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惟星進家門時心下一愣,陳薇和顧钊良坐在沙發上,倆人間隔着一段距離,面露嚴肅,像是在等他。

這百年一遇的場面着實把他吓一跳,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麽天大的錯,可仔細想來,他一直都安分守己。顧惟星開口叫一聲爸媽,放下書包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等着他們先開口。

顧钊良斟酌着,艱難地說:“星星,爸爸媽媽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麽?”顧惟星問。

顧钊良支支吾吾:“就……就是爸爸媽媽……”

“行了,我來說。”陳薇打斷他,略有些煩躁地開口,“媽媽準備和爸爸離婚,星星,你以後就和爸爸一起生活了。”

顧惟星“哦”了一聲,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高興還是難過。

陳薇又道:“媽媽得去F國,之前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和你說,以後有時間媽媽會回來看你的。”

顧惟星愣愣地點頭,擡眼看茶幾上擺着的那兩份離婚協議書,原來早就決定好的事,這不是商量,只是通知他一聲。

他拿起書包朝樓上走:“我先上樓了。”

陳薇嘆一口氣,在身後喊他:“星星。”

顧惟星沒回頭,只當沒聽見,擡腳加快速度,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

這一天遲早要來,他早該做好準備的。他以為他的心不會痛,可當真的來臨時,卻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陳薇和顧钊良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他們倆都是以事業為先的工作狂,對于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想起來便看一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顧惟星甚至不知道,在他們心裏,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無邊的黑暗籠罩着他,顧惟星蹲坐在牆角,抱着膝蓋不知所措。他遠沒有表面上顯現出來的那樣堅強,到今天,他也只不過是個未滿十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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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上不斷閃爍的光,顧惟星拿起來看一眼,是戚菏發過來的語音邀請,他沒再理會,将手機倒扣着放在地上,等邀請自動失效。

顧惟星擡頭看向窗邊的小書桌,上面還擺着顧钊良上一次回家給他買的芝士條。他伸手觸碰手腕上的那塊石英表,而後收緊手掌,直到把自己勒疼。

溫柔的月光撒進房間,照映在少年清冽的臉上,眼角有一滴如玉的淚,兀自滑落。

顧惟星不知一個人待了多久,直到顧钊良推開門,他才緩緩起身,雙腳酸痛發麻,循着牆根才站穩。

他的聲音裏帶着濕意:“爸,我要睡覺了。”

顧钊良并沒有轉身出門,而是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道:“星星,我們可以談談嗎?”

他的語氣裏滿是懇求,帶着沙啞和滄桑,顧惟星終是應了,跟着坐在沙發上,卻不願去看他的眼睛。

顧钊良嘆一口氣,卻沒再提離婚的事,只說:“爸爸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這些年來甚少陪伴你,以後我們爺倆過,爸爸盡量多陪陪你。”

他說得誠懇,顧惟星卻只是随耳一聽,因為沒有期望,才不會失望。

顧惟星早已學會孤獨地生活,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守着空蕩的大房子睡去。小時候看了吓人的動畫片,他不敢一個人睡,半夜醒來覺得房子裏四面八方都藏着黑衣人,然後哭着睜眼到天明。

第二天戚菏嘲笑他是熊貓眼,他就厚着臉皮賴在戚菏家,晚上睡覺時只敢縮成一小團,因為怕唯一的朋友也嫌棄要趕他走。

後來戚謹行特意将戚菏的房間裏換成大床,兩個小朋友在床上玩蹦蹦跳。顧惟星高興地捧着自己攢下的巧克力,屁颠屁颠地跟在戚菏身後,賴在他家不走了。

顧惟星點點頭說好,又問:“媽媽什麽時候走?”

“下周三的飛機,”顧钊良答,“星星要送送她嗎?”

顧惟星搖頭:“不了,我還得上學。”

“好,那你早點睡。”顧钊良說完便退出去,輕輕關上了房門。

那一夜,顧惟星反複做着同一個夢,五歲生日那天,陳薇和顧钊良帶他去新開的游樂園,他和顧钊良坐在旋轉木馬上,陳薇在下面幫他們拍照。那一天,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朋友。

周六早晨,顧惟星照舊起床,整理好衣服下樓,顧钊良正在廚房做早餐。

他坐在餐桌前邊喝果汁邊等,顧钊良将烤好的南瓜餅端上桌,他胡亂塞進嘴裏,快速吃完便要出門。

穿鞋帶時顧钊良遞過來兩個水煮蛋,出聲叮囑:“你和戚菏一人一個,拿着路上吃,注意安全。”

顧惟星點點頭,道完再見沖出門,戚菏已經在大門外等他。

他将手裏的雞蛋遞給戚菏,問:“今天怎麽這麽早?”

