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譚部長帶來的好消息不僅僅是為淩家古瓷修複工藝申請非遺, 還有關于國宮博物館與恒元集團的深化合作。除了文物修複和人員的培訓, 還有聯合承辦面向國際的華國文物藝術展。
而且,誠如喬司所預料的, 博物館在文物修複和人員培訓的項目上的投入遠比梁工和淩照夕之前的預想要豐厚得多。
聽到淩照夕興高采烈地說着一個又一個好消息,喬司也被她的情緒感染,“這麽說, 羅老也被拉下水了?”
“什麽叫拉下水呀?!”淩照夕嗔了他一聲,糾正道:“我們這叫共赴大業!”
喬司忙虛心改正:“是是是, 大業!大業!這麽大的喜事,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跟我慶祝?”
“呃......”淩照夕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三天之後?明天去拜訪二爺爺, 看兩天博物館的藏品,我就先回來,好不好?”
喬司也不過是順口問問而已, 見她當了真, 忙改口道:“我開玩笑呢,慶祝什麽時候都可以, 難得去中京,你就踏踏實實好好玩, 趕在開學前回來就行。”
“這次就不了, 下次我們一起過來玩。”
這座城市對淩照夕來說, 既是熟悉的故土,又是陌生的他鄉,期間的落差, 盡管有二十年的時間用以緩沖,但真正站到了這裏,淩照夕才發現,物是人非的沖擊她依然自己承受不來。她期待,下次故地重游的時候會有喬司陪在身邊。
察覺到她聲音裏的情緒波動,喬司只覺得心裏一時發悶一時發甜,應聲說道:“好,下次我陪你。”
不想喬司擔心,淩照夕很快調試好心情,想到一直沒有動靜的淩思語,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淩思語到現在也沒有回複,你說是不是我那天說得太強勢了?”
在和淩思語見面前,淩照夕就和他預演了一遍,喬司認為她的态度完全沒有問題,“放心吧,她不是傻子,現在不過是想在你面前拿喬而已,用以擡一擡她自己的身價,方便讨價還價。”
淩照夕笑:“只要幹得好,我倒是不介意給她擡一擡價......呵,說曹操曹操到,她來電話了,我一會兒再打給你。”
和喬司打過招呼,淩照夕将通話切到了淩思語這邊,“淩顧問,你好。”
“抱歉,這麽晚打擾你。”淩思語已然不必再在淩照夕面前佯裝溫婉,這樣坦誠不公地面對對方,反而更自在了許多。
淩照夕顯然也有同感,“客氣就不必了。淩顧問打這個電話過來,我是否可以認為,這是肯定的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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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思語也不委婉,“沒錯,我接受淩小姐的提議。”
“那就太好了,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一定會的。其實前兩天我就該給你回複,只是有個消息還沒确定,就想着确定後權當見面禮,表示我的誠意。”淩思語聲色正了正,說道:“澳城賀家的老爺子來新島了,應該很快就會找上你。”
“澳城賀家?”淩照夕納悶,“賀望城的老子?”
淩思語嗯了一聲,有喬司在,賀望城和賀家的關系并不難查,淩思語索性将自己知道的、又方便說的直接告知了淩照夕。
“賀望城是賀老爺子的私生子,生下來就被養在外面,身份一直不被賀家承認,直到二十年前,賀老爺子突然就公開承認了他的身份,還支持他創辦了承安國際。這次老爺子來新島,我得到的消息,是沖着你來的,貌似要讓你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
呵!
淩照夕忍下冷笑的沖動,“這真是個及時的消息,多謝。作為回報,你的身份,我會想辦法遮掩,最遲開學後一周,我會辦妥。”
“我——可以換個請求嗎?”淩思語也知道不該這個時候自己提條件,但是想到眼下的情形,只得冒着被淩照夕不喜的風險試一試。
“說來聽聽。”
沒想到淩照夕竟然沒立即拒絕,淩思語心下一喜,急忙說道:“身份的事,其實我并不是太在乎,遲早要被知道的。我擔心的是我哥哥......”
聽完淩思語的話,淩照夕一時間有些心情複雜。
然而她的沉默卻讓淩思語有些心慌,“我知道一開始就提出這樣的請求有些過分,但是......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只要這件事能解決,我保證,會十倍百倍地回報你!”
