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沖喜(一)
再待下去,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就該掉一地了。喬薇正尋思該找何種借口抽身,就見外頭的喬誠似乎等得不耐,大步向這邊過來。
喬薇不禁一喜,哥,你是來救我的嗎?
喬誠的确有這個意思,但身為知書識禮的世家公子,送客也須委婉表達,他便向陸慎道:“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您若不嫌棄,就在這莊子用頓酒飯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堂堂東宮太子,怎會看得上農家粗食?
就連喬家這些人也都是吃不慣的。
誰知陸慎竟欣然應允,“難為你思慮周祥。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孤也想嘗嘗田園風味。”
兄妹倆俱伸長脖子望着他。
陸慎難得顯出些不安,詫道:“不方便麽?”
喬誠回過神來,“不會,在下這就着人安排。”便讓身邊的小厮去吩咐廚房備酒。
他悄悄向喬薇投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表示他已經盡力了,對方一定賴着不走,他能有什麽法子?那可是太子。
喬薇心情沉重的開口,“不如我先回去?”
陸慎還未說話,喬誠便急忙道:“那怎麽成?你一個女孩子叫人怎麽放心得下。”當機立斷的下了決定,“等會兒我親自送你到家,有太子殿下的護軍在,料想不會出事。”
喬誠不愧是個妹控,先前喬薇在魏司徒府落水就将他吓得不輕,早知如此,他拼着不避嫌疑也要留在妹妹身邊看着她,怎會在前院同那些祿蠹應酬?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喬誠無論如何也不會許她孤身一人上路。
喬薇無奈,只好怏怏地随在兩人身後進去,一路踢踢踏踏進去,險些将幾枚小石子踢到陸慎腿上,還好力道不重。
陸慎卻已經感受到了,悄悄朝她回眸一笑,對這些頑皮的小動作極近包容——好像喬薇千方百計想吸引他的注意。
事實上她只是變相發洩心中的怒氣。
呃,好像結果并沒有什麽不同。
喬誠留客雖是臨時起意,好在如今正趕上豐收時節,莊子上一應物産頗為豐富,雞鴨一類自然不足以伺候貴人,喬誠就命人從地窖裏尋出幾只風幹的野味,煎炒烹炸蒸,倒也頗看得過去;宴上不可無飲,粗酒太難為情,好在有幾壇子準備過年才啓封的菊花釀,喬誠一并尋了出來。
等八仙桌上滿滿當當的擺上菜飯,看去就很有幾分樸實熱鬧的意趣了。
喬薇本想借口男女不同席躲到房中去,無奈喬誠卻說自家園子,彼此又都不是外人,何必拘泥禮數,硬生生将她留下來。
哥,你究竟是站在哪邊的?喬薇扔過去的眼神簡直像淬了火的刀子,可惜都被喬誠忽略掉了。
他正與陸慎談得火熱,郎舅倆無比投契。
這麽喜歡他,幹脆你嫁給他好了!喬薇悶悶的扒了一口飯,飯碗上只蓋着片薄薄的火腿,仿佛打算就這樣咽下去——要是喬夫人見了一定會贊不絕口的,誰也沒有她家女兒這般姿态美妙。
誰知喬誠就大驚小怪起來,還關切的問:“小妹,敢是沒胃口麽?”
這一下就把陸慎的眼睛吸引了來,他輕聲笑道:“想是因為孤在這裏,縣主難免覺得拘束。”
便将面前的兩三個大海碗往喬薇處挪了挪,分別是一大盅扣肉、風腌果子貍以及其他某種不知名的野味。
似乎怕喬薇不敢受用,他還另外取了一雙幹淨的竹筷,将大朵的肉塊夾起,悉數放到喬薇碗中。
喬誠自然有樣學樣地效仿,免得被人說他這哥哥還不如外人。
兩人都以殷勤的眼色望着她。
喬薇看着面前堆得如小山高的飯菜,簡直欲哭無淚。可太子賞菜總不能不嘗,且陸慎方才剛誇過她“真性情”,即便是為了回應對方的評價,她也該盡力表現才行,不然就好像對不起人似的。
天曉得,她明明是一個虛僞做作的女子,跟真性情壓根不沾邊哪。
喬薇努力的吞咽那些食物,可以想見,等她回去之後又該起一身紅疹子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等到分別的時候,衆人都有了薄醉。陸慎還頻頻向這邊張望,喬薇板着臉不去看他,在外人面前,尤其要顯得鐵石心腸,否則他更得意了。
陸慎自以為看穿了未婚妻子的嬌怯,順從地為馬套上缰繩,不再多言,徑直離去。
等太子的車隊漸漸遠離,喬薇方松口氣,她方才飲了點菊花酒,也有幾分微醉,被夜風一吹才清醒過來。
她定定的看着喬誠,“哥,你與太子是否暗地裏常有往來?”
