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事件的起因很簡單,肇事的兩位司機是血氣方剛的高中生,家境殷實所以自尊心過強,兩個人在不久前為了一個同校的女生争風吃醋,某天在路上偶遇後,前面那輛紅色SUV挑釁了後面那輛銀色豐田的司機,繼而引發這場致命的追逐戰。

思靖和旭顏只是倒黴地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而事後所有人都沒事,只有旭顏的弱小身子沒法承受這些撞擊力,當場不治,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因為是致命車禍,思靖和凱璇與控方面談過,自己也找了律師咨詢一番,因為行駛記錄器和現場留下的證據都很充分,這兩位高中生進入少年監獄改造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但他們的父母并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孩子去少年監獄,他們找來了一個以詭辯讓雇主脫罪而聞名的西班牙裔律師。

所有人都沒想到,他的切入點會是作為最有力證人的死者母親。

他語調慎重地對思靖說:“我很遺憾車禍害你失去了心愛的女兒,可是…”

他轉身面對陪審團:“可是,或許這場車禍确實無可避免,但你們不覺得林醫生有辦法避免這場車禍造成其女兒的死亡嗎?”

然後拿出一個又一個小白板,三個白板上頭畫了三種車禍時不會撞到旭顏所在的車後座,而是撞擊思靖所在的前座,或SUV的長車尾。

他要表達的論點是:車禍幾乎肯定會發生,但不一定會造成傷亡,如果思靖的反應再好一點的話。

普通車禍和死亡車禍對被告的懲罰天差地遠。

庭上的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氣,被告的父母露出非常滿意的微笑,主控官立刻站起來反對說他們今天在這裏審判的是既成且不可逆轉的事實,法官也适時制止了律師的可怕論點。

庭審還在繼續,只是證人欄裏的人卻像個泥塑般,不言不語。

主控官适時要求休庭,思靖卻像沒有聽到般,依舊呆愣地坐着,最後必須由凱璇和奈特合力把她扶起來,她才離開了法庭。

因為證人沒法繼續供證,庭審延到了第二天,思靖麻木地背着自家律師替她準備的供詞,恍恍惚惚地勉強給完口供。

雖然面對頑強抵抗,但經驗豐富的主控官最後還是成功地用證據說服陪審團,将肇事者繩之以法。

但上庭那天以後,思靖就變得很不對勁,總是把自己關在房裏,廢寝忘食地不知道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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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半夜醒來發現身邊的人不見後,凱璇起身披上睡袍在房子裏找人,來到樓下時發現書房亮着燈,她猜想思靖應該是在那裏,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悄悄推開了門。

思靖背對着房門赤腳在地毯上席地而坐,入秋的天氣漸漸涼了,但思靖未把睡袍穿上,披頭散發地操控着地上擺着的三輛玩具車,凱璇認出那是旭顏的玩具車,思靖嘴裏念念有詞地低語着,手上一遍遍演練據那位律師說,她原本可以避免的這場致命車禍。

眼眶裏的熱淚迅速湧出,這傻瓜居然聽信了那流.氓律師的話!

在凱璇能出聲喚思靖前,思靖忽而用力地丢開手裏的玩具車,用力抱住頭并撕扯自己的頭發。

經過又一晚上的演練,思靖再次确證了,從一開始她就應該與第一輛車子迎頭撞上,那她們乖乖遵守孩童只能坐在後車座的努力,就能得到回報。

凱璇一個箭步上前把思靖緊緊抱到懷裏,竭力按耐住她的掙紮,最後沒辦法只能把她按壓在地板上阻止她繼續傷害傷口好不容易才愈合的腦袋,聽她在耳邊嗚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旭顏…嗚…旭顏!”

兩人抱在一起在書房哭了整整後半夜,面對自責得幾近瘋魔的老婆,凱璇惟一能做的就是拽着她去看心理醫生。

但思靖非常抗拒治療,所以效果不是特別好。

心裏同樣滿是傷痛,凱璇盡量把老婆放在第一位,請了假在家好好陪伴陷入低潮的愛人。

幾天後,她細心地發現思靖并不願意見到她,每天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思靖似乎總是在等着她出門上班,在知道她今天也不去醫院後,臉上會有一閃而過的失望。

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肯讓凱璇抱着她,白天其他時候也不肯一起坐下來聊聊天,寧願一個人呆着。

為了一探究竟,今天她決定欺騙思靖,收拾整齊佯裝假期已結束了要回去醫院上班,卻在車開到小區口後,把車子停到路旁,帶着忐忑的心情,一步步走回家。

她有點不安,她覺得等會兒會發現讓她心碎的事情。

從後花園進入房子範圍,取過鑰匙打開後門,蹑手蹑腳穿過廚房,進入客廳時,她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她的單人照相框是面朝下放的。

旭顏過世的時候,她們把她的所有相片都收了起來,免得過度觸景傷情,只在書房留了一幀照片,現在房子裏挂出來的其他照片,都是思靖和凱璇的,或單人,或合照。

凱璇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看着照片牆上的自己,每一張照片都被人用白紙遮住了。

直到木制梯級傳來腳步聲,她才淚眼婆娑地轉頭看吓得不敢走過來的愛人。

“為什麽要這樣?”凱璇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淚,指着照片牆,忽而拔高聲音質問:“為什麽?”