“解決這件事并不容易,我需要和人商量一下,稍後給你回複,可以嗎?”
淩思語忙不疊道謝,“好的,我随時等你消息。”
淩照夕挂斷電話,撥通了喬司的,詳細地将淩思語的情況說給喬司聽,“她的意思,是想讓咱們幫忙,讓他哥哥脫離賭場。”
“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引-誘淩鵬賭博。”喬司想了一會兒,說道:“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可以答應她,但是,要跟她說,解決問題可以,但是她必須表示出誠意,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幫她處理這塊燙手的山芋。”
淩照夕心思一動就明白了喬司話裏的意思,詫異道:“你是說,背後設計淩思語大哥的人,目的并不是借此控制淩思語?”
“嗯,或者說,并不只是為了控制她。這麽大費周章,上億的賭債,只為了一個淩思語,有些不值。裏面應該還有內情。”
淩照夕自然相信喬司的判斷,聽完他的囑咐後就聯系了淩思語,将喬司教她的一套說辭用到了淩思語身上。
這回,一時陷入沉默的人換成了淩思語。
不同的是,等待中的淩照夕卻并不心急。
足足過了一分鐘,淩思語才重重嘆了口氣,“其實,他們的目标......是我爸爸。”
“你爸?為什麽?”淩照夕好奇問道。
淩思語聞言苦笑,“我爸爸的名字,叫容世安。”
容世安?名噪一時的瓷器燒制大師?!
傳言中十年前在窯場的一場大火中喪生了的容世安?!
容世安的仿瓷堪稱一絕,如果再有淩家那卷秘傳手劄......
難怪新島幾家拍賣會上出現的高端精品瓷贗品的水平會這麽高!
淩照夕想了想,問道:“設計你大哥這件事,賀望城也有份兒吧?我能知道背後還有什麽人嗎?畢竟我們這邊動手之前,總得知道對手是誰。”
淩思語掙紮了片刻,開口道:“澳城永利會,郭家。賀望城現在的老婆郭蕊,其實是郭老會長養在外面的私生女。這件事只有很少的幾個人知情,我也是無意中得知的。”
淩照夕:“......”
怎麽又是養在外面的私生子?
賀望城和郭蕊還真是......意外地相配啊。
“那賀家和永利會有沒有牽扯?”想到即将要找上自己的賀老頭兒,淩照夕問道。
淩思語據實相告:“抱歉,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不過,以後我會注意打聽。”
“不用。”淩照夕阻止她,“永利會太危險,你不用刻意打聽,免得被發現,引來危險。你一切如常就行,得到的消息想來應該足夠我用了。”
如果賀望城和永利會真的互相勾結,那麽,只要掌握了賀望城這邊的動向,必然會牽扯出永利會,到時候自有馮隊他們這些專業人員去對付永利會,這也是降低風險和犧牲的最好途經。畢竟,面對永利會這樣的黑-幫,像自己和淩思語這樣的平頭百姓,無異于案板上的魚肉。
看來,要盡快和賀望城緩和一下關系,不然逼急了他,讓永利會牽扯進來,那自己可就有危險了。
好歹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可不能輕易涉險,不然惹毛了喬大少,後果恐怕會更嚴重。
淩照夕接受了淩思語的感謝,然後再次致電喬先生,将新獲得的情報事無巨細地轉述了一遍。果然,聽到永利會牽扯在其中,喬大少的心情立刻就down到了谷底。
“賀家的底,我立刻派人去摸,有消息之前你先不要和賀家的人見面。另外,以後和賀望城他們一家打交道,尤其是郭蕊和賀一淼她們,要注意分寸,別逼得太急。”喬司現在就想把淩照夕變成挂件天天帶在身邊了。
淩照夕信誓旦旦地保證,然後趕忙轉移了話題。
這一天,有意外的驚喜,也有意外的消息,淩照夕本以為自己會失眠,但事實是,她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一睜眼看到從窗簾裏透進來的光,淩照夕騰地坐了起來,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啊,還好,才七點不到。
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一出房門就看到了坐在樹下木榻上對弈的喬老和羅大廚。
這二老,簡直就是棋癡啊!
