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羅勇勤瞳仁收縮, 嘴唇抖動, 不假思索地否認:“沒有,我沒有隐瞞!你胡說八道什麽, 我沒有!”

他的汗水已經把棕色的絲質睡衣領口浸濕了。

林道行一直在觀察他的神色,分辨他的語氣,他心中自行給恐慌程度劃分出十個等級, 羅勇勤現在的恐慌等級應該有七級,還沒真正到六神無主、口不擇言的時候。

但他依舊是一個最佳突破口。

他們這三個人, 範麗娜雖然緊張,但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萬坤難以捉摸, 只有羅勇勤,他的心理防線是幾人中最為薄弱的那個。

對方不易守,他則容易攻。

林道行忽然對旁人說:“拿點紙巾過來。”

老寒一直盯着攝像機, 聽見林道行的話, 他回了下神,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他正準備去拿,卻見馮佳寶走了過來。

佳寶把游艇上的紙巾盒拿給林道行。她走路時帶起風, 林道行聞見淡淡的清香, 他沒轉移視線, 接過紙巾盒,他雙眼依舊盯着羅勇勤。

“擦擦,睡衣都濕了。”林道行抽了幾張紙巾給他, 道,“你這件睡衣款式不錯,你太太幫你買的?”

羅勇勤聽見他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腦中警鈴作響,卻又不知道有什麽問題,他慢吞吞地接過紙巾,如實回答:“我自己買的。”

林道行問:“習慣穿睡衣睡覺?”

羅勇勤愈發不安,他擦了擦汗,舔了下嘴唇,回答:“是,習慣了。”

林道行神色放松,嘴角微微上揚,“不如我們來談談你當年在電視臺的生活。”

他這話沒有起承轉合,羅勇勤反應不及。

“五年前我們兩個是同事,我記得你在星海號事故後不久,就從電視臺離職了,是嗎?”林道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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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勇勤:“……是。”

林道行說:“我們兩個以前分屬不同的部門,所以我們雖然共事過幾年,但我跟你私底下的往來并不多。我至今也不知道你當年離職的原因,不知道你那個時候,為什麽會突然離職?”

羅勇勤說:“我……在事故之後,身體不好。”

林道行問:“你在事故中受了傷?”

羅勇勤說:“……是有點,是受了傷。”

他思考了兩秒……

林道行加快語速:“你現在身體怎麽樣?我看你昨天進行浮潛,動作沒什麽問題,水性也不錯。”

羅勇勤說:“是,我現在身體好了。”

林道行點了點頭,又說:“如果我沒記錯,你離職前是在臺裏的新聞采訪部任職的,是嗎?”

羅勇勤答:“是。”

林道行:“你當時主要負責什麽工作?”

羅勇勤如實回答:“我是記者一組的組長。”

林道行:“你當時認識齊嘉俊、馮書平和朱楠這三個人嗎?”

羅勇勤胸口微微起伏:“認識,但不熟。”

他強調的很快。

林道行問:“對他們三個全都不熟?”

羅勇勤:“不熟,都不熟。”

林道行:“不熟是什麽樣的程度?是不知道姓名,還是只知道對方姓名?”

羅勇勤:“我只知道他們的姓名。”

林道行:“工作中有沒有過交談,有沒有同桌吃過飯?”

羅勇勤說:“沒有,都沒有。”

林道行:“雖然你們不熟,但他們有沒有做過什麽事,給你留下過深刻印象?”

羅勇勤:“沒有,我對他們沒印象。”

林道行語氣有所改變,“不熟,沒印象……确實,他們三個當時只是很普通的實習生,參加實習的時間也并不久。我只是很意外,時隔五年,你還能記得‘不熟’、‘沒印象’的人的名字。”

羅勇勤強撐:“剛好記得……對,”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她提到他們三個是你的徒弟,我才記得。”

“她”指殷虹,羅勇勤不敢用手去指。

林道行視線微移,看向斜前方的一塊黑色鏡面,裝飾用的黑色鏡面中,映出佳寶的身影。

她送了紙巾後就回去了,這會兒正低頭寫字,不知道在寫什麽。

佳寶似有察覺,她忽然擡起頭。

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林道行的背影和一點點側臉,他身處半明半暗中,其實這樣的燈光對一出采訪來說是不合格的,但她又覺得,在這場與衆不同的采訪中,必須配以這樣的燈光——

就像審訊室審訊犯人的燈光。

林道行看了一眼黑色鏡面後,很快接着問:“你認識吳慧嗎?”