她甚至于疑心喬誠做了陸慎門上的清客,否則兩人怎會這樣熟稔。就算是憑借小時候那點交情,陸慎從前的伴讀也不止他一個,何以只同他這般厚密?
喬誠輕輕扭轉頭,嘴硬道:“你胡說什麽。”
這便是承認了,喬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一想,不能在仆人們面前發作,叫人看了笑話,遂壓低聲音道:“你瘋了?明知道父親不摻和立儲之争,你還在裏頭瞎攪和,是想把咱們放在火上烤嗎?”
喬誠不敢同她辯,只嚕嚕蘇蘇的嘀咕,“可他們還不是把你嫁給了太子……”
“這是一回事嗎?”喬薇狠狠瞪着他,“我一個女兒家無關大局,你呢,你是家中幼子,你覺得外人怎麽想,父親他老人家又會怎麽想?”
“我就是看不慣父親那副明哲保身的态度,憑什麽咱們喬家就得處處容讓,喬家又不是沒有好男兒!”喬誠賭氣道,“大哥去了蜀地,此生恐怕都回不來了,倒催我讀書,再上進又有什麽用,指望為官做宰不成?還不是得放到外任去!”
喬薇難得見他這樣激動,自己反倒漸漸冷靜下來,她沒想到喬誠看着貪玩不羁,內心卻也有這樣一腔志氣抱負,他想借扶持太子來出人頭地?以陸慎為階梯倒的确是條捷徑,可他也不過是在賭,賭贏了,雞犬升天;賭輸了,卻可能禍延全族。
她沉默了。
喬誠看她半天不說話,不禁有些害怕,惴惴的道:“阿薇,你不會告訴父親吧?”
喬薇搖搖頭,“我不會說的。”
最初的震驚過後,這會子她已經想明白了,其實犯不着太過擔心。以喬誠如今的本事,陸慎根本不會對他予以重用,他真想實現自身的抱負,可得拿出真才實學才行——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喬誠不意她竟肯保守秘密,對這位妹妹感覺更親近了些,遂小心的扶她坐上馬車,一壁承諾道:“改天我親自去趟珍寶齋,尋些稀奇的首飾為你添妝,保準你會喜歡。”
喬薇看着二哥興高采烈的模樣,愈發肯定了內心的猜測:陸慎的确是在敷衍他,只不過敷衍得相當認真,顯然是為了照顧丞相府的面子。
可陸慎為何會這般體貼呢?他可不是會在意這種小節的人。
喬薇慢慢放下簾子,恰到好處擋住臉上的微微燒紅。她不得不承認,她在陸慎心中的分量,也許比她想象中還要多。
即便兩方早就有意,婚事籌措起來也絕不是件容易事,光是納彩、問名等等,便都瑣碎且極費功夫。丞相府嫁女,那排場更得盛大,總不能叫人看輕了去。
考慮到如此諸多因素,婚期定在明年三月,算起來也只有不到半年的功夫。府中人俱忙亂起來,喬薇作為當事人倒是極清閑的,她當然不必像尋常出閣女那般費盡心力的繡嫁妝——況且這偌大的箱籠,裏頭裝不完的東西,得繡到何年何月?
不過喬夫人也叮囑了,一針一線都是心意,總比什麽也不幹的強,新娘子擔個賢名,進宮之後別人也會高看幾分。
喬薇聽着覺得有理,也就認認真真的做起面子工程來,最近都閉門不出了。
除此之外,她也聽說了魏明欣作為皇子側妃擡進陸離府中的事。原本議親沒這麽快,是魏明欣病痊之後到玉明山進香,可巧遇上了一夥強人,可巧被打獵的五皇子撞見救了她,下山途中又崴了腳,還是五皇子親自背她下來的——于是魏明欣也就順理成章的嫁給陸離,“嫁”之一字或許不太準确,因這婚事進行得十分倉促,她又只是個側妃。
不過魏明欣也算求仁得仁了。
對方不肯大操大辦,喬薇也就懶得親身恭賀,只命人包了一份價值不菲的賀禮送去。據說魏側妃見了十分喜歡,連聲誇贊閨中密友的好處,至于心中是否這麽想,就無從知曉了。
喬薇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心思顧慮她的想法。
十月初,太子随嘉禾帝去西山圍場秋獵,不慎為猛獸所傷,據說擡回來的時候,人都已奄奄一息。
消息傳達得十分隐蔽,喬家人得知已是在半月之後,正要遣人秘密打探情況,宮中的旨意就下來了:嘉禾帝命太子與喬相之女速速完婚,不得有違。
名為成親,實為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