旁邊還有個觀戰的老頭兒,頭發花白,精神矍铄,從着裝的細節到坐姿、神态,都隐隐給人一種铮然的威壓。而且,因為坐得近,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和喬老的面容有幾分相像。
這人的身份,也不難猜。
“爺爺,羅師傅,早!”淩照夕硬着頭皮走上前,先和喬老和羅大廚打過招呼後看向坐在一旁的喬家二爺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晚輩禮,“二爺爺好!”
喬二爺爺應了聲好,竟然随手就從兜裏掏出了個鼓囊囊的紅包遞過來。
一看就是早準備好的。
淩照夕一愣,條件反射地看向喬老。
喬老笑着道:“收下吧,這是你二爺爺的心意。”
“謝謝二爺爺!”淩照夕也不矯情地接了過來。
這次過來,喬老沒準備讓淩照夕正式見中京的喬家衆人。一來淩照夕和喬司的關系剛确定不久,這麽快正式見家人,怕淩照夕會覺得唐突。二來,喬司這次沒有一起來,這樣安排見面有些不正式。
喬二爺爺顯然也明白喬老的意思,所以沒等他上門,自己一大早就讓司機載着自己一個人過來了。
眼見着三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棋盤上,淩照夕無奈地搖了搖頭,“爺爺,早飯咱們就擺在這兒吧?”
見喬老點頭,淩照夕先到前院廚房知會了一聲,然後回屋放好了二爺爺的見面禮,再回來時早飯已經擺好了。
“羅爺爺和梁工還沒有起來嗎?”還沒看到另外兩人,淩照夕有些意外。
章伯聽了笑道:“羅老和梁工淩晨兩點不到就出門了,說是去鬼市逛逛,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鬼市?
嗚!竟然不帶自己去!
喬老見她好好一張臉皺成包子樣,不禁低笑,“他們也是昨晚臨時起意,想跟你說一聲來着,但是見你打電話打得起勁兒,睡得也晚,就沒叫上你。想起的話,明天爺爺陪你去!”
日頭已經大高了,羅老和梁工還沒有回來,想來鬼市離這裏應該不近,淩照夕這次可是奔着國宮博物館的地下藏館來的,這個可比趕鬼市有吸引力多了,而且,也不想讓老人家受累,忙舒展開眉眼嘿嘿笑,“咱還是去博物館看國寶吧,最近過得太舒服,起不了大早了!”
喬老知她懂事,照顧自己,也不堅持,“也好,那這次咱們就看看藏館,晚上逛逛琉璃廠那邊的夜市。”
淩照夕重重點頭,其實她更愛逛夜市。
老的随意,小的不見外,于是四個人各據一邊圍坐在木榻上的小方桌旁,手裏頭都捧着個粥碗,兩個老的邊吸溜粥邊下棋,剩下的一老一少圍觀,四雙眼睛都緊盯在棋盤之上。
章伯無奈地搖了搖頭。
得,棋癡從兩個變成了四個。
喬老落下一子,淩照夕目光一緊,卻按捺着不表現出來。觀棋不語,這是規矩。
喬二爺爺就坐在她對面,将她眼裏的波動看了個清楚,等到這一盤結束,喬老落敗,才對淩照夕說道:“咱爺倆來一盤?”
淩照夕也不矯情,“好呀!”
常言道,觀棋如觀人。
喬二爺爺邀棋,也不乏這個考量。
而淩照夕就單純的只是棋瘾犯了......
淩照夕的棋風大開大合,全局以攻為守,一上來就是快節奏地攻城略地,而喬二爺爺則更注重用戰術,攻守相易,一開始的時候看似處于被動,但随着戰術的鋪展,逐漸拖緩了淩照夕的攻勢,甚至開始逐漸奪回了主動權。他以為對方會改變戰術,轉攻為守,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淩照夕非但沒有轉守,反而充分利用他戰法上的空子加大攻勢,漸漸的,喬二爺爺的戰鬥之魂也被燃了起來!
方寸之間的棋盤上,竟然戰意洶湧。
最終,“老姜”還是用經驗和戰法磨死了“嫩姜”。
“來來來,再來一盤!”老姜同志的興致被調動了起來,淩照夕同樣覺得不過瘾,一老一少再開一局厮殺。
喬老:“......”
羅大廚:“......”
