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臨近黃昏,大軍仍在西行。

大軍之後綴着百餘人,每個人臉上都滿布疲色,卻還是緊跟着前方的士卒邁步前進。他們已經進入一個小沙漠,若是不跟緊識途之人怕是會迷失在莽莽黃沙裏。

為首的人正是戴亭。

隊伍之中大部分都是上過戰場的骁勇壯漢,起初對戴亭頗有些輕慢,他們滿腦子都是李元嬰給他們勾畫的美好未來:金子,房子,媳婦孩子!

所以,表面上聽從戴亭的指揮只是他是李元嬰的信重之人而已。可一路行來,所有人都對這個看似纖弱的少年敬佩不已,他年紀雖小,還是個閹人,卻從未喊過一聲累。途中有個一直挑釁他的人得了急病,他不急也不躁,更沒有扔下不管,向人讨了藥治好了對方的病才急行追上侯君集大軍。

現在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的彪形大漢就是那個得急病的人,要是還有人敢不聽指令擅自行事,這人就掄起家夥要和對方幹一場。戴亭對這彪形大漢的态度也沒怎麽改變,仍是每天戴着面具,只有需要分工時才會開口把事情安排下去。

走了兩個多月,他們的人一個都沒少。前方的大軍倒是有些掉隊的,這也沒辦法,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适應這樣艱苦的長途行軍。

入夜就地紮營,侯君集與薛萬均對坐飲酒。提到後頭跟着的那麽一撮人,侯君集奇道:“原以為他們跟着跟着就會知難而退,沒想到能跟這麽久,瞧着可能還真要跟到高昌去了。”

薛萬均道:“不過百來人而已,跟去也無妨。這也算是看好我們吧?不然戰事兇險至極,誰願意去冒險?”

侯君集哈哈笑道:“那倒是,随他們去吧。”

倘若光是李元嬰的人侯君集根本不會去關心,可裏頭還有李二陛下幾個嫡出子女派來的人,李二陛下的面子他還是要給的,這才叫人偶爾禀報一下這批人的情況。

只不過,也不必太上心就是了。

薛萬均說得對,區區百來人能成什麽事?

……

李元嬰是睡着回去了,他對國事着實沒什麽興趣,只聽了一會便呼呼大睡,還大逆不道地把李二陛下的腿當抱枕。到要回宮了,他還不願醒,還是李二陛下把他抱起來扔車上去的。

李元嬰是玩累就睡,開心不已,李承乾卻沒那麽容易過關。李承乾回去後又挨訓了,李二陛下和孔穎達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說他不務正業,勞民傷財地搞個地方弄什麽烤全羊,不如多讀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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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嬰聽李治提起他大侄子的悲慘遭遇,頓覺這些人太過分啦,明明自己也吃了,一抹嘴居然又來秋後算賬!

李元嬰溜回住處研好墨,大筆一揮,畫了幅《君臣對坐啃羊蹄》,偷溜到李二陛下的議事堂外趁着禁衛不注意張貼到顯眼的地方。

這天被宣召到議事堂說話的大臣進門前都會停頓一下,愣愣地看着張貼在外頭的畫,這,這是什麽?雖則畫得不怎麽寫實,面過聖的人卻都能一眼認出正中央的正是李二陛下!其他幾個拿着羊蹄在吃的,明顯是孔穎達、房玄齡、長孫無忌啊!

這幾個人什麽時候一起啃羊蹄,還被人畫了下來?!

這個疑問盤旋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卻沒人敢直接問李二陛下他們,畢竟這幾個人不是一國之君就是朝中重臣,哪能随便問這些閑話?

最後還是禁衛換班時注意到了這張怪畫!

禁衛趕緊将畫撕下來,進議事堂向李二陛下禀報此事。

房玄齡他們早上到了議事堂便沒再出去,自然沒機會看到這幅畫。接過禁衛撕下來的那幅《君臣對坐啃羊蹄》一看,房玄齡臉都綠了,忙呈上去給李二陛下看!

李二陛下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這是誰的傑作。他臉色頓時黑了,勃然大怒地叫人去把李元嬰逮過來。

怪不得今天許多大臣進來時都神色古怪,敢情是李元嬰幹了這樣的好事!

李元嬰正和兕子她們展望葵園的規劃呢,這葵園本來是種葵花的。眼下又有了玉米和花生,李元嬰便交待董小乙一并去種下,為求保險,他還讓董小乙把它們分種在兩個田莊上,免得一害病就全死了。

一看李二陛下派了人過來,李元嬰便知道東窗事發了。他也不慌,把摘抄出來的玉米種植指南、花生種植指南留給兕子她們看着玩,自己乖乖跟着禁衛去議事堂見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見李元嬰那乖乖巧巧的模樣,更來氣了,把那幅“巨作”往案上一扔,喝問:“這是什麽玩意?!”

李元嬰不慌不忙地跑到李二陛下身邊,把被李二陛下捏皺的“巨作”攤平,誠摯無比地和李二陛下解釋:“我昨兒玩得太高興了,早上起來還一直想着吃烤全羊的事,索性畫了出來!畫好以後,我想到皇兄您平日裏對我這麽好,我這幅畫合該送給您才對!可等我走到這邊以後,又覺得您正在忙正事,我不該去打擾您,所以,我就把它貼在外頭,想着您忙完就能看到它了!”李元嬰得意洋洋地說,“您看,您這不就看到了!”

李二陛下看着畫上那啃羊蹄啃到儀态全無的君臣四人,臉皮抽動了兩下,冷笑着罵道:“你再胡扯一句試試看。”

李元嬰立刻閉嘴。

李二陛下睨着他:“說說,畫這個做什麽?”

