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正言沈弋

西北的兵力雖然是調過去了,糧草辎重也都及時供應着,但捷報卻遲遲沒有如預想的那樣傳來,年剛過便又是一封接一封的八百裏加急傳回來,每一件都是敗訊。

陸恒修原本心裏的不安漸漸成了事實,此時反倒不驚慌失措了。朝堂上言官們日日打口水仗,能用的武将派出去死了大半,眼下朝中緊缺人手,各處又抽調不出将才來,煩得明珏寝食難安。

“皇上,昨日軍報來傳,那穆薩一月連下三城,勢如破竹一般,若是再不及時制止,恐怕西北就要門戶大開了。”

“皇上,嚴大人說得極是,請皇上早做定奪。”

“臣附議,請皇上早做定奪。”

“定奪定奪,無人可用你們讓朕怎麽定奪?”明珏氣得甩袖子,先帝說文臣誤國,可見是一點兒都沒說錯。

“嚴大人這麽義憤填膺不容存土有失,那你帶兵出征嗎?”明珏一拍桌子,吓得方才嚷嚷着附和的文臣們都一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那位年邁的嚴大人倒是不怕,梗着脖子站出去回話說:“皇上,倘若老臣搭上這條命能收複失地,老臣絕不畏死。只是老臣從未帶過兵,不敢輕易許諾。”

“嚴大人不必如此,皇上自由裁決,身為人臣怎可性命相逼呢?你一把年紀還是保重自身為好。”陸恒修站出來替明珏解了圍,接着轉身對滿朝說:“諸君勿要再做口舌之争,正經想個法子替皇上分憂解難才是正理。”

“臣有一人舉薦,”陸恒修話音剛落就又人站了出來,“北疆詹臺宏有勇有謀,戍守邊關幾十年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皇上可調此人前去平亂。”

“詹臺将軍坐鎮北防,他要是離開了,北疆再出變故如何是好?”兵部尚書原本不敢聲張,聽見有人舉薦詹臺宏才忍不住站了出來。

“我朝與蒙古締約已久,是盟友關系,早已不複往日劍拔弩張的緊張形勢,如何不能抽調詹臺将軍前去平亂呢?詹臺将軍……”站出來的這個人有理有據地分析了一番局勢,将利弊都說得清清楚楚,表明了此事雖有風險但勝算更大,值得一試。

“閣下現居何官?”兵部尚書被問得無言以對,嘴裏蹦出來這麽一句話來。這意思十分明顯,顯然是說如今都是前三品的要員們議事的時候,你一個七品小官也敢來插話。

陸恒修聽了打眼去看那方才侃侃而談的人,只見那人一身青色的七品官服,站在文官最末的一列,低着頭十分不起眼,倘若不是他今日站出來說話,陸恒修是絕對不會注意到有這麽個人的。

“臣沈弋現居禦史臺左正言一職。”沈弋面對兵部尚書的咄咄逼問,不卑不亢地回應。

禦史臺歷來負責監察事務,裏面的人都是職輕言重,整日裏也不幹正事,成天不是參奏這個就是參奏那個,乃是迂腐言官彙聚之地。陸恒修想不到裏面竟然能出個沈弋這樣的人,他回朝廷半年,還沒聽見這人說過一次話。

沈弋這一舉動引發了陸恒修的好感,便站出來替他說話:“是微臣讓群臣廣開議論,沈正言職位雖微,也是殿上之臣,尚書大人還不許他說話了嗎?要是大人不同意他的說法,只管據理力争就是了。”

“下臣不敢。”兵部尚書羞愧地退了回去。他并不是有心針對沈弋,只是他連番部署多落了空,心下焦躁不敢冒險,下意識地回了沈弋一句罷了。

“臣以為沈弋說得有幾分道理,令人聽了醍醐灌頂,群臣們只想着從京中調派将領過去,然而卻不知京中将領就不參戰,武藝生疏者有,水土不服不習當地地理的也有,貿然調派不過是徒增傷亡。詹臺将軍久在北疆,而北疆的地理風貌又與西北頗為相似,是極為合适的人選。只是不知其他大人可有異議?”