罷了,還是另擺一副棋吧。
喬二爺爺雖然已經退休,但是不是真的能得閑的人,沒到中午呢,警衛員就來提醒,說是下午要出席個重要的會議。以至于吃完午飯後離開時一個勁兒地叮囑淩照夕要多留兩天。
為啥?陪他下棋呀!
可惜,喬二爺爺注定要失望了。接下來兩天在喬副館長的親自帶領下參觀完地下藏館中的古瓷國寶後,淩照夕就以開學的原因一個人先行回新島了。
雖然每天可以通電話、視頻,雖然看國寶的時候很激動很滿足,但只要一空下來,就忍不住地想念千裏之外的人。
原來,這就是挂念的感覺。
新島國際機場。
喬司早早等在出口,淩照夕的身影一出現在視線裏就迎了上去。
“等了很久?”淩照夕抱着他的腰,觸及到的西裝布料手感很涼,顯然是在冷氣十足的大廳裏等待了不短的時間。
喬司适可而止地将人松開,一邊牽着她的手,一邊拎起腳邊的行李包,“也不算很久,想早點見到你。”
淩照夕:“......”
這人,說話是越來越甜了。
一上車,就交換了個熱情纏綿的深吻,分開時淩照夕都覺得自己氣短了。
“喬先生,幾天不見,你怎麽變得這麽熱情了?”氣兒還沒喘勻的淩照夕眼裏含着笑打趣人。
喬司不說話,視線順着她的眼睛一點點移到她的左手上,嘴角的弧度愈發張揚。
淩照夕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自己的手正不那麽純潔地撫在人家肌肉堅實的胸口上。
淩照夕連忙收回手,坐正身體,幹巴巴笑了兩聲,“那啥,咱趕緊回家吧!”
喬司湊過去在她下巴上啃了兩口,心滿意足地發動了車子。
不過才離開短短幾天而已,再回到自家的小院,淩照夕倍覺溫馨。
尤其是現在,倚在門邊看着在廚房裏忙着炒菜的喬司,淩照夕有種時間就此定格就好了的想法。
知道淩照夕今天回來,食材是一早就準備好的,所以,這頓飯很豐盛,淩照夕卻并沒有等多久。
“來,先吃點面條。”喬司挑了一小碗面條遞到她面前,叮囑道。
地道的手擀面,面團是昨晚提前揉好放到冰箱裏發酵的,今天做剛好。
淩照夕夾了滿滿一筷子,想着離開那天在車上和喬老他們分食的餃子,忍不住眼圈發紅。
上車餃子下車面。
這是被愛着、被在乎着的人才會享受的幸福待遇。
有男朋友,有美食,有心愛的文物,淩照夕很快恢複元氣,精神滿滿。
“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登機前賀望城聯系我了,說是賀老頭兒要見我。”淩照夕幸福地嘬着螺絲,香辣夠勁,嘴唇都在隐隐發麻。
喬司将手邊的果汁遞給她,“你沒同意吧?”
“當然沒有。我記得很清楚,在你摸清賀家的底之前,拖着不見。”
喬司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前得到的消息,賀家和永利會沒有直接的接觸,但是,不排除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嫌疑。”
“你的意思是說,賀老頭兒知道賀望城和永利會勾結,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但是裝作不知道?”
“賀家的老頭子不簡單。”喬司說道:“當年賀望城創辦承安國際,賀家拿出了一億兩千萬,卻明确表示,不占股,只是純粹的借款,而且利息并不比高利貸低多少。”
淩照夕忍不住嘆道:“真黑呀!”
“由此可見,賀老頭是個利益至上的人。他肯主動找你,讓你認祖歸宗,必定是對傳世手劄知情,甚至......我懷疑他和當年賀望城竊取傳世手劄的事有關。”
“是他在背後指使賀望城?!”淩照夕臉色一變。
喬司微微蹙眉,“也許是指使,也許是暗示。不過,這些也都只是我目前的猜測,真相如何,還得進一步查證,現在告訴你,是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淩照夕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會注意把握分寸。你說得很對,對賀望城他們的刺激要适度,保持讓他們恨得牙根直癢癢又舍不得弄死我的程度最好。”
冰釋前嫌父慈子孝這種戲碼,即使是虛與委蛇,淩照夕也自認做不來,所以,不如索性來個針鋒相對死不原諒。而且,世上卑鄙之人,大多重度疑心病。像賀望城和賀家這樣的人,自己要是真随随便便就認了親,搞不好反而要被疑神疑鬼。
這種人,一個字概括就是:賤!