羅勇勤:“……認識。”

林道行:“你跟她是怎麽認識的?”

羅勇勤:“就……工作上認識的,知道有這麽個人,但往來不多。”

林道行點頭:“你和範麗娜、萬坤的關系應該很好?”

這點羅勇勤不需要撒謊,當初林道行和他們三人在同一個電視臺,對他們的關系自然也清楚。

羅勇勤說:“是,關系很好。”

林道行:“近幾年你們三個有聯絡嗎?”

羅勇勤搖頭:“沒、沒聯絡。”

林道行:“你們既是舊同事,又是朋友,關系這麽要好,這幾年為什麽不聯絡?”

羅勇勤說:“……離得遠,平常大家工作又都忙。”

林道行問:“你和他們,是在你從電視臺離職後就不再聯絡了,還是後來慢慢斷開了聯絡?”

羅勇勤說:“離職後就不再聯絡了。”

林道行:“也就是說,你們三人,最後一次存有親密聯系的場合,是在星海號郵輪上?”

羅勇勤眼神飄忽不定:“……是。”

他答完,心裏就咯噔一下。

這一個多小時,着火、沖鋒舟爆炸、五年前的事故等等,統統讓他措手不及。

他也曾是記者,最擅長提問,越是尖銳的問題越能引爆新聞燃點,但林道行的問題全都不溫不火,他答的時候腦子一團漿糊,如今心裏一咯噔,他仿佛慢慢轉過了彎。

入套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入套了。

那頭佳寶攥着筆,捧着明信片,雙眼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林道行,耳朵留心着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手中的明信片上已經被她寫下數行字,羅勇勤已經中了林道行的三個套。

第一套,羅勇勤否認對星海號事故的記憶,這恰恰就證明了他确實有事隐瞞,且這事不可告人。

第二套,羅勇勤和哥哥幾人分屬不同的部門,他自稱不熟也沒印象,漫長五年過後卻還能記得哥哥三人的姓名,最後那句辯解純屬借口。

第三套,羅勇勤和範麗娜、萬坤是好友,但幾人在星海號事故後很快沒了聯絡。這足以證明,在星海號上發生了什麽事,并且這件事與他們三人都有關聯。

哥哥的死看來真的有隐情,佳寶越來越認同殷虹的話。

她再次看向林道行穩如泰山的背影,認真聽他抛出的話——

“現在,你對星海號的記憶,是不是逐漸恢複了?”林道行徐徐地說。

羅勇勤:“……”

林道行繼續說:“那次廣電集團組織的旅游,參與人數衆多,你、萬坤、範麗娜、齊嘉俊、馮書平、朱楠,都參加了那次的郵輪之行。我記得你當時沒有帶家屬去?”

羅勇勤:“……沒帶,就我一個人。”

林道行:“你一個人一間房嗎?”

羅勇勤:“是,大床房。”

林道行:“郵輪總共六層是嗎?”

羅勇勤:“是,六層。”

林道行:“你住在第幾層?”

羅勇勤:“我住四樓。”

林道行:“你跟範麗娜、萬坤住同一層嗎?”

羅勇勤:“不是,萬坤住樓上。”

林道行:“範麗娜跟你住同一層?”

羅勇勤:“是。”

林道行:“我記得馮書平他們三人的房間,也是在四層。”

佳寶正寫着字,聞言手上停頓,她擡頭看向林道行。

沒想到他竟然會記得哥哥他們幾人當時住的樓層。

“……是。”羅勇勤說。

林道行:“吳慧呢?”

羅勇勤:“她……好像也住四層。”

除了萬坤,他們幾個人都住在同一層……

林道行腦中記下這一點,同時思考着,繼續問:“那艘郵輪很豪華,上面有什麽玩樂項目嗎?”

羅勇勤實在猜不透他問這些問題的意義,因為無知,所以他只能如實回答:“……酒吧、健身、馬殺雞這些,一般都有。”

林道行:“你都體驗過了嗎?”

羅勇勤:“差不多。”

林道行:“我記得,因為行程的關系,6月1日那天,郵輪已經在海上航行了一個白天,是嗎?”

羅勇勤:“是。”

林道行:“晚上還要繼續航行,這一天一夜的時間應該很無聊,你那天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羅勇勤眼神閃爍:“不記得了。”

林道行:“你仔細想想,你剛才說的酒吧、健身、馬殺雞,或者看電視、看書、上網?上網費用應該比較貴,不能長時間上網。”

羅勇勤說:“我就在酒吧喝了幾杯,做了做馬殺雞。”

林道行:“ 白天就做了這些?”

