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佳寶不适應地想去摸自己耳朵,這回她聽清了。她沒忍住,還是擡手抓了一下耳背。

林道行晃了下手機,錢付好了。

馮佳寶穩定心神,說:“收到了。”

林道行點點頭,轉身走了。

馮佳寶看着他的背影,又捏了下自己的耳廓。眼看對方将要掀開簾子,他忽然又轉了一個身。佳寶的視線被對方捉了個正着,她頓了頓,才把捏耳朵的手放下,對方朝她走來。

佳寶站直了,問道:“還有事嗎?”

林道行指指她身後。

馮佳寶轉頭,對方手指的方向是旺仔牛奶和涼茶,她不太确定的拿起涼茶,扭頭看向林道行。

林道行點頭。

佳寶說:“四塊。”

林道行刷錢走人。

林道行拿着涼茶回到家,打開門就聽見老寒一聲“啊哈”,他把涼茶放桌上,老寒看了眼,說:“什麽玩意兒,你買涼茶?”

林道行指指他。

老寒:“給我喝?”

林道行點頭。

老寒說:“你要是買啤酒我倒要喝……我也沒見你喝過涼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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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寒沒放在心上,他雙腿擱在茶幾上,背躺沙發說:“對了老行,你是不是輸了?”

林道行進洗手間沖了把臉,出來後甩了甩手上的水,頭發也沾濕了,他擦也不擦。

他當年還挺講究,無論穿衣打扮還是生活品質。現在他已經越來越随意,老寒心想時間是把殺豬刀這句話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林道行甩着水,眼神詢問。

老寒笑着說:“反正你都破戒了,還裝什麽啞巴,醫生讓你噤聲兩周,你說說,這才幾天?”

他剛做了聲帶息肉手術,醫生讓他至少噤聲兩周,并叮囑他康複後用聲也要注意。老寒篤定他憋不過兩周這個期限,現代社會職場人士,離不開語言交流。老寒當時跟嚴嚴說:“想不想看看你倆誰憋得住?”賭約就這樣成立了。

“笑聲”也是“聲”,老寒朝一旁正打游戲的嚴嚴說:“他輸給你了,快跟他拿錢!”

林道行本來要回房間,聞言又調轉方向,他抹了下臉上的水珠,打開手機付款碼放桌上,嚴嚴退出游戲,自動自覺掃碼,領了三百塊錢。

老寒笑道:“快謝謝你林叔叔。”

嚴嚴抿嘴含笑,一聲不響地拿着手機走了。

老寒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漸漸消散,他嘆了口氣。事故之後的這些年,嚴嚴的病情起起伏伏,現在他雖然不說話,但比當初已經好轉很多,做人有時也該知足。

“我都快忘了我這小侄子的聲音了,他現在應該是變聲期吧?”老寒輕聲說。

這話一出,又帶傷感,林道行拍拍他肩膀。

老寒不去多愁善感,他說:“玩笑歸玩笑,你這嗓子還是憋着吧,聽醫生的話沒錯。”

林道行點了下頭,轉身走向主卧。卧室門開着,就像他離開時的樣子,可他的行李已經不在裏面,反倒是老寒的行李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這裏。

“哥們兒,主卧你也輸了。”老寒走到林道行身後,搭着他的肩膀說。

林道行瞥了他一眼,你也沒贏。

他去敲次卧的門,嚴嚴在裏面把門打開,林道行舉起手機:“你去睡主卧。”

“嚴嚴,你知道這叫什麽?”老寒站在一旁,自問自答,“這叫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林道行去另一間卧室收拾自己的行李,沒再理他。

***

小飯店貨架上的涼茶賣掉了,馮佳寶翻櫃子沒找到貨,她走進後廚問:“舅舅,店裏還有涼茶嗎?”

“架子上還有一罐。”喻老板炒着菜說。

“剛剛賣完了。”

“哦,那我明天讓老劉送一箱來,對了——”喻老板遲疑了一下,叫住佳寶。

“怎麽了?”佳寶問。

“之前電視臺裏來了人,說想給我們店做一期節目。”

喻老板夫妻手藝好,人又實在,飯店雖小,口碑卻遠播,從前也上過兩次電視,這回外傳他們即将收山不做了,電視臺有心想來做一期民間美食專訪。

喻老板說:“之前鄰居知道我們要搬家,說我和你舅媽要享福了,問我們店還開不開。我是說過一句開店太累,能關也想關了,但這只是随便說說,誰知道他們到處瞎傳。不過現在呢,我也有點猶豫……”

佳寶問:“你想關店了?”