晚上,賀望城的電話再度打了過來,淩照夕這次應了下來。
賀老頭的照片淩照夕提前見過,不得不說,賀望城從他身上繼承了一副好皮相,可惜,賀一淼和賀鵬飛沒這個運氣。
人家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見到賀老頭的第一印象,淩照夕非常不喜歡他的眼睛,甚至可以說厭惡。
眼裏的精光太盛,即便姿态擺得再威嚴,淩照夕也不由覺得市儈、刻薄而冷漠。
“賀老先生,你好。”淩照夕疏離而不失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無視賀望城的示意,站在他們對面的桌邊。
賀鴻程的目光沉了沉,因淩照夕的态度和語氣有些不喜,“來啦,坐吧。”
淩照夕拉開椅子,直接坐在了他們對面。
賀望城明顯沉了臉色。
賀鴻斐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暗罵了聲“沉不住氣的東西”,轉而面色和緩地看向淩照夕,“咱們祖孫見這一面,着實是不容易,幾天前聽你爸爸說找到你了,我還有些不敢相信。”
淩照夕神情平靜無波地看着賀老頭,仿佛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失散多年的人并不是她。
“我知道,乍然相見,你對你爸爸、對我、對賀家,心裏有怨!”賀鴻斐重重嘆了口氣,松弛的眼角微垂,“可這些誤會和錯誤都是上一輩人的事,和你一個孩子無關。如今你孤身一人生活在這裏,無依無靠的,怎麽能讓我們放心。你就是心裏再怨、再恨,也改變不了咱們是一家人的事實,也不能剝奪你爸爸和我們照顧你的責任!”
“所以?”淩照夕看着越說越激動的賀老頭,淡然開口問道:“你們要怎麽照顧我?怎麽履行你們的責任?”
準備了大篇的勸說腹稿被淩照夕突然的轉折打斷,賀鴻斐話音頓了頓,一旁的賀望城目露喜色,忙道:“只要你同意,爸爸立刻就接你回家!”
“回家?”淩照夕的嘴邊牽起一抹冷笑,“讓我過去和搶走我爸爸害死我媽媽的女人和她的兒女們陪你上演美滿家庭倫理劇嗎?”
賀望城黑着臉一拍桌子,沉聲說道:“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我那天和你解釋過,當年的事有很多誤會——”
“誤會?!”淩照夕截住他的話,“好吧,就算當初你不是蓄意接近我媽,也不是故意竊取手劄,更無意抛棄我,但是,婚內出軌背叛家庭是事實吧?一直和郭蕊保持不正當關系是事實吧?縱容郭蕊懷孕生下只比我大三個月的賀一淼是事實吧?郭蕊私闖我媽的病房氣得她産後大出血去世也是事實吧?這麽些混賬事你們做得出來,我憑什麽說不得一句實話!”
賀望城雙手緊握成拳,原本清俊的一張臉猙獰得額角的青筋都顯出來了。
然而,他卻無法反駁。
淩照夕平複了一下心緒,冷聲道:“所以,你還想家宅安寧的話,就不要再提什麽接我回家的話。那是你們的家,永遠也不是我的!”
“那你跟我回澳城的賀家怎麽樣?”賀鴻斐突然出聲道:“而且我可以保證,只要你不點頭,郭蕊和她的子女永遠不會出現在賀家的宅院裏。”
淩照夕應聲看了眼臉色愈發難看的賀望城,心中暗想:莫非直到現在賀望城也沒能帶着郭蕊她們住進賀家大宅?
求證的眼神看向賀老頭,對方看懂了她的無聲詢問,微微颔了颔首。
淩照夕:“......”
果然啊,上趕着不是買賣。
“這就是我的補償?”淩照夕周身的銳氣頓時收斂,看着賀老頭,問道。
賀鴻斐的臉色愈發緩和,甚至還帶着絲笑意,眉眼間流露着隐隐的篤定,仿佛摸到了淩照夕的脈門。
“當然不是。你是賀家的孩子,回家本是理所應當,算不得補償?”
