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現在不用,不過要不了多久。”李雨芯的頭枕在他肩上。
“要不了多久的事,通常都是被遺忘在角落裏沒能完成的。”他皺着眉頭,看着身上的球褲。記憶裏的昨天似乎發生了一些讓自己覺得甜蜜的事,以至于做了很久很久的噩夢,竟突然變成了美夢。漫山蔥綠的山野間,莊稼地裏盛開着冬天才會有的油菜花,嗯,大約是哪條河邊,河岸上站滿了人,穿着不太幹淨也不時髦的衣服,他們在唱山歌,歌聲飄過萬水千山又蕩回來,歌詞大概是“嫁給我,以後,天高水遠,都會有我。沒有星星的夜晚,你不會難過,還有我為你點亮的燭火。”歌聲裏,仿佛自己一眼就能看完整個世界,然後笑,笑得像個白癡,神經病。
“真奇怪!”他想不明白,為何會有突然豐滿的夢境,而不是那些早習慣了咆哮怒吼的大河,黃沙荒山裏孤獨的背影,或是滿世界的毒蛇蠍子。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膽量再看鐘愛的恐怖片,但那些曾見過的餓鬼還總是在夢境裏糾纏。習慣于痛苦崩壞一起腐爛,突然而來的甜蜜從容,讓他很好奇。
“什麽?”李雨芯拿起一袋零食,卡蹦的嚼着。他一直都是個睿智的人,難得疑惑,糊塗的樣子傻得很可愛。即便這可愛是因為糊塗,糊塗不是因為自己,李雨芯還是很高興。他經歷他故事裏的一個片段,差點心灰意冷,差點太過急迫來不及看清楚的時候就與他擦肩而過,好險。
他能雲淡風輕,算是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或許是因為他早就習慣了将所有的痛苦都僞裝成快樂,所以故事再沉重,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這樣的安然裏,李雨芯覺得從未有過的幸福甜蜜,像是将死之人,舍不得離去,還在流着眼淚的時候,突然的自己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然後懂得生活的時候,回想起那一抹回光返照,就會覺得人間再也找不到更刺激的事了。如果還有,那或許只能是讓自己面臨死亡,又奇跡重生的力量,那力量便是他,始作俑者的壞人身份之後,又被自己扭轉堅定定義之後他是好人本質。
所以,他的野蠻,他的咆哮,應該是倆個人一起經歷過的跌宕起伏的故事,而愛情,需要這樣的故事作為注腳。一切,真實的發生過,又被刻意的當做沒有發生過,留下需要的部分,丢掉不需要的部分,沒什麽不好。
他撓着頭說“我記得手腳都麻木了,意識也不夠清楚,什麽時候換的衣服?”他滅掉煙,嘴角的來自昨日的笑意還來不及散盡。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你能把我撕了個精光,按照平等的交換,誰都不會吃虧的交易理論來說,我當然也要把你……”李雨芯沒能說得太清楚,一個房子倆個人,倆個人還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會有些奇怪的氣息,像春風一樣輕輕的吹,會吹紅人的臉,吹亂人的心。特別是說話的那個人。
“你的意思是,你乘人之危,對我做了可恥的事?”他壞壞的笑起。
“當然,其實我是想的,但我想光明正大的,你自願的,發自內心最深刻的本能欲望裏溫柔的。”李雨芯驕傲的看着他的壞笑,将自己的驕傲表現的清清楚楚,那就像是再說“本小姐的确想把你煮了,但本小姐不屑于偷偷的把你煮了。”
他忍不住擡手,揉亂了李雨芯的頭頂。李雨芯驚叫着,捶打他,他只顧着滿足的傻笑。李雨芯心裏沒來由得一陣失落,他的本能裏有太多美好,卻都是與那個女人一起養成的,忘不了,一直潛意識的就會表現出來。把別人的驕傲,當做他最不能抵擋的蠢萌,把別人的霸道,當做他最不能反抗的溫柔。他明明只是個孩子,卻總要讓自己的不夠寬大的胸膛裏能裝得下大海和天空,哪怕大海波濤洶湧,哪怕天空狂風暴雨。只在偶爾的時候,才會讓人看到他累了,累了的時候,就安靜的躺下來,躲在她的懷中,做一個安靜純淨的孩子。
