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樂哥兒
家中多了文嬸和忠叔兩人,趙和安的日子一下子好過不少。不說忠叔,平時交代給他的事辦的又快又好,單就文嬸,提高了趙和安的夥食不提,其餘諸事亦是妥妥帖帖,忙這忙那的,總也閑不下來。
到了趙家不過幾日,心念着與趙和安熟了些,便又開始操心他的婚事,一日裏總要在趙和安面前明着暗着提那麽幾次。
趙和安本身也有了成親的心思,又總聽文嬸說起,一來二去的也就應了文嬸找媒人的心思。
說起來,文嬸倒是個會勸人的,也不說什麽該有個後代傳承如何如何?更是絕口不提趙和安的年紀問題。莫要以為男人就不會在意這些,至少趙和安還是有些在意的,文嬸眼尖,一下子就看透了這點。
起先說過幾次,看出趙和安面上有意動,之後就變本加厲,今天是這家的媳婦兒又生了個娃娃,明天是那家的小娃兒如何聰明伶俐,亦或者哪家的小夫妻感情如何好。
一番旁敲側擊,趙和安沒頂住,自動入了套。
媒人是請了,姑娘哥兒的也想看了不少,奈何總也不應他的意。要讓他說具體找個什麽樣的,說出一二三點條件來,媒人對比着打聽吧,他又說不出來。
媒人心裏惱火,遍觀這十裏八鄉,就沒有誰像他這麽麻煩的。平白跑了這麽久也沒成,錢拿不到不說,還壞了自個的招牌,當真是想糊他一臉。
當面又笑又鬧好好地告辭了,背地裏可不得編排幾句,當真以為自己多好的條件,有人不介意你命硬就不錯了,偏偏挑剔的不行,還想娶個多好的呢!
約摸着過了好幾日,媒人也沒再度踏門,文嬸天天的愁,反倒是趙和安跟個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日,趙和安外出歸來,行至村口,便見一群人擋在路上,層層圍着,中間還傳來陣陣哭罵聲。路上人擋着,他也過不去,索性也走到人堆裏看看情況。
一看,中間圍着好幾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那天他在河邊碰見的小哥兒。那小哥兒脫力一般坐在地上,被一個婦人半抱着,嘴角沾血,眼神死死盯着一個壯漢。婦人抱住小哥兒又是哭又是罵的,咬牙切齒地,似對其他人恨極,尤其對着另一個老婦人為甚。
旁邊被那小哥兒瞪着的那個漢子左手衣袖卷起,手臂上一道極深的牙印還滲着血,看起來應該是那小哥兒咬的。那壯漢眼神看着頗為狠戾,若不是有這麽多村人在,他怕是就要動手打人。就算此時他顧及人多,表面看着老實了,實則,趙和安分明從他眼中看出了算計與惡意。
“當初可是這老東西與我說好的,五兩銀子許了這哥兒予我。怎麽,現在拿了老子的銀子,還想反悔?”話是對着地上坐着的兩人說的,眼見卻是看着老婦人,威脅之意不可謂不明顯。
婦人一聽就怒了,“誰應了你?哪個黑心肝的應了你?我自己的親侄兒,我會将他往火坑裏推?”說着,自己也明白了,這事除了他那個婆婆還有誰做的出來,不免對着人恨意更深。
老婦人先是被壯漢威脅,接着又被一向溫順的兒媳陡然間的轉變吓到,不由身子一抖,強自鎮定,企圖用長輩的威儀震懾兒媳,“樂哥兒的婚事是我做主允了的,銀子我也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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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便被人打斷,“我呸。別提我的樂哥兒,樂兒的婚事輪不到你做主,我這個姑姑還在呢!你收了銀子就禍害你自個閨女去,做什麽來禍害我家樂兒?”說着說着,看着懷中的侄兒,眼淚簌簌地就往下掉,“我苦命的樂兒,怎麽就攤上這種事了!是姑姑沒用,沒護住你。大哥啊,小妹對不住你,連你唯一的孩兒都護不住,你若在天之靈,就保佑保佑你苦命的孩兒。”
一番痛哭,苦楚與心酸盡在其中,旁人聽了莫不唏噓感嘆,觸動恻隐之心,對着姑侄二人同情至極。唯有那壯漢和老婦人鐵石心腸,半點不為所動。
老婦人在意的只有前半句話,張口就反駁,“你個爛心肝的,敢毀我閨女名聲,看我不休了你。還有你那侄兒,在我家白吃白喝那麽多年,如今這五兩銀子也是他合該該還我的。”
“你說這話虧心不虧心,當初帶樂兒回家時就說好了,他家的三畝地給我們家種着,不收租子,就當抵了樂兒平日力的花銷。這麽些年來,那地能産多少糧食,他一個哥兒又能吃多少,平日裏他又幫着幹了多少活。要說欠也是我們家欠樂兒的。”原本就沒消的火氣現在是愈澆愈烈。
老婦人無從反駁這實打實的話,惱羞成怒,“你你你,老二家的,你今天是反了天了,頂撞公婆,等老二回來,我就叫他休了你。”
“你叫他休,我等着。”咬牙大吼出這一句,平靜片刻,又覺酸楚,“為了這個家,我忍了這麽多年,我自己忍,叫樂兒忍,耽誤了樂兒不說,到頭來我的樂兒竟要被人賣入火坑。今日,我斷不會再忍了。”
雙方你一句我一句,來來回回對罵。正罵着呢,又有人來。
來的正是老婦人的在鎮上做工的兩個兒子,兩人得了通知一路急跑,緊趕回來。老二趙向容當先擠進人堆,一眼瞧見自家媳婦哭的不成樣子,擡頭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樂哥兒靠在自己媳婦懷裏,動也不動。
旁邊老婦人一見他便似有了底氣,尖聲道,“老二,把這個惡婦給我休了。”
後面的老大趙向富一來便聽見這句,眉頭高高皺起,大聲喊了一句,“娘。”
話語中夾帶着幾分呵斥之意。而顯然,趙向富這一聲也是極具威懾力,老婦人頓時消停,不再說什麽休妻的話。
家醜不可外揚,自家事也不好讓外人看了笑話。趙向富作為一家之主,心裏也有自己的打算,先是打發那壯漢,只說日後差人将銀錢送回,樂哥兒的婚事一筆勾銷。在場的都是趙家村的人,壯漢再不情願,也曉得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理,只得不情不願地離去了。
看人離開了,趙向富又忙着遣散村裏人,“今日多謝諸位幫忙了,不然樂哥兒怕是要遭了大罪,今日還有家事處理,改日再跟大家夥好好道個謝。今日就先散了吧。”
那邊趙向榮着急自家媳婦,關切問她如何,就怕她哪裏傷着了。奈何于氏看也不看他,嘴裏逼問道,“你可是要聽你娘的話休了我?”問完也不聽趙向榮的回答,自說道,“休吧,休吧,日後我自帶了我的樂兒過活。”話說完,情緒又上來,埋首在于樂心肩頭失聲痛哭。
趙向榮頓時急了,滿是心疼,“不休,這輩子都不休,你別哭。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阿娟,你若難受就狠勁掐我,別哭啊!”