“偶爾是想過。”飯店裏連早餐也做,他們夫妻從早忙到晚,确實累,但精神卻充實,如今他們在關與不關之間猶豫不定。

喻老板欲言又止地問:“你姐是不是希望我們關?我們要是上電視說不關店,她是不是要生氣?”

“……舅舅,你之前在外面是不是就想問我這個?”

“是啊。”

馮佳寶想問那剛才她回來的時候那人為什麽會問她的高考成績,想了想她還是沒問出口,她盡量避開此類話題。

馮佳寶幫舅舅遞上菜盤,笑着說:“只要你們開心,姐姐不可能生氣。”

“對,對。”喻老板點頭。佳寶年紀小,但想事比他們要通透,她這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喻老板放下心來,轉而關心她,“對了,你要去那個什麽島旅游,跟你爸媽說過沒有?”

“還沒。”佳寶捏了一根胡蘿蔔絲,慢慢咬着說。

“那你跟他們打個電話說一聲,算好時差再打,他們平常工作忙,早上和晚上要讓他們多休息。”

“嗯,知道。”佳寶說。

“你上回說去那個島要先轉機到M國吧,你不如早幾天去,到了M國陪你爸媽住幾天,然後你再去玩。”

“到時候再說吧。”佳寶抓了一把胡蘿蔔絲往外面跑,“我先出去了,還有客人呢。”

旅行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佳寶也許還會猶豫,施開開卻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去。暑假兩個月,她至少能有半個月不用見到後媽那張臉。

所以次日周六,施開開一大早就開車來接馮佳寶。

她把她爸的保時捷給開出來了,後座還綁着兩張兒童安全座椅,仿佛讓那一家子少一輛出行工具就是她的勝利。

施開開心情頗好,見佳寶上車後沒什麽精神,她嚼着口香糖問:“怎麽死氣沉沉的?”

馮佳寶歪歪地坐在車中,揉了揉眼睛說:“沒睡好,好困。”

“晚上追劇了?”

“沒,我一到夏天就睡不好。”

“為什麽?太熱了?”施開開問。

“苦夏吧。”馮佳寶說。

施開開沒這毛病,她向來睡眠質量絕佳,她問馮佳寶:“要不要嚼片口香糖提提神?”

馮佳寶眼睛找了找,問:“放哪了?”

“紙巾盒裏。”

“……真會藏。”馮佳寶從紙巾盒裏挖出口香糖,拆了一片送進嘴,薄荷提神醒腦。

“随便塞的啦。”施開開笑嘻嘻地說。

兩人一路聊到旅行社,

這家旅行社是私人開的,雖然規模不大,但宣傳做得很好,同學中有人報過這家的團,回來後基本都是誇。

馮佳寶和施開開早前在校門口收到這家旅行社發的傳單,施開開一眼就被上面的拉加厄斯帕群島吸引了,後來又屢次收到一些廣告推送的信息郵件,施開開才下定決心要去那裏旅游。

遠赴太平洋的旅費不便宜,施開開家裏有錢,自己也能直播賺錢,馮佳寶的存款不會比她少,施開開軟磨硬泡之下,馮佳寶才終于在上個月松口了。

佳寶領了旅游冊子回去,已經做了一些攻略。前段時間忙着社團話劇演出,直到今天她們才有時間來簽合同交錢。

接待她們的是這裏的負責人,名叫殷虹,是位女士,看起來四五十歲,頭發燙染過,挽成一個髻,人很瘦,待人很親切。

馮佳寶仔細地翻看着合同,施開開做甩手掌櫃跟殷虹聊天。

“你們上回咨詢之後沒再過來,我還以為你們這次不準備報團了。”殷虹微笑着說。

“學校裏事情太多,我們今天才有空。這個團總共多少人啊?”施開開問。

“全團有好幾十人,大家先一起玩,等到了拉加厄斯帕群島,我們再分小組,住宿都在游艇上,到時候還能游覽外圍島嶼。”殷虹有問必答,對待施開開的問題很有耐心。

“帶團導游是當地的嗎?”馮佳寶翻了一頁合同問。

“都講英語嗎?我英語不太行。”施開開說。

“導游大多數都是當地的,不過這次我也會去,語言溝通方面你們不用擔心,有什麽不明白的到時候可以問我。”

合同看完,情況也了解了,兩人簽字準備交錢,馮佳寶正低頭手機轉賬,旅行社前臺忽然帶了兩名身穿警服的警官過來了。

馮佳寶和施開開對視一眼。

警官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殷虹對馮佳寶二人說:“你們先等一下。”

她帶着警察去了會議室。

施開開小聲說:“這是查消防還是其他情況?”