群臣面面相觑,在未得到天子意見前一時不敢貿然發言,生怕站錯了隊。

片刻後兵部侍郎站了出來附議:“臣附議,此次由臣負責押送糧草,西北一次往返,便知陸大人所言不虛。西北風沙極大,京城去的将領到了之後多有不适,說來慚愧,就連微臣回來之後也是病了一場。陸大人是館閣重臣,所思所慮極為周到,臣同意陸大人的意見。”

“臣附議。”

“臣也同意。”

緊接着陸續有人站出來表态,明珏這才打破沉默開口:“朕昔日在肅州之時,也曾和詹臺将軍打過交道,贊他一句當世名将也不為過,既然諸位愛卿都同意,那就讓他去吧。”

“謹遵皇上聖旨。”

“你們多學學陸愛卿,不要整天只想着跟同僚吵架,這朝廷都是這麽腐朽下去的,拿了朕的俸祿就要給朕辦事。”明珏贊賞了陸恒修,又申斥了其他大臣一番,接着商議了另派兵馬的細節,這才散了朝。

“陸大人,關于西北……”一下朝蘇嘉就朝着陸恒修那邊兒湊了過去。

陸恒修擡了擡手制止了蘇嘉的話頭,“有什麽事情回內閣再商議,我現在急着追一個人,蘇大人要不同我一起?”

追一個人?這可是夠新鮮的,他陸恒修是文臣之首,怎麽還要趕在下朝的時候攔人呢。蘇嘉好奇心起,便跟上陸恒修的腳步想要一探究竟。

陸恒修出了金銮殿一打眼就從群臣裏瞧見了沈弋的背影,他站得靠後,散了朝走得也快,是走在最前頭的那一撥。

陸恒修趕緊快步往前追,一路上也沒理會和自己打招呼其他人,等追到了宮門口偏僻的地方才上前攔住了沈弋。

“陸大人?”沈弋有些懵。

“小沈大人,可有空閑讓本官請你去聚賢樓喝杯茶?”

“陸大人何必這麽客氣,若有需要直接命人傳召下臣就是了。”沈弋回道。

兩人說話間蘇嘉終于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氣兒還沒喘勻就又被陸恒修拉上了車。

“大人,咱這是去哪裏啊?”蘇嘉一副狀況之外的樣子。

“聚賢樓喝杯茶。”

“啊?!”

沈弋坐在馬車裏有些不自在,他還從沒有和官階大自己這麽多的人過于接近過,實在是不适應。

到了地方陸恒修帶着人去了自己常坐的雅間,上了一壺好茶,三人分坐了才說話。

“沈弋大人好謀劃,在禦史臺真是屈才了。”

“陸首輔謬贊了。”

“小沈大人可怪我搶了你的功勞?那讓詹臺将軍出征的提議是你提出的,可最後我不過是附議了一下,皇上就把功勞都歸在了我身上。”

“這……”蘇嘉在一旁坐立不安地尴尬起來,他要是早知道陸恒修把人叫過來問這個他就不跟過來了,哪兒有搶了別人功勞還問當事人怪不怪自己的,也太霸道了。然而這話他當然不敢直說,在一旁只幹着急,生怕沈弋說出個什麽不好的話來。

沈弋搖了搖頭,回答道:“此事下臣非但不怪大人,反而要感激大人出言相幫呢。”

“此話何解?”

“若不是大人仗義執言,下臣不但要在朝堂上受辱,恐怕再慷慨陳詞,也不會有人聽取下臣的意見。”

“可你的心裏,不覺得不公平嗎?明明是一樣的話,你說了就無人在意,我說就衆聲附和。”

“所謂人微言輕不就是這個道理嗎?下臣雖覺得不公,但并不會因此怨怼大人。下臣明白憤世嫉俗毫無助益,與其浪費精力,不如想想如何提高自己的權位。”

面對陸恒修,沈弋倒也出奇地坦白,說的話把蘇嘉驚掉了下巴。他貪戀權勢,還不曾這麽明目張膽把這種話宣之于口,這個沈弋的臉皮可真厚。

“哈哈哈~小沈大人當真是個妙人,我原本還怕小沈大人自诩清流不願與我結交,現在看來是陸某多慮了。”

陸恒修對沈弋一見如故,當下便不再以上位者自稱,改口稱呼自己陸某,表達了自己想要結交之意。

沈弋倒也上道,端起茶杯要以茶代酒敬二位大人,陸恒修和蘇嘉笑着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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