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間很快就到了下午五點半。海洋館五點鐘就閉館了,游客早已經散盡。水池裏的美人魚全都浮上水面,開始顯露修長的雙腿,換上日常服裝,準備下班。

大部分照明燈都關閉了,只留下後臺這幾盞仍然亮着,給工作人員照明。沒有了喧嚣的人群,海水也越發沉寂了,平靜無波的水面下,孕育着無邊的黝黑,如同一只張着嘴的巨獸,穿梭的魚群,也只留下一個黑色的剪影,幽靈一般飄動。

“不是一個小時前就去接了嗎?怎麽還沒到?”一個胖子邁着大步走進來,焦急的在室內踱步,“馬上就要天黑了。”

“半小時以前我就接了小羅的電話,告訴我他接到張大師了。可能晚高峰堵住了吧,我再打個電話問問。”他身後的助手趕忙回答。

胖子擡頭看一眼,整個水族館都黑黢黢的,他吓了一跳,“幹嘛把燈關了,趕快全都開上。”

燈光又都打開了,雖然海水深處還是一片沉寂黝黑,但是近處都亮堂堂了。胖子感覺心裏好一點,他聽到自己的十幾個女員工還在說笑,有一種歸屬于人群的安全感,壯着膽子說,“你去接一下張大師。我在這裏檢查一下設備。”

助理絲毫不知道他的恐懼,應聲而出。

所幸張大師很快就來了。他須發皆白,用一根黑色發簪束起,沒有一絲亂發,穿一身青布道袍,腰杆筆直,右手拿着一個羅盤,眼睛時不時閃過一絲精光,左右跟着三個年輕道士,都不遠不近跟随在他身後半步,執弟子禮,不得不說,無論是賣相還是排場,都看起來挺靠譜的。

胖子松了一口氣,大步迎出來,好像後面有鬼攆,“張大師,您可算來了!”

他的态度非常恭敬。

最近館裏已經連續五個星期了,每個星期都失蹤一個人,有游客,也有員工,報警之後,全是男人,警察把整個水族館都排查了一遍,一直都沒找到。

這已經是新的一個星期了,他這心裏急的喲,火燒火燎的。再這麽下去,人心惶惶,不說員工辭職,游客不敢來,就連這個好不容易當上的館長,他也不敢再做了啊。

男人也需要保護自己的安全啊。

好不容易朋友給介紹了這個大師,聽說是玄門A級門派張家的人,捉妖拿鬼手到擒來,簡直是他慌不擇路下的救命稻草。

看到餘霜還坐在椅子上。胖子看到她,瞪了一眼:“下班了,這裏是員工區,無關人員不能進來。你快走吧。”

胖子也是好心,今天是周一,還沒有接到這周失蹤人口的報告,鬼知道會不會再失蹤,又會選中哪個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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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餘霜是個女人,可是看着柔柔弱弱的,說不定碰到事吓都吓死了。

他自己是吓得晚上睡都睡不好,偷偷地去廟裏求了一個護身符。

“我朋友還在這裏,我在等他們。”餘霜說。

胖子怎麽可能知道餘霜的朋友是五個鬼哦。

他問他的員工:“今天有什麽不正常嗎,都給大師說說。”

衆人彼此對視:“沒有啊,今天很正常。”

張大師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握着羅盤,往前走兩步,嚴肅道,“有鬼!”

衆美人魚……我們是妖怪啊,不是鬼!

五只鬼更是瑟縮在後面,擠成一團,好怕被天師抓走啊。

然而張大師并沒有看他們,背着的那只手指着前面的水域,沉聲說:“水口乃生死旺絕之綱也。所謂界水無情,你們海洋館水循環幾近于無,積累了大量陰氣,正适合鬼物滋生。”

胖子覺得後背更涼了,果然不愧是大師,一眼就看出問題了。他瑟瑟發抖的問:“張大師,有什麽解決方法嗎?”

“唔。”張大師沉吟。“想必這裏已經出了幾條人命,此乃絕地,兇煞異常啊!不過……”

胖子腿都軟了,失蹤的那幾個人都已經死掉了嗎?他腰都彎了一個度,把一張銀行卡塞入大師手裏,恭敬的說,“張大師,這裏是十萬塊。事情解決之後,另有重謝。”

這裏出了幾條人命,張大師還是通過警察局的朋友知道的,不然讓他看他可看不出來。只覺得有點陰森森的。

“這裏異常兇險,如果不是你請到了我,別人都無計可施,反而枉送性命。”張大師示意一個徒弟收起這張卡,皺起眉頭,有些不滿:“我會幫你解決的。不過并不是為了五六十萬塊錢,而是希望蒼生不再枉死。”

胖子趕緊恭維:“大師慈悲。”