馮佳寶搖頭,她剛轉賬成功,“不知道。”她說。

施開開好奇心重,想知道警察上門的原因,她借口去上廁所。

會議室內,一位姓項的警官簡單說明來意:“……王傑跟你丈夫是牌友,我們想了解王傑的情況,你丈夫現在電話不通,我們想知道你丈夫現在人在哪裏,怎麽才能聯絡到他。”

殷虹說:“我老公前幾天出差去北京了,今天才坐飛機回來,現在……”她看了眼時間,“應該還有半小時就下飛機了,他現在肯定手機關機。”

她有些擔心的問:“王傑怎麽了,你們為什麽要找我老公?”

項警官說:“別擔心,我們只是想向他了解王傑的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啊,跟我老公沒什麽關系吧,我老公跟他也不熟,平常最多打打麻将。我就知道王傑的老婆前幾天自殺沒了,新聞上說他賭博賭瘋了,所以他老婆才自殺了。你們這樣找來到底是什麽事情啊,這跟我老公可沒關系,他們平常就打打小麻将而已。”殷虹辯解。

普通人被警察特意找上門肯定忐忑不安,沒事也會東想西想。

上周王傑妻子死亡,警方原本已做自殺案處理,媒體新聞也有報道“丈夫沉溺賭博,妻子服藥自殺”。

但前天死者的父母在為死者收拾遺物時才發現死者生前購買的彩|票中獎百萬,目前兌換時效還沒過。

死者中了獎,家裏債務輕而易舉就能解決了,為什麽還會自殺?

警方有了新的疑點,但只是這一個疑點,卻還不足以推翻他們之前對案情的判定。

具體情況警方暫時不會對外說,項警官只是安撫:“你放心,沒什麽大事,我們只是想請你丈夫協助調查而已。”

馮佳寶早已轉完賬,她坐椅子上無聊地翻着旅行社的一些宣傳手冊,施開開上廁所回來了,鬼鬼祟祟趴到她耳朵邊說:“丈夫沉溺賭博,妻子喝藥自殺,還記得嗎?”

馮佳寶記性不差,她問:“你上回背過的那條新聞?”

施開開小聲道:“我沒聽太清,但應該沒錯,就是這個事,那個新聞裏的丈夫王某原來跟這位殷總認識。”

正說着,會議室門打開,殷虹送兩位警察出來。警察客氣地說不用送了,她這還有客人,不耽誤她做生意。

馮佳寶和施開開已經交完錢,打了一聲招呼,也沒多留,背上包走出旅行社。之前的兩名警察竟然還沒走,兩人正站車邊抽煙說話。

保時捷就停在他們邊上,馮佳寶和施開開走到車邊,正好聽見其中一名警察說:“我肯定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旅行社老板娘,就是最近見的,可就是想不起來。”

見她們要上保時捷,兩名警察讓了讓,其中一人還輕聲評價一句:“現在的小姑娘條件可真好。”

施開開和馮佳寶駕車離去,她們頭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近距離接觸到警察查案,兩人回程路上還讨論了好一會兒。

行程已經定下,放暑假就去旅游。還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出發,馮佳寶打電話告知了在M國的父母。接下來她開始為期末考做準備,周末過完,連續三天她都沒去飯店幫忙。

林道行和老寒十分忙碌,他們白天都在外面,通常天黑後才回家。選租這套房子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房東夫妻十分和善,并在樓下開着一家小飯店,嚴嚴的午飯能夠自己解決。

周四下午沒課,馮佳寶帶着書本來到飯店,看到一個小少年坐在餐桌前,面前擺着菜單,還沒上菜。

舅舅應該在後廚,沒看到舅媽,馮佳寶放下書,拿着紙筆走到少年邊上,問:“你一個人嗎?”

少年原本正專心看菜單,忽然聽到聲音,他吓了一跳,擡頭看人,雙眼濕漉漉的,像受驚的小鹿。

馮佳寶上回沒仔細看他,這次才發現少年長得很清秀,受驚後尤為楚楚可憐,但她不知道自己哪吓到對方了。

她上回聽到他好像叫嚴嚴,馮佳寶微笑着問:“你點單了嗎?想吃什麽跟我說。”

嚴嚴神情慢慢恢複正常,他避開馮佳寶的眼神,低頭盯着菜單,佳寶等半天都沒等來他說話,倒是看到他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快要貼上菜單了,佳寶才注意到他不知什麽時候伸出一根手指,正指着菜單上的某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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