思靖抿緊了唇,眼神望旁邊飄,就是不肯與她對視。

凱璇太了解他了,這頭死倔驢每次有話不願意說的時候都是這個表情。

但凱璇今天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在聲淚俱下的苦苦追問與哀求中,她終于知道為什麽。

思靖哭着說,旭顏太像凱璇了,孩子漂亮的臉蛋,靈活的腦袋,連名字都繼承于她媽咪,璇,旭顏,緒言,美麗的小天使共同書寫了她們為人母的第一章 。

現在,所有幸福嘎然而止。

而這一切,都是她那三流駕駛技術和反應力很差的錯。

雖然被愛人排斥,凱璇盡力按耐住傷心欲絕的感受,不止一次安撫思靖說真的不是你的錯,你看肇事者都判了刑,這是精明的法官所作出的正确判斷,你應該相信閱人無數的法官,而不是為了替客戶脫罪無所不用其極的壞律師。

但思靖依然故我地在牛角尖裏鑽來鑽去,拒絕去依靠最親密的人一起走過人生中最黑暗的一章。

這不僅讓生活受到了影響,在多個月的休假結束前,心理醫生為她做了一個測試。

在做測試的當天,心理醫生以總是自責的思靖一直說的話反問于她:“你救過那麽多的小病人,卻無力延續自己女兒的生命,你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思靖露出了自嘲一笑,很開心終于有人贊同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她跟着說:“我覺得一定是自己曾救了太多小孩的命,讓上帝這個超級大土匪覺得沒面子,拿我的孩子開刀,他還會來搶其他孩子的,上帝就是那麽不要臉,他敢來我就跟他拼命!”

心理醫生眼神幽幽地望着她,思靖的手握成拳擺在身前,形成一種防衛的姿态,眼神時而飄忽時而銳利,銳利時全身肌肉繃緊,像是随時要再加入戰鬥的籠中獸。

醫生把測試結果同時通知了院方和當事人,診斷為:林醫生目前的情緒和精神狀況,沒法适應在高壓的環境下,冷靜地拿起手術刀。

看着電腦上的郵件,雖然結果是心理醫生說她暫時不能當外科醫生了,但思靖卻察覺到一種叫做“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伸出手按住鼠标,打開了文檔,在空白的文件上噼噼啪啪地快速打下一封信,還發送了一封郵件。

第二天,對測試結果完全不知情的凱璇,看思靖收拾着自己穿上正裝和她一起往醫院去,以為她通過了測試獲準回醫院上班,還很是開心地在老婆臉上親了又親。

凱璇很是往積極的方面想,或許忙碌的工作能讓老婆不再陷入痛苦的深淵中不可自拔,就像她自己一樣。

思靖邁着堅定步伐走入主任的辦公室,她揚起了一抹笑容,從包裏掏出準備好的信件,向主任遞出了辭職信。

身為醫院的未來之星,奈特的衣缽繼承人,大家對思靖都寄予厚望,誰都不希望就這樣失去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而大家都認為這樣的事很多人都經歷過,給予點時間就能慢慢地走出來。

只是他們沒想到思靖會那麽抗拒。

即使院長出動奈特游說,思靖依然無動于衷。

凱璇并未對這件發表任何意見,事情于醫院中傳得沸沸揚揚時她在做手術,奈特火燒屁股地闖進來對她一通吼,不耐煩聽了好一會兒以後,她才發現奈特在說什麽。

“你說思靖辭職了?”凱璇蹙緊了眉頭。

奈特不耐煩地揮揮手,繼續開罵:“不然你以為我在說什麽?你說你為什麽沒阻…止…”奈特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結合凱璇的那抹苦澀笑容,滿臉狐疑地挑眉問:“你不知道?”

凱璇黯然地點點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奈特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拔高聲音問:“那麽大的事她沒讓你知道?!這兔崽子!”

然後氣沖沖地跑掉,那場手術凱璇一直看着腦外科顯微鏡,如果沒有必要,她并不願意再說話,一場手術下來實習醫生們差點被低氣壓憋死。

凱璇并不生氣,也不意外思靖要辭職,她反倒是很在意另外一件事,遵循心理醫生的建議,她直接了當地與思靖溝通。

“你為什麽沒告訴我?”吃完飯的時候,凱璇把筷子放到筷枕上,十分平靜地問。

或許應該說,她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思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這是她每次做錯事後等着承受凱璇怒火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凱璇并沒有生氣,她只是感到深深的無力。

“你覺得,我會阻止你?”凱璇的語速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在切割着她的喉嚨般。

思靖疑惑地歪頭看她,表情寫着:“難道不是這樣嗎?”

呵呵,看來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凱璇起身默默地收拾了餐桌,然後把自己關到書房裏,在裏頭流了很久的眼淚。

委屈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醫生:寶寶心裏苦,寶寶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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