羅勇勤點頭:“是。”

林道行:“晚上呢?”

羅勇勤:“晚上沒什麽事,沒做什麽。”

林道行:“很早就睡了嗎?”

羅勇勤點頭:“嗯。”

林道行:“那晚郵輪從起火到二次爆炸,整個過程發生的很快,當時絕大多數旅客都在睡夢中,所以來不及逃生。你那個時間确定已經換好睡衣,準備睡了?”

羅勇勤:“……我還沒來得及睡着。”

林道行:“沒來得及睡着……那當時是已經躺在床上了嗎?”

羅勇勤嘴唇幹澀,他在極度缺水、燈光直射的環境中,回答着一連串不間斷的問題,他實在沒有辦法用心思考。

“躺床上了。”他說。

林道行問:“換好睡衣躺床上了?”

羅勇勤:“是,躺床上了。”

“五年前你的睡衣風格是襯衫西褲?”林道行問。

羅勇勤愣了愣。

“星海號事故,廣電同事死亡人數多達154人,當時所有的新聞畫面都還在我這裏——”林道行指着自己的太陽穴,“你身為幸存者之一,是一個被所有人同情、感恩、慶幸和尊重的存在,沒人會質疑你。”

“羅勇勤,你在獲救現場的直播畫面中,穿的是襯衫西褲,而不是睡衣,你當時到底在哪裏、在做什麽?!”林道行沉聲質問。

羅勇勤慌亂了,當第一個謊言被戳破,而第二個謊言還沒來得及想時,他脫口而出:“我在喝酒,我記錯了,我在喝酒!”

他的恐慌程度提升。

林道行:“你是真的記錯了,還是你在撒謊?其實你不是在喝酒,你在殺人,當晚你在殺齊嘉俊幾人——

羅勇勤喊:“沒有,我真的在喝酒,我在跟萬坤範麗娜一起喝酒,是真的!”

佳寶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記下筆記——第四個套、第五個套。

“哦?三更半夜你們三個人在一起喝酒?你們在密謀什麽事?是針對齊嘉俊三個人的?”

沙發上的殷虹已經站了起來,她平和的神色不知何時已經改變,此刻她雙眼泛起紅血絲,死死盯着羅勇勤。

羅勇勤呼吸急促,倉皇四顧,六神無主,殷虹舉起槍:“說!”

羅勇勤眼一翻,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殷虹快步走到他面前,用腳踹他臉,朱老先生也忘記了當下的環境,沖過來撲通一下跪地,去搖晃羅勇勤的衣領:“你給我睜眼,你給我睜眼!你快把話說完!”

佳寶捏緊拳,忍了忍,沒忍住,她正要朝暈倒在地的人走去,邊上林道行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她身邊,擋臂将她攔住,低聲說:“等他再醒來,不一定還能問出什麽,剛才已經是他心理防線最薄弱的時候。”

佳寶愣了愣。

林道行輕輕握住她細小的手臂,低聲同她分析:“羅勇勤這人沒什麽本事,對高層喜歡曲意逢迎,遇事喜歡推脫,剛才他是沒任何準備,太慌了,但他并不是個蠢人,如果他真的要對齊嘉俊幾個人的死亡負責,他只要咬緊牙關抵死不認,又能怎麽樣?殷虹拿槍指着他,他認他也死,不認也是死,結局一樣。”他有些可惜,“最佳時機過去了,他暈的真是時候。”

佳寶蹙眉:“那現在怎麽辦?”

林道行看了看朱家的幾個人,又看了看船員幾人,衡量過後,還是決定不輕舉妄動。

“現在至少知道,事發當晚他們三人在喝酒,說的事應該也跟齊嘉俊幾個人有關。他們雙方,應該在星海號上,或者在坐上星海號之前,就發生了什麽事。”林道行說。

佳寶心髒揪緊,她舔了下嘴唇,又咽了咽幹涸的喉嚨。

林道行看了她一眼,道:“剩下那兩個,不像羅勇勤那麽好對付。”

“你有辦法嗎?”佳寶依賴地問。

林道行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遞到她嘴唇邊。

佳寶頓了頓,然後捧着喝了兩口。

桌上其他開封的幾瓶水,也不知道哪瓶是誰的,林道行嗓子不适,等佳寶喝完了,他接過這瓶水,仰頭灌下大半。

“再讓我想一想。”林道行喝完後說。

作者有話要說:  男女主的談情說愛你們放心好了,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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