“昨天您和老孔他們明明也吃了,做什麽罵承乾呢?”李元嬰一屁股坐到李二陛下身邊,光明正大地替他大侄子抱不平起來,“孔聖人都說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肯定也很讨厭被人罵的,怎麽動不動就罵承乾啊!”

李二陛下道:“承乾是太子,一言一行都該注意些!”

李元嬰膽大包天地說:“可太子上頭不是還有皇兄您嗎?”他昂起腦袋直直地望向李二陛下,“您看您正當壯年,連白發都還沒有,少說還能活個幾十載,就該讓承乾先玩夠了再說!要不然他從小就要這麽累,多難受啊!”

對上李元嬰烏溜溜的眼睛,李二陛下一陣靜默。他雖然才四十多歲,但世事無常,誰能保證他能活多少年?他的皇後才三十出頭,不也扔下幾個年幼的兒女撒手人寰?

李二陛下少有地用鄭重而認真的語氣和李元嬰說話:“我們大唐馬上得天下,治國卻不能在馬上治。我不是非要承乾通讀經典,但他不能整日耽于游獵,這不僅荒廢學業,更讓天下有志之士失望。既然承乾當了太子,就得擔起太子的責任。”他沉聲說,“你只看到我白發未生,卻不知我戎馬半生,身上隐傷無數,莫說數十載了,怕是要不了多少年就會随父皇和你皇嫂而去。承乾若是一直這樣荒唐,你讓我如何放心?”

李元嬰愣住了。

他想到父皇和皇嫂的故去。

兩人都是生了場病便一病不起,最後再也沒醒來。

李元嬰道:“不能治好嗎?”

李二陛下道:“早成了陳年積疾,治不了了。”這也是他夏天時常要外出避暑的原因,這隋朝留下的大興宮夏季潮濕炎熱,容易誘發他身上的舊疾。

李元嬰抓住李二陛下的手,倔強地說道:“皇兄肯定會健健康康地活一百歲!”他給李二陛下舉例,“你看蕭老學士,今年八十三歲了,多精神啊!皇兄也會活到一百歲的!”

李二陛下道:“你少惹點事,我說不定能多活幾年。”

李元嬰有點難過,和李二陛下說完話後跑回去想了很久,到夜裏都睡不着覺。他在榻上翻來覆去許久,終于還是沒忍住,一骨碌地爬起來穿好衣裳,沿着回廊一路跑去東宮。

春來多雨,這夜入夜後便有淅淅瀝瀝的細雨飄落,把整座宮宇都打得濕漉漉霧蒙蒙。

東宮諸人見是李元嬰來了,忙引他入內。李承乾顯然是被罰了,這會兒還在書房點着燈抄書,聽人說滕王來了,愣了一下便叫人趕緊将李元嬰領進來。

二月的夜裏有點涼,李承乾見李元嬰穿得單薄,身上還被雨淋濕了,叫人趕緊送熱湯過來。吩咐完了,李承乾才問李元嬰怎麽這麽晚了還過來。

李元嬰說:“我睡不着。”

這對李元嬰來說可真是太稀奇了,李承乾從來沒聽說過李元嬰有睡不着的時候,像昨天,李元嬰可是直接趴他父皇身上睡着了,連父皇把他扔上車他都沒醒來,一直睡到回了宮!這麽能睡的家夥,怎麽可能會睡不着?

李承乾奇道:“怎麽會睡不着?”

李元嬰便把白日裏李二陛下對他說的話說了出來。沒誰會拿生死來開玩笑,身為一國之君的李二陛下更不會,所以李元嬰才會又難過又害怕。他說道:“難道太醫院就沒有可以把皇兄的傷治好的人嗎?那麽大的太醫院,那麽多的太醫,一個厲害的都沒有嗎?”

雖然皇兄很兇,但他還是不想皇兄離開他們。

李承乾沒有回答李元嬰的話,他已經呆住了。

李承乾也想起了他的母後。

那麽突然的一場病,只小半年便帶走了他的母後。他求訪名醫,求了天拜了佛,甚至還想求李二陛下大赦天下,最後卻還是無濟于事。當時他就想,父皇當了皇帝有什麽用,他當這個太子有什麽用,連母後都留不住!

現在,李元嬰說他父皇也有積疾在身。

長孫皇後病倒後的一幕幕,又浮現在李承乾腦海中。

那樣的話,父皇從來沒和他說過,父皇只不斷地對他提要求,只讓孔穎達他們不斷地規勸他。他從來都沒想過正當壯年的父皇,也有着随時會離開他們的可能性。李承乾沉默了很久,才生硬地寬慰李元嬰:“不會的,父皇身體康健,一點舊傷沒那麽嚴重。”

李元嬰還是不放心,拉着李承乾的手說:“我聽李淳風說有個很厲害的神醫叫孫思邈,皇兄想請他當太醫他都不願意!要不,承乾你想辦法把他請回來吧!”

李淳風和孫思邈都是道士,只是側重點不同,一個搞吉兇測算和産品研發,一個搞醫學研究。李元嬰閑暇時跑去找李淳風聊天,陸陸續續從李淳風嘴裏聽說過不少傳奇故事,孫思邈就是其中之一。只是當時李元嬰根本不需要什麽名醫,壓根沒放在心上。現在有需要了,他便想起這人來了!

李承乾也覺得是個辦法。他點點頭,答應了李元嬰的要求:“好,我派人去找找。如果他不願意來,我就親自去請!”

李元嬰聽李承乾答應,喝了李承乾叫人送來的熱湯便高高興興地回去睡覺。

既然已經讓李承乾找那神醫孫思邈,李元嬰就沒了煩惱,洗漱更衣後很快睡得極其香甜。

換成李承乾睜着眼躺到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睡不着,等我轉移一下壓力

小王爺:好了,轉移完了

大侄子: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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