于樂心此時也緩過勁了,強掙着力氣出生安慰于氏,“姑姑……你別難過了。是樂兒的錯,樂兒……樂兒,讓姑姑擔心了。”
“樂兒,我的樂兒,你沒事就好。姑姑不傷心了,樂兒你好好的,姑姑不傷心……”侄子沒事,于氏安心不少,不想讓侄子為自己擔憂,半忍着淚反過來讓于樂心放心。
說話間,又有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子趕到,看打扮倒是個書生模樣。
男子先是好言規勸安慰自己的娘親,一番說辭過後,于氏松口,放開于樂心,由着趙向榮抱起人,自己被兒子攙起來,跟在趙向榮後面往家走去。
臨走前,于樂心似乎看見了趙和安,沖着他的方向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趙向富處理完事,也拉了自己老娘跟着回家去。
當事人走了,看熱鬧的人也陸陸續續散去,道路暢通,趙和安這才慢慢悠悠回家。
路上,想到于樂心,是叫樂哥兒,他都那樣了,還對我笑,大約是叫我莫要擔心。可,唉!莫要有事才好。不過這小哥兒倒是烈性,看那壯漢的手臂上的印子,可見是下了死力氣的。
唉!
一連嘆了好幾口氣。兩人到底不熟,趙和安也管不了,想了一陣就放下了。
這一天,趙和安又去了初次與樂哥兒相遇的那地兒。自發現此處後,趙和安便常常來此。
到了地方,便見一人坐在河邊發呆,讓他又想到了樂哥兒。細細打量那人的背影,跟樂哥兒身形差不離,好似瘦了一些。
趙和安原該轉身離開的,卻不知怎麽想的,愣站着看了一會還不夠,也不打招呼,也上前坐下。倒還注意分寸,與人隔了四五步的距離。
他這般動靜不說大也絕不算小,偏于樂心跟沒聽見似的,仍兀自發呆。
趙和安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便也不說,一時靜默,唯有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
過得有小半個時刻,見旁邊呆坐的人仍沒個動靜,趙和安有些擔心,開口問道,“你可還好?”
于樂心轉頭,看着趙和安面上的擔憂,不由就對着人笑了笑,“我沒事,不用擔心。”說完,頭又轉回去,盯着河面也不知看什麽。
“那就好。”趙和安也不知自己是被于樂心的笑還是別的什麽給迷惑了,人變得有些呆楞,只讷讷一句便詞窮。
又是一陣沉默。
“家裏最近在鬧着分家的事,是因為我。”許是趙和安給了他一點安慰,又或是眼前景色正好,于樂心有了傾訴的欲望。不一定是對着趙和安,哪怕是對着一片空空景色,單純想說出來。
“其實除了……其他人都對我挺好的,姑父、伯伯他們未曾虧待過我,幾個哥哥弟弟們更是處處照應我。如今,因為我,伯伯他提了分家的事,我心裏既歡喜,又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們。”濃濃的愧疚包裹着他,但那愧疚中又帶了幾分茫然。
于樂心是愧疚的,畢竟事件的起因在他。因為他,姑姑與婆婆鬧翻,伯伯才提出分家。但他又有什麽錯呢?他也不過是受害者,遭了一場無妄之災。
他看着趙和安,眼裏帶着求助,急需得到一個安慰與肯定,想要從面前這個人這裏得到答案,消解他心中的迷茫。
趙和安恍然想起那天,同樣的一雙眼裏,那時盛着的是堅韌恨意,此時此刻,他從中感受到的卻是柔軟與脆弱。
“錯本不在你,無需多想。”這般溫柔語調,趙和安自己都沒察覺,看着于樂心,他總覺着自己的手蠢蠢欲動,想要摸一摸于樂心的頭。
“你姑姑固然是為你出頭,才與婆婆關系破滅,但這其中因由衆多,你又何須将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殊不知你最該從中看到的是你姑姑對你的一片愛護之心。”
“再則你需知,事件的發生往往是有着積蓄的,導致它發生的最終事件不過是一個□□。分家之事,亦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很多人看封面選擇退出。大概我該換個好看點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