李雨芯不禁将那個女人的樣子,每一個動作在心中保存起來,她的溫柔,她的霸道,她的理所當然,她的順其自然,只因她說他很好照顧。李雨芯相信那是事實,所以在自己覺得他不好照顧的時候,想讓自己像那個女人一點。像唐朝和尚,認識到自己的佛法還不能拯救世人,就西天取經去。或許一路去走着走着的時候,和尚就變成了佛祖的樣子,可哪能管得了那麽多,能拯救就好。
他笑完了,溫柔的撫摸着李雨芯的長發,模糊的雙眼裏還是讓人看不到別的色彩,李雨芯覺得這時候倆個人的樣子,應該就是愛情該有的樣子吧!他卻說“別傻了,這不是利益換取,不是商場争鬥。雖然犧牲一些仍舊能得到一些,我們可以不去想犧牲的,但得到的不一定就是你想要。”
“我不管,姑奶奶這次不顧一切,一定要和你拼了。”李雨芯雄心勃勃的揪住他的耳朵,他果然連道理都說不出來,只顧着求饒。他的弱點太致命了,先前僞裝得太好,讓李雨芯覺得他是銅牆鐵壁,如今看他求饒,李雨芯覺得自己勝利了,就算沒勝利至少也站在了勝利的邊緣,很快就會聽到勝利的歌聲。
“好了,不鬧了。餓了吧?”他好容易掙脫,站在小卧室門口,抓着門,時刻防備着,李雨芯一旦沖來他就會把門鎖上。
“我不想吃蛋了,吃得太多了。”李雨芯沒打算再與他糾纏。心中臨摹着,覺得自己應該驕傲的時候是個霸道的公主,安靜的時候是個溫柔的淑女,或者……調皮的時候是他撒嬌的女兒?無意識的,李雨芯問“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兒子的話怕他與我打架,女兒的話怕她對我撒嬌。實在要選一個,還是兒子好一點,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抓來揍一頓,發洩怒火。”
“你有暴力傾向!”
“我們都是讀書人,可以壞壞的想,但絕不會壞壞的做。”
“那怎麽辦?”
“我們去吃面!”
……
他還是本能的想要去吃,不好吃他又很喜歡吃得面。那需要靈魂裏有多深刻的刻痕,才能如他一般,嘴裏味同嚼蠟,心裏滿漢全席。
早餐還是吃了蛋,味道還是一樣,雞蛋原本的味道。李雨芯以為自己吃膩了,吃完了才發現并沒有膩,反而吃得很好,像他吃那根本不好吃的面一樣,蛋在這個猶如新生的早晨吃出了特別的味道,他的味道,就像他在那很難吃的面條李吃着的她的味道一樣。
他還是一樣,沒有因為翻開了自己心中不敢面對的疤痕而變成了或許他一個人躲藏着的時候才有的樣子,迎着晨光,他還是一個人在操場上,做一個人的投籃練習,李雨芯還是一個人在欄杆上,看一個人看的他。
秋風雨急,流年無恙。
而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他們相識的秋天記載着驚喜與驚奇。如今剩下的是安靜平淡的陪伴。李雨芯知道自己在眷戀的陪伴他,也知道他在刻意的陪伴自己。所謂刻意,不過是他心牆不塌,他就能永遠淡然的看着自己光着的身子,還能真誠的贊美“你真漂亮。”
這話語聽起來,本可以很文藝,像是詩人寫給愛人千古流傳的詩句,可事實上很公式化,就像他說多穿點衣服別着涼了一樣,只是他善意的表達,卻沒有她想要的滿滿的在意與呵護。那種浪漫,他始終留着給她,一點也舍不得分給別人。
李雨芯其實恨自己錯過了他的野蠻無禮,可錯過了,就像他錯過了她一樣,當自己希望聽到他粗魯的說一句的時候,他卻只是笑,笑的很甜蜜,很羞澀,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不肯說出來,他曾霸道的對她說的那句野蠻無禮的“美女,老子愛你!”
