帶着點犒勞的意味。因為忙着工作，其實也沒時間到處好好逛一逛，霍雲仙原本想請個假去買點兒特産給爸媽帶回去的。

她和傅見深一說這個，傅見深卻說幹脆一起去外面吃頓飯，再一起逛一逛。

霍雲仙找不出什麽拒絕的理由。

連着幾天都是被招待、吃得有些油膩，他們這頓飯專門點清淡的菜色。大約相處長的時間，彼此已經變得熟悉，他們的一頓飯吃得很平和。

後來，霍雲仙接到了自己媽媽的一個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時，她以為是父母關心她什麽時候回去，不想卻是晴天霹靂。

電話那頭，她媽媽哭着說她爸爸突然腦梗、被送進了醫院。

霍雲仙立時臉色變了。

挂斷電話之後，她依然腦袋發懵。

霍雲仙看向傅見深，想說自己得馬上回去，一張嘴，眼淚卻先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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