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暑假的最後幾天,氣溫直逼四十度,太陽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室外像一個巨大的烤箱。顧惟星依舊七點起床,然後等戚菏來找他打游戲,一整天都待在舒适的空調房裏,拒絕一切室外活動,晚上練完琴找本書看到犯困便躺下睡覺。

顧惟星早已習慣一個人守着空蕩的大房子的孤寂與落寞,也不再天真地期待父母的問候和陪伴。

顧钊良偶爾會在半夜回家,然後第二天早晨顧惟星醒來,便能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一疊錢和他三歲時喜歡的零食。陳薇好像出差了,當然這些她從來不需要和顧惟星報備。

房間門口的黑板上,陳薇在暑假前寫下的字已變得有些模糊,她習慣給自己的兒子立下各種規矩,因為她知道顧惟星會乖乖地照做,即使她從來不過問,畢竟這是她和顧惟星之間唯一的交流。

9月1日,兩個準高一新生早早地起床來新學校報道,他們所就讀的師大附中在省裏也排得上名號,又走在素質教育的最前端,相對開放和自由。

戚菏和顧惟星都分在高一二班,如果運氣好還能湊個同桌。樓道裏全是來報道的學生和家長,戚菏拉着顧惟星走到教室門口,和滿臉胡渣的班主任問好,進教室準備找連着的空位坐下。

教室裏已經來了不少同學,只有最後兩排有空位置,戚菏拉開椅子坐好,顧惟星就跟着坐在他旁邊。

有前桌的同學扭過頭跟他們問好:“我叫譚想,你們倆一起的吧。”

戚菏點點頭,做自我介紹時順便把顧惟星也一起介紹了,顧惟星勉強應了一聲。顧惟星額角已經開始冒汗,渾身不自在,他一時沒能适應新環境,面對滿屋子的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

譚想關切地道:“同學,你臉色不太好。”

顧惟星更緊張了:“.…..有點悶。”

偏偏譚想是個熱心腸,一向自來熟:“我覺得這空調效果還挺好,聽說是暑假新裝的,要不我幫你再開低點兒?”

顧惟星搖搖頭,說話更小聲了:“沒關系,不用。”

最後還是戚菏打圓場把話題扯過去了,他從桌兜裏翻出顧惟星包裏的巧克力,在譚想看不到的側邊給顧惟星使眼色,顧惟星接過沿着桌面推給譚想。

譚想高興地接過,道:“你人還挺好。”

顧惟星腼腆地笑起來,心裏有小小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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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人都到齊了,班主任在講臺上來回踱步,清了清嗓子準備開班會。

他穿着一件老式的藍色襯衫,鼻梁上還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擡手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剛勁有力的“陳”字,說:“我叫陳又銘,你們可以叫我陳老師,是你們高一學年的班主任。”不同于邋遢古板的打扮,陳又銘的嗓音幹淨清爽,溫和大方。

陳又銘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戚菏在講臺下小雞啄米。

戚菏昨天碰翻了書架上的樂高模型,把零散的部件全找齊,一個人趴床上拼到半夜才拼好。要不是早上顧惟星沖進他房間掀攤兒,估計這會兒還窩在被子裏做夢呢。

他胳膊支着腦袋睡得并不踏實,半夢半醒着聽陳又銘在講軍訓事宜。顧惟星倒是聽得很認真,視線一直聚焦在講臺上,陳又銘往這邊掃了一眼,他忙碰了碰戚菏的胳膊,小聲道:“老師看見你了。”

戚菏“嗯”一聲,半閉着眼皮等下課,只是下課鈴已經響過兩遍,講臺上的那位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陳又銘雖然不是個啰嗦的人,但新手上路不敢超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囑咐到位,生怕有什麽遺漏,又或是出了什麽差錯。他來學校前把注意事項全列在紙上,認認真真準備着和同學們的第一次會面。

走廊上出現一陣騷動,隔壁班已經放學了,教室裏的同學們不免浮躁起來。陳又銘望了望臺下恹恹的學生,又看了看窗外望眼欲穿的家長,終于大手一揮放這群小崽子們自由。

戚菏拉着顧惟星一個勁兒往外沖,邊走邊道:“我哥發信息說在門口等我們。”

走道裏的家長和學生唧唧喳喳,戚菏帶着顧惟星來回穿梭,殺出一條血路,直奔校門口。學校門前的這條路堵得水洩不通,戚謹行的車停在最前面,他們倆找好半天才找見,戚菏一上車就找水喝,十足的冷氣吹在臉上,終是舒坦了。

戚菏找了包濕紙巾把汗涔涔的臉擦幹淨,又把紙巾遞給顧惟星,示意他也擦擦這滿頭大汗。顧惟星熱得臉紅彤彤的,看起來有幾分可愛。

戚謹行握着方向盤問:“你們軍訓要住校嗎?”