多麽粗俗惡心的句子啊!李雨芯本能的定義着,卻也凝望着,讓這樣粗俗的句子成了心中的奢求。她不得不承認,愛情擁有難以想象的神奇力量,能扭轉乾坤,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他不是他,是個迷路太多害怕了之後躲在一個回憶的溫暖懷抱中,不敢離開的孩子。
李雨芯看透他,看透他性格裏的肆無忌憚,也看透他內心裏對于自己的敬畏,或者應該是,對于曾經的自己的敬畏,恭敬的畏懼。
陽光明媚的下午,學校裏的讀書聲多有幾分慵懶的味道,他領着班裏的孩子,被校長和教導主任攔在了大門處。他的做法背離了學校的規章制度,不問他要去哪裏,不問去哪裏幹什麽,只說出去了,出了事故,誰來承擔,他太自由散漫了,無拘無束的像個混蛋,可就是這樣一個混蛋,總能面對他人的怒火而得體的微笑。
校長接過他遞來的煙,在他只言片語裏,被他拍打的手拍得很舒服,全身骨頭都酥軟了。他點頭哈腰的陪笑着,走出了學校大門。
那條河,他在日記裏寫到,或許在它桃花遍地的時候他再也看不到了,可他還是來了。
與開車不同,李雨芯即便不是穿着高跟鞋,也走的雙腿酸軟,一顆心裏的欣喜與期待,就在身體的抗議中全變成了哀怨。
他站在大橋上,站在大橋的護欄上,張開雙臂,深深呼吸,李雨芯就在他腳邊,空氣很清新,可根本不能讓人想要做他在做的動作。
“現在,我要從這裏跳下去,先飛翔,再遨游。誰要和我一起?”他得意的昂着頭,李雨芯明明看到他發抖的雙腿。
護欄旁的孩子們,靠在護欄上,看着橋的高度,看着橋下幽綠平靜的河水,輕輕吞着口水,許多人都想在他身旁,但真不敢追随他的腳步。
“我來!”“我敢!”
他很野,他的學生也很野,站出來五六個瘦小的男同學,鼓着腮幫子。
他滿意的點點頭,眨眼之間滿意變成了壞笑。李雨芯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永遠都是這樣一個讓人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的人。
“不害怕啊!”他跳下護欄,悄悄的舒展着雙腿,彎着腰問身前站成一排的五六個孩子。
“不……怕!”孩子們與他相處的時間不短,感覺到了他的壞意,回答就不能夠太堅決。
“看起來好得意的樣子呢!打死你這幾個毛頭小子。去,罰你們去前面那座橋,摘些桃花,要鮮豔好看的,你們這些家夥,說話比誰都好聽,到現在也沒人給李老師送點禮物的。”他擡手在幾個孩子頭上輕輕拍過,那幾個孩子歡呼着跑去,随後将他圍起來的所有孩子都跑沒了影。
“馬路上這樣亂跑會不會不太好,看起來挺危險的。”李雨芯看着歡快的孩子們,擔憂說。
“又不是城市裏,自家的大山裏,愛怎麽奔跑就怎麽奔跑。保護起來的農村孩子,就會像我一樣,變成囚鳥,等到哪天籠子沒了,飛出去,會找不到回家路的。”他無比懷戀,說完了半蹲下,雙手揉着腿“我的媽呀,太高了,差點沒被吓死。”
“這是春天,讓我帶你試試什麽叫白日放歌須縱酒,嗯不縱酒,縱心就成。”
李雨芯任由他拉着自己,迎着春風奔跑,跑過這條不熟悉也不陌生的路,如他一樣歡呼着,喉嚨裏火辣辣的疼也不顧。只想任由他的幼稚的胡來,這樣拉着手,不停,一直的奔跑下去,不在乎是樹林中的馬路,還是桃花開滿的橋頭。
像斑馬!嘶鳴着奔跑去,倆個人會成為一個人,一個人也能成為一道靓麗的風景。
他站在岸邊,不理會身後周圍奔跑嚎叫的孩子們,一個人站在那片石壁上竹林的對面,看着石壁下深綠平靜的河水,猶豫着,始終沒有動,卻讓人能看出他的忍得艱難的欲望。
不時仰頭看着頭頂的陽光,擡手接住,感受着溫度,許久他遺憾的搖搖頭,退了回來。再回來,他心裏老了,沒人阻止,他也跳不下去了。
“幹嘛猶猶豫豫的樣子,想跳就跳呗!”李雨芯希望他跳,跳下去釋放掉,做完了曾經想做而沒做的事,就畫上句號,另起一行寫一個全新的故事。