戚菏接過來在欄杆上敲一下,邊剝雞蛋殼邊說:“你爸媽回來了?”

顧惟星點點頭,盡量裝作不在意:“他們回來離婚,我媽下周就去F國了。”

“星星?”戚菏喊他。

“嗯?”顧惟星回頭。

戚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将剝好殼的雞蛋遞給他:“先吃個雞蛋吧。”

寒風呼嘯着吹過臉頰,戚菏将顧惟星衣服後的帽子戴在他腦袋上,攬着他的肩往外走。

有過上次的教訓,倆人選擇坐地鐵去補習學校,因為出門早,地鐵站的人不算多。只是戚菏的一卡通不知道去了哪裏,他翻遍書包也沒找見,只好去窗口換零錢。

地鐵裏沒有空位,倆人靠在裏側的車門邊,戚菏好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只好佯裝刷手機。

他昨天給顧惟星發了好幾條消息,一直等到深夜對方也沒回,甚至想過直接去家裏找他,又怕貿然打擾,最後還是忍住。早晨起床時戚菏一點也沒耽誤,早早地在顧惟星家門口等,見他從家裏出來時才松一口氣。

然而顧惟星一路無話,顯然沒有聊天的興致,他不太會安慰人,只怕越說越糟,還不如保持沉默。他深知顧惟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堅強,雖然顧惟星故作輕松,告訴他的語氣也盡量表現得不在乎,可戚菏感覺得到,顧惟星一定很難過。

報站的機械女聲響起,戚菏拉着一臉茫然的顧惟星下車,顧惟星急切地道:“還沒到站。”

“我知道。”戚菏卻不松手,拉着他往樓梯口跑,“帶你去個地方。”

顧惟星停住,悶聲道:“你的腳。”

戚菏下意識地停下來,看一眼自己的左腳,道:“沒事兒,都快好了,能跑。”見顧惟星還是不動,又道,“我慢慢走。”

出地鐵口左轉,是一個快要廢棄的舊公園。顧惟星從公園上的牌匾認出來,他們小時候來過幾次。

公園的人造湖已經幹涸,裏面長滿荒草,旁邊的假山被大樹遮去一半,另一半長滿青苔,透出一絲落敗。

戚菏拉着他踩在石子路上,花色的鵝卵石圓潤光滑,路的一邊有一窩螞蟻正在搬家。這條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型游樂場。

顧惟星遠遠望見一尊高大的石象,他們小時候在這裏玩捉迷藏。石象本是一座滑滑梯,長長的象鼻子組成滑道,要繞到背後的樓梯爬上去,再從象鼻子裏滑下來。

顧惟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玩滑滑梯,戚菏先滑下去,他坐在象鼻子口不敢往下看,後面的小朋友急切地催他,只好擡手捂住眼睛往下滑,本以為會摔得一身泥,卻摔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比顧惟星高一些的戚菏像個小大人,站在象鼻子尾端穩穩地将他接住,吃力地把他抱在懷裏,在他耳邊咯吱笑。

倆人走到石象邊,戚菏問顧惟星:“要上去試試嗎?”

顧惟星本想搖頭,但還是邁着步子往石象背後走,昏暗的樓梯裏有些潮濕,他弓着身子往前,蹲着鑽過洞穴,到達象鼻子口時已經蹭了一身灰。

他坐在高高的滑梯頂端,戚菏正仰頭看向他,張開雙臂在象鼻尾等。顧惟星閉上雙眼,平躺着向下滑落,世界天旋地轉,像是回到小時候。

他撞進戚菏結實的胸膛,他們不再是小小少年,卻仍保留這一份默契。

顧惟星睜開眼,有柔和的光灑下來,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伸手環過戚菏的腰,将身體整個兒埋在戚菏懷裏,吸吸鼻子感受對方的氣息。

戚菏的棉服上有淡淡的白茶香,顧惟星眷戀地抱住舍不得松開,喃喃道:“戚菏,我好難受。”

“我知道。”戚菏答,他輕撫對方的背,“你還有我。”

兩顆心髒緊緊相連,他們被彼此的呼吸萦繞,仿佛時間停止,仿佛世界重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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