“不用,”戚菏回答,“這點還算良心,就是這天能把人烤化了,老天一點兒也不給面子。”

戚謹行拐向下一條道,說:“待會兒多買些防曬霜,星星到時候別硬撐,不舒服就請假。”

顧惟星乖巧地點點頭,他雖然擔心軍訓,但從來沒想過搞特殊。

戚謹行是有些心疼的,他比倆小孩兒大了七八歲,看着戚菏從抱在手裏的小團子長成活潑陽光的大男孩兒,自然也是看着顧惟星一點點長大的。

顧惟星從小就乖巧,大人不在身邊時也能安安靜靜地玩一個下午,家裏長輩又常年忙于工作甚少陪伴,漸漸地變得越發沉默。

有一年暑假戚謹行帶着剛考完期末考的兩小孩兒去海邊沖浪,起初還好好的,回去的路上發現顧惟星被曬得全身通紅,有些地方已經脫皮了,他忍着難受一聲不吭,因為怕掃興。戚謹行用手碰了碰他發燙的臉,顧惟星難受得眉頭擰成一團,還堅持說自己沒事。

戚謹行那時也不過是青春期少年,和自家弟弟野慣了,哪裏懂什麽防曬知識,覺得曬黑點也無所謂,這一下可吓得夠嗆,急忙打車去醫院。

後來顧惟星在家養了半個暑假才恢複,難得的是顧钊良破天荒地放下工作回家陪兒子,父子倆每天圍着一盤飛行棋從白天玩到黑夜,竟也沒覺得膩。

落灰的飛行棋終于派上用場,也算是因禍得福。

戚菏接着他哥哥的話頭,道:“再去一趟藥店,防暑用的藥得多備一些。”

顧惟星點點頭,看着窗外的景色一陣頭疼。

到了商場門口,戚謹行接了個電話,工作上有急事要處理,把倆人放下便走了,走之前還不放心地囑咐了幾句。

戚菏最煩唠叨,接過他哥遞過來的卡,應付式地“嗯”幾聲便拉着顧惟星跑進商場。商場一樓的彩妝區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防曬霜挑花了眼,BA見是兩個半大點的高中生也懶得理,随他們自己去。

看着介紹上天花亂墜的文字,戚菏頭都大了,亂七八糟的功效寫一堆,他硬是沒看出區別,只好問顧惟星:“你覺得買哪個好?”

顧惟星沉思了一會兒,道:“銀色的那個。”

戚菏好奇地問:“有什麽不同嗎?”

顧惟星想了想回答:“好看。”

……

戚菏滿臉黑線地叫BA拿了五只銀色款防曬霜,其中四只都扔進了顧惟星的書包。他自己忒不講究,到時候嫌麻煩記不記得用都不一定,買一只裝裝樣子,能過何女士那一關就行。

買完防曬在一樓的側邊找到一家藥店,戚菏對着滿貨架的防暑藥品犯愁,他恨不得全給顧惟星搬家裏去,每個廠家的藿香正氣水都拿一盒,十滴水風油精人丹丸一樣也不落下,顧惟星攔都攔不住,氣得跳腳。

顧惟星看着戚菏塞他懷裏的這堆東西腦筋疼,藿香正氣水的沖味記憶猶新,他這輩子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

他嘆了口氣道:“差不多行了,我又不是朵嬌花。”

真是朵嬌花也得被藿香正氣水灌死了。

戚菏擺出一副大人模樣,教訓他:“我這是為你好,這叫以防萬一。我可是你哥,難道還會害你嗎?”

顧惟星腹诽,學得還挺像樣兒,天天上趕着給他當哥。

戚菏在顧惟星黑臉前結了賬,把一大半都塞進顧惟星的書包裏,自己包裏也揣了點兒,心想着顧惟星忘記帶了他還有個備份。

顧惟星背着沉甸甸的書包,整個人更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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