“好像有點冷!”他害怕着說,陽光裏打了個哆嗦。
“膽小鬼。”李雨芯鄙視他。
“你來!”他擡手,謙謙君子的風度展漏無疑。
“好像有點冷!”李雨芯看到他的眼神,可以相信,若自己要跳,他不會阻攔,真的會支持。方才與他同一處境,看着眼前安靜碧綠的河水,沒來由也哆嗦起來,忍不住退後。
他哈哈大笑起來,李雨芯還在凝望他的時候,被他抱起,往河中走去。李雨芯驚叫着,害怕着閉上了雙眼,聽他的笑聲裏得意的說“去吧!飛翔與遨游!詩與遠方,不要有所畏懼。”
李雨芯感覺到自己真的飛了起來,睜開眼,只來得及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河水冰涼刺骨,她一直向下沉,手腳掙紮着,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東西。她甚至覺得自己會死,死在他面前,死在他肆無忌憚的笑容裏。
李雨芯知道自己害怕了,冰冷的河水裏流着溫熱的眼淚,害怕,恐懼,不舍。
能聽到河水嘩嘩流過耳邊的聲音,能看到他站在岸邊得意的笑容,卻聽不見他說個不停的嘴裏說的話。就像站在外面,看着鏡子裏的他,或者在鏡子裏,看着鏡子外的他,有種神秘不可觸碰的幸福感覺。
一直向下沉,似是無邊的深淵,李雨芯再想不起許多的東西,只能想起,這或許也是美,哀傷迷人的美,她覺得自己應該對他伸出一只手,不能被他抓住,流着淚對他說“永別了,我深愛的你!”
“那怎麽可能呢!”李雨芯被他拉出水面的時候聽他壞壞的笑着說。
“啊!”模糊中,先前自己幻想的和他說的話就成了對話,前後完全與劇情對不上的對話,李雨芯打了個噴嚏,本能裏還沒分清現實與幻想的驚奇疑問。
“什麽感覺?”他将李雨芯抱在懷中,好奇的問。
李雨芯大怒,掙脫他的懷抱,站在冰冷的河水中咆哮着“你剛才說什麽?”他身後的孩子楚楚可憐的看着濕漉漉的李雨芯,眼裏算是驚恐之後的濕潤。
“我們說李老師你會淹死,鄧老師告訴我們不會的。”一個孩子擦着雙眼,糯糯的回答。
“所以,就這樣莫名奇妙的接上了我幻想裏的話語?啊呸!你在幹什麽啊!我不會游泳,你這樣把我扔進去,我會被吓死的。”李雨芯才想起自己心中的恐懼,捶打着他,吼叫起來。
“不會的。河裏雖然有蛇,但不會胡亂咬人的。電視裏,河裏有女人的長發會纏住腳,那都是騙人的,不用害怕。”他哈哈笑着,抱着李雨芯走上河岸。心情大好,忍不住将那個回答李雨芯問話的孩子提起,放在人群最後,才擦掉孩子眼中的淚水。
“第一課上完了許久,你們的表現上老師很滿意,每個人都可以打一百分。那個,成績太差還不夠認真的那幾個,打九十九分。”那淺笑着,接過孩子們遞來的花,全都放在李雨芯懷中。
“今天是第二課,內容是敬畏!你們的李老師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第一課的基礎上,我看到的你們值得我信任,将來你們都會成為了不起的人,走出這看不到盡頭的大山。但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心中都能對一切存有敬畏,做一個自我心中狂妄野性的人,他人眼前低調謙卑的人。不要像你們的李老師一樣,瞎驕傲,結果差點被吓死。”他的眼神看過每一個孩子的臉,用自己不能把故事說出來的曾經,為他們狹窄的雙眼鋪路,只為走出大山那一天的他們,心裏是個簡單的農村人,外表卻不會再被世界如他一般抛棄。
“老師……”孩子們聽得很認真,他的每一句話,他們都會認真的聽,聽完了還要用稚嫩簡單的內心去思考。今天,似乎想明白花的時間太短了。他疑惑的皺起眉頭,看着呼叫他的孩子。“你死定啦!”孩子們歡笑着,指了指他的懷裏,壞笑着跑開,在桃花下吹起青春第一道無憂無慮的風。
