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很多事情,發生過必留下痕跡, 就像當雲婕說出貌似非常不經意的一句話後, 卻會給弘榆帶來那麽多的錐心疼痛。

這不是一句“我得了腦瘤”就能抹平一切痛苦的心傷,弘榆曾經多愛欣钰, 現在她便多害怕與欣钰再有心靈上的交集。

這些天弘榆自知心态不太好,所以她打着工作的借口, 避着沒去醫院看望那個人。

盡管她每晚輾轉反側考慮方方面面, 努力扪心自問自己是否能夠做到完全原諒, 但對于她倆之間的牽扯,弘榆的腦海只能用亂得像漿糊來形容,心亂如麻地天天胡思亂想。

努力給她倆拉紅線的母後大人剛給她發訊息,說欣钰明天終于能出院了, 詢問弘榆是否會來接她出院。

弘榆看着熒幕失神良久,把手機壓在下巴處沉吟了近十分鐘, 終于還是拒絕了。

母後大人锲而不舍地詢問, 雖然欣钰的身子還是有些虛, 但他們打算在家裏辦個非常簡單的“歡迎回家”慶祝會,邀請弘榆一起參加。

接二連三地拒絕別人不太好,弘榆只好說自己可能會去, 但最近公司很忙,可能臨時派工作去不了雲雲, 先給幹媽打些預防針,免得說她放鴿子。

母後大人是誰,她一眼看穿了弘榆的心中所想, 倒是溫柔地給她說:“要是能來就來吧,幾點過來都可以,我們都那麽熟了,就像一家人一樣。”

一家人嗎?

這倒是沒說錯,畢竟嘉惠是從欣钰的肚子裏蹦出來的,這層血緣關系永遠都繞不開。

弘榆不來看她,欣钰便每天期期艾艾地看着病房門口,希望有奇跡出現。

但貌似她在治療腦瘤時,把接下來一整年,也有可能是下半輩子的好運都用得七七八八了,許多人曾出現在門口,但他們都不是欣钰心中最想見到的人。

“你的表情能別那麽失望嗎?”小萍姐抱着水果籃出現時,敏銳地捕捉到欣钰臉上濃濃的失落感。

欣钰揚起一抹微笑,示意她坐。

小萍姐把水果籃放到床頭櫃,溫聲詢問:“想吃什麽水果?我去洗。”

欣钰笑着回答:“草莓吧,看起來很好吃。”

小萍姐洗好半盒的草莓出來,把盛着一顆顆鮮嫩欲滴紅果子的盤子送到欣钰手邊,示意她吃。

兩人都開吃後,小萍姐用偵探般的銳利眼神四下看了看,沒發現弘榆留下的痕跡,才說:“汪汪沒來?”

欣钰搖搖頭,低聲說:“她工作忙。”

“你信?反正我是不信的。”大姐頭一向都是有什麽說什麽。

欣钰露出無奈一笑,把話題轉到訪客身上,好奇地說:“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小萍姐的直來直往讓欣钰窒了一下,在她還沒找到合适的回答前,小萍姐自顧自地樂呵起來,笑得咯咯的。

好一會兒後,她才提起一段欣钰早就忘記的過往:“你忘了嗎?當年我住院切除月匈部腫瘤,你讓別人給我送了一周的補湯,要不是今天聽到家琪在群裏說起,我和Monica都不知道你住院了,Monica在出差,她讓我跟你說祝你早日康複。”

“謝謝。”對于別人的祝福,欣钰給予非常溫柔的回應,美麗容顏上漾起一抹柔美笑容。

近距離被美顏大範圍攻擊,是的,有顏的人即使是光頭也很好看,小萍姐不自覺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忍不住脫口而出:“我不是弘榆,你別這樣對我笑。”

欣钰露出無奈一笑,汪汪的這群摯友總是那麽逗。

她們之間并沒有很多共同話題,詢問了病情上的細節後,小萍姐主動提起了汪汪,給欣钰說了她心裏的看法。

“汪弘榆她啊,真的很愛你的。”小萍姐想起十幾年的過往,溫聲勸導:“她現在是心裏有個疙瘩,想愛你又怕你像之前那樣傷害她。”

欣钰聽後默默點頭,這點她自然再清楚不過,她自己做的孽,不能全推到病情上,現在的她只能生生受着弘榆的疏離與冷漠。

“但你們和好的機會還很大,畢竟你們有個那麽可愛的女兒。”說實話小萍姐還是很看好她們的。

欣钰露出無奈苦笑,罕見地坦誠心中所想:“當初生下嘉惠就是用來拴住汪汪的,你覺得同一招能用兩次麽?”

難得欣钰對她敞開心胸,小萍姐很是爽朗地笑了:“當然可以,有句成語叫作屢試不爽。”

欣钰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忍不住笑起來。

小萍姐再接再厲:“還有句老話叫做事不過三,你現在只犯了一次,還有兩次機會。”

兩人被這兩句神來之筆逗得呵呵直笑,最好笑的是,小萍姐特意轉頭看了看房門口,以确定汪汪真的不在,要是被她聽見了,小萍姐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她揍沒半條命。

況且,弘榆最近武力值猛漲,那讓人看得流口水的二頭肌線條,揍起人來估計會很疼。

笑了很久,兩人又吃了點草莓,小萍姐才若有所思地說:“老實說,除了用個孩子來讓愛玩愛鬧的弘榆收收心,我也想不出其他能讓她玩起來不那麽野的法子。”