他心裏瀑布汗,這麽說還要再給四十萬,他本來只打算解決之後給二十萬的,然而現在騎虎難下,只能聽張大師的了。不過只要能解決問題,多少錢賺不回來啊。

他一眼又掃到餘霜,要多花錢的怨氣沒處撒,于是嫌棄道:“你怎麽還沒走。”

餘霜好奇的看着他們。

這個道士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要價也是要得非常理直氣壯。餘霜還從未見過這種江湖氣的大師,覺得非常的新奇。

餘霜坐在美人魚堆裏,很開心的看熱鬧,并不想走,她對胖子笑笑。胖子也只是找個理由,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

張大師的一個徒弟喝道:“你笑什麽!敢對大師不尊敬。我們師父可是張家第一百零八代嫡系傳人,掌有陽平治都功法印,教化萬妖,號令諸鬼,莫敢不從!”

“對,你這個人怎麽回事呢?”胖子也不滿道。這一堆名號他一個字聽不懂,可是好長啊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萬一大師被這個妹子氣走了,誰來拯救他?

張大師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一只螞蟻。他顯然覺得無足輕重,很快轉過頭去,緩慢小步往前走,走得非常穩。一共邁了九步,站定,沉聲道:“擺祭壇!”

三個徒弟業務熟練,行動迅速,很快一張圓形的祭壇就地立起。壇面陰陽魚花紋繁複,彼此交繞,邊緣立着七盞燭燈,燈臺是青銅所制,顯得古老神秘。香爐被擺在正前方。

張大師左手一擺,掐了一個決,右手掐申位,雙手置于腹前,念道:“大海茫茫歸彼岸,虛空漠漠度青天。”

随着他話音落,他的道袍廣袖鼓起,銀色的發也被吹亂幾根,顯得格外仙風道骨。

室內門都緊閉着,這一陣大風來得毫無因由。

張大師不由得心裏打鼓。他根本不是什麽A級門派張家的人,只是一個F級門派的掌門,門派裏,就小貓三兩只,全在這裏了。

他心裏一突。該不會全軍覆沒吧。

不會的不會的,這種天天人來人往的地方,能出什麽厲害的鬼怪啊。

這一筆至少可以賺五十萬,可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只要開個壇就行,這種事情他也是輕車熟路的,從來沒有出過意外。

他取出九根香點燃,插在香爐裏。簽香明明滅滅,飄出袅袅白色煙氣。他硬着頭皮,喝道:“貪狼!巨門!祿存!”随着他的聲音,徒弟順時針點起了三盞銅燈。

三盞燈的燭光微弱,星星點燈,在風裏搖曳掙紮。

“我勸你不要點香燭。”餘霜不合時宜的開口。

“哪裏來的野雞,怎麽老是給自己加戲!”一個徒弟發飙了,“我師父不點,你來點嗎?我師父從十幾歲開始驅鬼,至今已經七十年了!你呢?一會看到鬼別吓得尿褲子啊,哈哈哈。”三人不懷好意的打量着餘霜,同時大笑起來。

“……雖然我幹了七十年。但是其實十幾歲師父就嫌我太笨,把我逐出師門了。我當時還不服,結果師父的眼光果然沒錯,我現在還在勉強維持一個F級門派……”白胡子老爺爺張大師在心裏悲傷的想到。

他也覺得情況有點不對,但是有了這五十萬,他們門派終于可以好好裝修一下了。

由于金錢誘惑,又騎虎難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咬牙接着喊道:“廉貞!文曲!武曲!”

又有三盞燈被逆時針點亮了。只差最後一盞,就能彙聚七星。

他勉強松了一口氣。

妖嬈纏綿的歌聲在耳邊響起,他的意識有點模糊了,随着歌聲越來越近,露出了迷醉的笑容。

張大師還是有點道行的,他知道情況不對,狠心一咬舌尖,舌尖劇痛,他終于恢複了一丁點理智。

他一低頭,發現一個纖細的影子出現在祭臺上,仿佛從身後走過來,影子從他身上覆在祭壇上,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地上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響起,仿佛蛇在爬行。

他猛地回頭!

三個徒弟已經倒在地上了,這時他才聞到一股濃郁的尿騷味從地上飄過來。

一個人魚尾巴,皮膚蒼白,嘴唇鮮紅的姑娘對此仿佛毫無所覺,依然像蛇一樣,扭動着身體,向他走來,很快在他面前停下。

姑娘摘下護目鏡,笑着問:“老爺爺,你吃糖嗎?”

張大師直愣愣的擡頭,近距離看向姑娘。他看到了一雙黑洞洞的眼眶,眼眶特別大,占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二,裏面可以看到紅白相間的腦漿……

“啊!”張天師大叫一聲,暈倒在徒弟的尿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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