他明顯驚愕了一下,臉上肌肉抖動過,然後不低頭看,高高的揚起了頭,脖子拉得老長。
李雨芯憤怒着,擡手,忍不住要在他臉上打一個耳光,突然看到他揚起的脖子,手掌已經在他臉旁,又聽他說“我錯了,只是想讓你試試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暢快感,剛才的話是說來糊弄這些小鬼的。”
他想要将脖子再拉長,長到天空裏去才好。李雨芯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将自己扔進冰冷的河水中,故意裝作很害怕自己打他耳光的樣子。他早已經不再是那個神秘得讓人看不清楚的他。他的調皮,他的善意,其實很簡單,只是希望身邊的人開心,無論是她還是他的學生。
李雨芯的手壓在他臉上,他就乖巧的偏過頭,一如昨日他熟睡時候的樣子。
李雨芯看着他平靜的臉上隐藏的壞笑,再忍不住,雙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吊起自己,在他來得及閃躲之前,深深的吻住他帶着淡淡煙草味道的唇。他沒有動,許久,山風吹來桃花的香味,混雜着李雨芯唇上淡淡的香,混雜着他唇上濃濃的苦,清淺溫婉。當是一首輕柔的曲,如他夜裏輕聲放着的鋼琴曲,無言的《夢中的婚禮》。
孩子們很懂事,整齊的偏過頭去,但忍不住笑聲,忍不住偷看的雙眼。他們小小的樣子,簡單的壞壞的,壞壞的無言說着最真誠的祝福。
李雨芯沒有紅臉,很認真,說“嫁給我,或者娶我,都可以。”心跳有時候會讓人覺得自己很不争氣,那就是李雨芯現在的感受。她記得他說過的“婚姻應該是倆個人從容溫婉世界裏一次偶然遇上的驚喜。”她覺得,就像是現在這樣子。
李雨芯的臉貼在他胸膛上,假裝自己是羞澀的藏進他懷中,偷聽他的心跳。不快不慢,預示着他心裏的平淡鎮定,李雨芯很驚慌,想要擡手遮住他的嘴,可沒來得及,他還是說了,果然是說“我是男人真的不能嫁人,娶一個女人,需要一顆心,溫暖的在乎的全世界只有她的放在靈魂中用心眼每天看的心,你是女人,可我沒有那樣的一顆心。”
李雨芯還是哭了,真正的躲進他懷中,像是他終于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喜極而泣一樣。只是這樣的眼淚,就連懵懂的孩子們也能懂。
“你真殘忍。”李雨芯捶打他,希望這捶打,能讓他跳動得太過規律的心髒能夠因為自己而激烈一點。
“對不起!”他的回答太認真,一如既往的單調,乏善可陳讓人聽了之後,像心髒上刮起刺骨的寒風,冰冷中真真的疼,刮完了之後才發現,那風竟能如刀片般鋒利,早将這心髒片片切開。
河岸上的桃花林外,孩子們如他平時一樣懂事的坐成一長牌,安靜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懷中的她,她的心髒在他的體溫裏找回生命力,把切成的片又縫好成原來的樣子。
李雨芯掙脫,蹲在河邊洗了臉,讓自己清醒起來。他的孩子們,整齊的指着他說“老師,你是個壞人。”他才散去了臉上的迷茫,指着河岸上的孩子們,怒吼道“你們這些小破孩子,不懂的事別亂說話。”
只是他一點威嚴都沒有,被孩子們手中的花瓣砸得淩亂。孩子們歡呼着,遠遠的逃,大喊着“李老師,不要害怕,我們支持你。”他撒開腿去追,李雨芯也去追,沿着來時的路,歡笑悲傷都不用再放在心上。
他能藏好心中的苦痛僞裝成愛笑的孩子,李雨芯也要讓自己如他一般。早告訴過自己,不死不休,看看誰才是最後的勝者。
回去的時候,正好是放學時間,他領着班裏的孩子們與學校裏放學的更多孩子相對着走,他走得驕傲,他的孩子也走得驕傲。餓着肚子的驕傲,像他一樣白癡。
等到學校裏漸漸安靜下來,他擡手驅散了孩子們,迎着夕陽的美好,戀戀不舍,回到了房子裏,安靜的做菜。