淩照夕抿了抿嘴角,“那您準備怎麽補償我?”
“你想要什麽樣的補償?只要能力之內,我會盡量做到。”
淩照夕目光閃了閃,沒想到這老頭口氣挺大。但只猶豫了片刻,就開口說道:“我正在和喬大少談戀愛,您應該知道吧?”
賀鴻斐眉眼舒展着點了點頭。
“我有信心嫁入喬家。”淩照夕毫不示弱地和賀老頭對視,“所以,我想您支持我在喬家站穩腳。”
賀鴻斐眼中流露出贊賞,爽快應下:“好,我答應你。”
淩照夕隐隐露出喜色,“那我想請教您,具體要怎麽支持我。”
思考了片刻,賀鴻斐看了眼面色漸漸緩和下來的賀望城,說道:“當初創辦承安國際時賀家所出的那筆錢,未償清的部分,再追加一些,兌購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轉到你名下,怎麽樣?”
從賀望城乍變的不敢相信的反應裏也能猜出賀老頭這次是破天荒地慷了大慨。
然而淩照夕卻在他自信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賀鴻斐目光一凜,心中橫生出不悅。這個丫頭,未免太貪心!
“承安國際雖然初登新島,但憑着在澳城的既有基礎和賀家的支持,很快就會在新島打開局面站穩市場。現在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用不了幾年,就能讓你的身家翻上數倍,再加上你賀家女兒的身份,在喬家站穩腳,足夠了。年輕人有雄心是好事,但也不能好高骛遠。別怪我這個長輩說句托大的話,高門大戶裏,娘家如果不得力,媳婦的日子可不是那麽好過的。”
淩照夕聽到這話竟也面不改色,甚至還噙上了淺淺笑意,“打開局面?怎麽打開?靠那幾件自認為沒人看得出來的高仿贗品?”
在淩照夕嘲諷的目光中,賀鴻斐和賀望城雙雙黑了臉,卻再度無法否認詭辯。他們今天坐在這,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淩照夕手裏的東西嗎。否認了那些參照淩家傳世手劄做出來的贗品,就等于放棄了争取淩照夕手裏的東西,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折騰今天這一趟?
“您也別怪我這個小輩說話唐突。”淩照夕欣賞着對面父子倆的黑臉,開門見山:“我不像淩思語,是個冒牌貨。就算沒有任何人依仗,憑着我手裏的東西,我也能在喬家站穩。不過,這是下下之策。但是,您剛才的辦法,也只是中策而已。”
賀鴻斐心念一動,迅速緩和了臉色,問道:“那你以為的上策是什麽?”
淩照夕深深看向他,“我要恒元拍賣。”
“這怎麽可能?!”賀望城陡然出聲低喝。
淩照夕卻完全無視他,目光緊鎖着賀鴻斐,開口問道:“您是否也認為我是信口開河?”
無聲對視十幾秒後,賀鴻斐竟牽出一抹笑意,道:“說說,你想怎麽要。”
淩照夕回以淺笑,“賀先生可能有所誤會,我說的要,不是奪過來自己當老板。一,把喬景邦和他的親信徹底清出恒元拍賣;二,不管承安國際要怎麽在新島打開局面站穩市場,都不要打恒元拍賣的主意,除非......我們事先講明合作。怎麽樣,這種程度的條件不算難辦,也不算過分吧?”
賀望城發現了,只要和淩照夕對上,他的心就跟坐了海盜船似的,忽上忽下。
“合作的話,你能保證你做得了主?”賀鴻斐緊抓重點,問道。
淩照夕笑了笑,“起碼我能做得比喬景邦好。您可能還不知道,這次喬老是專門帶着我去中京,和國宮博物館的領導商談博物館和恒元合作修複文物的項目。也就是說,不久後,恒元将會有更多接觸頂級古瓷國寶的機會......”