欣钰露出個“還是你懂我”的表情。

從年輕時就認識弘榆,小萍姐早就摸透了她的性子,說穿了,汪汪就是一副欠收拾的模樣,這是公認的,即便給她上了鏈子,但一個不注意,她就有可能因為追趕路邊的美麗小鳥而跑不見,成為失蹤汪汪。

說難聽點是欣钰用孩子綁住她,正面來看,應該說是欣钰給了弘榆她最想要卻又最不可能得到的孩子與家庭幸福,所以弘榆很是珍惜,心甘情願地踏實過日子,努力養大孩子。

在小萍姐看來,嘉惠在兩位媽媽的教導下成了聰明乖巧的可愛女兒,除了她媽媽們不是喜歡到野外求生的類型而沒法帶她到戶外磨練磨練,女孩子嘛,免不了嬌氣一些,還遺傳了一些弘榆的鬼靈精性格,其他方面嘉惠都很出色。

“我覺得吧,與其你出院後每回特意去見弘榆,見了又想與她談你們之間的問題,倒不如跟你家寶貝女兒打配合,而且弘榆極度在意女兒,你想想,如果你把女兒拐去陪生病在家休養的你,弘榆能不屁颠屁颠地自動送上門來?”

欣钰覺得大姐頭的話非常有道理,兩人又在病房裏嘀嘀咕咕很久,由小萍姐當狗頭軍師,欣钰覺得她用的每一招都挺新鮮的。

當然,欣钰本身還有一些顧慮,她吞吐了很久,終于還是問了。

小萍姐定定地看了看她,應該說是看她腦袋上因手術而留下的痕跡,選擇以一個自身的故事來回答。

“一開始知道你居然出軌了,我們當然很生氣。”小萍姐想起弘榆消沉的樣子,心裏忍不住疼起來,搖搖頭,才說:“也很為你們可惜,為什麽你不懂得珍惜。”

“後來你甚至用女兒來要挾弘榆,老實說,除了憤怒,我想我們大家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認識你這麽久,我們不算特別親密但也十分要好了,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還是有數的,在很多年前你曾抓到弘榆把手按在我的月匈上,你還能按耐住火氣找弘榆澄清,怎麽可能十年後你的性格會變那麽多?幾乎每個人心裏都有同樣的疑問。”

“那天家琪在群裏說你得了腦瘤,我才有種終于揭開謎底的感覺。”

說到這裏,欣钰似乎有話要說,但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沒說出來,小萍姐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

“你是想說,不全是腦瘤的作用吧?”小萍姐豁達地笑了,指了指欣钰腦袋臉上猙獰的血色縫合線,笑着說:“會這樣想的才是真正的你,那個聰慧又有責任心的李欣钰,很有擔當,姐姐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小萍姐的眼神忽而悠遠起來,仿佛在回想着什麽,輕聲對欣钰娓娓道來:“但你太小看人類的大腦了,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阿嬷有天突然中風了,當然那時候我太小,我不知道什麽叫中風。”

“後來阿嬷出院了,進家門的時候是我爸和我叔叔聯合把她抱進門的,從此以後,阿嬷就一直躺着,不是躺在她的房間裏,就是躺在客廳裏,洗澡是我媽媽給她擦身體,阿嬷太重了,有時候媽媽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會叫上我給她搭把手,我才知道阿嬷要像個小嬰兒般穿紙尿片。”

“還沒上小學那幾年,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裏,因為好奇會經常跑去看阿嬷跟阿嬷說說話,那時候我才知道,阿嬷其實非常清醒,但她的腦子有一些部分不願意跟她合作了,害她沒法再自主行動,而且無法控制會歪嘴流口水,有時她明明被我逗笑了,但她的臉上卻做不出一個笑臉。”

“她就這樣每天躺着,整整十年後,她才過世。”小萍姐想到這裏,忍不住輕輕搖頭,說:“在葬禮上,我聽見媽媽說阿嬷這是解脫了,看着那些還在哭泣的長輩,當時我不明白,以為媽媽很冷血。”

“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媽媽作為照顧阿嬷的那個媳婦,比起那些一年才帶着補品上門兩三次的女兒們,我媽親眼見證了那十年對阿嬷來說多麽痛苦,她的靈魂被禁锢在如泥塑般的身體裏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個日夜,她連自殺都辦不到啊,活脫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伸手擦了擦落下的眼淚,小萍姐自嘲一笑:“說遠了,我只是想說,我明白因為生病所以腦袋不受自己控制到底是什麽樣的,即使你不想把一切責任都推給病情,但是欣钰,你要明白,你是真的生病了,腦子有病時,呵呵呵,是的,你真的腦子有病啊,所以才會做出一些讓我們覺得喪心病狂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小萍姐像個大姐姐般拍拍欣钰的肩膀,表情認真地說:“所以,你要學會放過自己,承認自己做錯了,用心去改就好,不要一直糾結于過去,而且汪汪是什麽性子你清楚,與其天天追在她身後給她道歉,倒不如想辦法帶着女兒跟她出去玩找樂子,創造屬于你們的回憶,日子是一天天過出來的,溫水煮青蛙一年半載以後,傻汪汪估計才會回過味來。”

欣钰和小萍姐忍不住嘿嘿嘿嘿笑起來,我們的傻汪汪啊,經常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當然,這僅限于她心裏毫無防備的人。

欣钰伸手抱了抱小萍姐,在她耳邊說:“謝謝你,莉萍。”

小萍姐也抱了抱她,笑着說:“別謝我了,那麽生分。”放開後,她又往門外看了看,問:“我來醫院坐了那麽久,怎麽沒見到小醫生呢?”

小醫生啊,欣钰露出無奈苦笑。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把小醫生怎麽樣,你們別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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