李雨芯很沉重,感覺到他心中的慌亂。來的匆匆忙忙,或許走得也只能是空空蕩蕩。
隔着窗口,他看着窗外的荒山,李雨芯覺得房子裏的氣氛太沉悶,眼看夕陽還好,就拉起他走出了房子。
只是沒能走下房子前的斜坡,遠遠的,他拳頭握得很緊,李雨芯也看得很累。
那個胖胖的女人總是忍不住擡手想要打人耳光,微胖的人婦總是孤獨憤怒的樣子,男人總是委屈疑惑的扭着頭。
“我……”他來不及說完。
“你想幹嘛?”李雨芯一驚,連忙回身将他抱住。
“我好餓!”他很委屈的回答。
……
李雨芯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瘋掉的,因為他本就是個神經病。放不下一個神經病的人,總有一天會被他同化,也變成一個神經病,也就瘋了。
晚飯後,他窩在沙發裏默默的抽着煙,不知道在想什麽。
電話是雲容打來的,問他“你沒回省城,一直呆在隔壁鄉鎮?”
他說“很快就回去了,不用在意我。”
電話那頭,雲容更生氣,聲音很大“我明天就走了,雲生也急着走,晚上我們來找你,明天一起走。”
他猶豫了一會兒,回答“不要了,我還不能走,合同裏簽的是一年。而且,我現在是老師,這樣走了,我的學生會适應不了。”
“別和我說這麽多,你若還想認我這個姐姐,就聽我的。”雲容壓不住憤怒,吼完就挂了電話。
他還是默默的低着頭,看起來被雲容吓壞了,李雨芯卻知道,那是他的堅持,他的固執,他的倔強。有了決定以後誰都改變不了的決心。
很快,雲容和雲生一起來了,李雨芯開門的時候被吓到了,雲容是發怒的老虎,雲生倒是很從容,打量了一圈之後,在沙發裏躺下。
“你們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他擡頭遞給雲生一支煙。
“你躲在省城裏也就算了,躲在農村又怎麽可能找不到。”雲容明明是憤怒的,可又得意。李雨芯只好雙手捂着臉,深刻的認識了這一家人的本色。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不要再打擾我。”他輕輕的說,固執倔強。
“我是你姐,還輪不到你來指示。你自己放不掉,就讓我來幫你放。”雲容恨恨說。
雲生抽完了煙,走進了小卧室裏,打開電腦,關上了房門。李雨芯皺着額頭,不知為何心中有一個不好的預感,想不清楚。
那個微胖女人就輕輕的走進來,沒有說話,在李雨芯身旁坐下。順手抱起沙發裏的小熊。
他沒讓雲容再說話,滅掉了手中的煙,拉起女人就走,很急很堅決也很小心,将她推出門外,關了門上了鎖,門外響起那個女人的哭泣聲,他背靠着門,任由門被重重捶打也不理。
直到沒了聲音,他才坐回了沙發裏,點了煙低着頭默默抽着,抽完了才眯着眼,看着窗外的黑夜說“不要為難她,這是我一個人的事。”
“我沒有想要為難她,只是你應該看清楚,過去了,你再怎麽舍不得都過去了,不要再打擾她,讓她痛苦,讓自己活得像行屍走肉。”雲容本是坐在他的身旁,為了看到他的雙眼,特意坐進了他對面的沙發。
“我很好,她不好。我只是想遠遠的看着,不會為難。”他輕聲回答。
“雲生,我說不了了,你來說吧!”雲容本是怒氣沖沖的來,李雨芯以為她這樣兇惡的樣子,他一定會被吓壞,然後順從。沒想到雲容突然洩了氣,更驚奇的是,雲生打開門,伸着頭,都沒有站起來,笑臉有點他傻傻的樣子,小聲說“男人嘛!死不掉就行,我看開了,他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先前完全是誤會,你看看現在,他擁有的一切,哪裏還需要人管。還有,我姐,你小點聲,我看這房子隔音效果不怎麽好。”雲生說完,又專心在自己的電腦裏,不時沒心沒肺的笑。
雲容起身打了雲生一巴掌,站在房門處問“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離開?”