賀鴻斐的眼中隐隐閃亮,面上卻極力壓抑掩飾着。仿造的基礎,在于真品的數據。淩照夕所說的這個機會,無異于天降黃金雨。
回過神來,賀鴻斐輕咳了兩聲,面色有些為難,說道:“承安國際畢竟是你爸爸獨立經營,為了進駐新島市場,他做了數年的準備才制定出現在的發展規劃,貿然改動,恐怕要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你得給他一些時間考慮。”
“只是當然。”淩照夕這次很講道理,“我向來很有耐心,賀先生盡可仔細考慮,就算拒絕也沒有關系。而且,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我還是那句話,上次也和賀先生說過,只要不打恒元拍賣的主意,你想做什麽,随便。”
一口一個賀先生,就跟一個個巴掌似的抽在他臉上,可偏偏賀望城還得忍着,悶聲道:“你放心,我會盡快給你回複。”
目的達到,淩照夕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終于有時間品一品桌上的這壺好茶。
“可惜馬上就要開學了,國慶假期有空的話,我讓管家過來接你回澳城住幾天吧,正好認識認識家裏人。”賀鴻斐呷了口茶,說道。
淩照夕給自己續了半杯茶,嗅了嗅茶香,語調輕快道:“我當然是樂意至極的,不過還得看賀先生這邊的意思。”
意思再明白不過:想讓我認祖歸宗?答應了我的條件再說!
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一起吃晚飯地提議,淩照夕出了會所大門就打車直奔恒元集團總部。
一進到熟悉的辦公室,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落地窗前,飛身撲進軟軟的沙發裏,蹭蹭!
喬司看着她這一套流暢的動作,笑着搖了搖頭,起身走到旁邊坐下,摸着她的腦袋順毛,“怎麽,累了?”
蠕動着枕到人家腿上,淩照夕重重嘆了口氣,“就像剛歷完劫似的,從心裏道身體,都好累!”
這還是事先得了喬司的指導,做了充足的準備,否則全憑她自己對付賀鴻斐那個老狐貍,恐怕結果難測。
喬司看着她臉上掩飾不住的疲倦很是心疼,“以後再見面,我陪着你。”
“可以嗎?”這一刻,淩照夕是真的不想再獨自面對賀家那父子倆。
喬司點了點頭,“可以,反正不方便讓我知道的,你今天都已經和他們敞開天窗說明白了,下次我在場,說的只是怎麽幫我清除掉喬景邦這個隐患而已。”
淩照夕嗯了一聲,側身抱緊喬司的腰,一點弄皺人家西裝外套的不好意思也沒有,放任自己任性道:“那好,以後你陪着我。”
一場見面損耗了淩照夕大量的腦細胞和體力,啃了兩塊巧克力之後,她就蓋着喬大少的西裝外套窩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許言進來幾次,見她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輕聲問道:“就讓她這麽一直睡着,沒事嗎?”
喬司從文件中擡起頭,看了沙發方向一眼,低聲道:“沒事,睡飽了她自己會醒。”
許言默默在心裏感嘆:這姑娘,真好養!
淩照夕這一覺睡醒,外面的天都黑了。一看時間,嗬,八點了!
喬司聽到動靜擡起頭看過來,見她精神奕奕的模樣,完全不見回來時的虛弱,心情豁然開朗。
精神頭兒一恢複,饑餓的感覺就更明顯了。喬司就知道她會這樣,所以早在附近的餐廳定好了位子。
香辣烤魚,麻辣小龍蝦,涼爽的啤酒......
淩照夕沒想到喬大少訂的餐廳會這麽的......接地氣。
簡直太合口味了!
在鄰近幾桌客人的默默圍觀下,淩照夕以自己的瘦弱之身,連續不停嘴地幹掉了多半條烤魚、一大碗米飯、三串烤蔬菜、一對烤雞翅,以及半盆小龍蝦。哦,還在吃小龍蝦,沒有停!
這麽能吃還吃不胖,簡直人神共憤!
怒燒!
喬司是特意帶她來這家餐廳的,晚飯看着吃得多,其實除了那碗米飯和那對烤雞翅,剩下的都是好消化的東西。至于那盆看着分量驚人的麻辣小龍蝦,掐頭去尾剝殼,最後吃到肚子裏的肉也就那麽點,也不擔心她撐到。
“原來,郭蕊和賀一淼她們,到今天也沒進得去賀家的大門。”回家的路上,淩照夕向喬司彙報今天的意外發現,“真不知道賀望城後院失火會是個什麽場面?”
喬司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