他默默搖頭。
“随你吧!看你這麽了不起,估計想死也死不掉,你弟弟是個文化人都不管,我一個打工的也管不了。不管了,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吧!”雲容說着,打了個呵欠,倒在大卧室的床上翻滾起來。
李雨芯徹底傻了眼,說好的來勢洶洶的,這結尾也未免太草率了吧!沒了擔憂,也沒有李雨芯原本猜想的巨大争執,反倒是讓房子裏變得溫馨起來,他雖不說話,李雨芯卻知道他至少不是那麽孤獨。
雲容與雲生因為要回省城很快就睡下了,李雨芯靠在他身旁,看着他沉默很久之後,翻開了筆記本。
四月初五 周五 晴
很快我就要離開,一切都不會改變。我無力奪回可能不屬于我的緣分,我很想的,只是我知道傷痛的感覺。愛情留給我的痛我嘗得差不多了,不想也無力再與緣分争鬥,你我愛情裏留下的傷或許早将在你心中留下所有的溫暖覆蓋,我再咆哮或許也只是空曠裏無意義的回蕩。
八月十七,不甘心失敗的恥辱,我還是選擇了回桐城再試一年,只是試試,因為我回來的渾渾噩噩,不太确定自己有沒有做好拼盡一切的準備。其實我知道,就算做好了準備,這決心也會很快的消磨殆盡,沒理由在桐城三年換來了一次失敗,一年就能彌補完。而且我一個人來的時候覺得很孤獨,三年高中生活我養成在網吧裏歡樂的習慣終究是不能那麽簡單的改掉的。
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趕來的時候我很高興,我想三個人并肩肯定會讓我多一分堅定的力量。補習班的生活也會快樂很多。
沒想真的如我想的一樣,這一年成了我四年高中生活最快樂的一年。只不過這快樂不是因為他們罷了,以至于後來我在想,他們前來找我,只是為了一個人。
那天,前一晚我在網吧通宵玩游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餓着肚子吃飯吃得很沒有味道,他對我說去看美女的時候,我意興闌珊,我身為一個農村孩子,其實內裏挺自卑的,對于桐城的美女,不太敢看,更重要的是,相對于美女,我更鐘愛網絡游戲。
後來他們都去了,我一個人又睡了,睡到天快黑的時候,肚子有點餓,又漫無目的,還想去玩一會游戲。我在小賣部買了煙,抽着的時候,猶猶豫豫的總算沒走上去網吧的路。
他遠遠的叫我,橋頭燈光昏黃着,他們都在。我就喜歡桐城的燈火,淺淺的夜風,不算迷亂的霓虹燈。難得夜裏涼爽,我拖着一身疲憊與慵懶,走到橋頭上。
我沒想會遇到你的,就哈哈笑着同他們胡鬧,他拉着我站在你面前,我承認,他還沒來得及介紹。
我看到了你,微胖,嗯!黑色的衛衣,看起來矮矮的,有點蠢吧應該。我其實有點懷疑他對美女的欣賞是不是水平有限。大概是微微低頭向下傾斜三十度角的樣子,我懷着诽謗的心思,看到了你的臉,昏黃的燈光裏你的臉。我以為三年茫然的高中生活已經讓我對網絡游戲以外的所有東西都失去了興趣,的确是的,我能肯定,可你根本就不是東西,我又哪裏能失去興趣呢?
其實我沒看清你具體長成什麽樣子,因為我只看到了一張微笑的臉,笑的很幹淨,有點驕傲,笑容裏有一對酒窩,不!那不能算是酒窩吧!應該是你臉上的褶皺,所以有的時候看起來左邊酒窩深一點,有的時候是右邊,可能是因為我的雙眼開始近視了吧。所以我只記下了你的笑臉,你明亮中看起來壞壞的眼神,當然還有那十字閃爍在橋頭昏黃的燈光。我突然的想起很多年前,家鄉的中學,冬天小雨裏模糊的夜色下,我看到過一個短發胖胖的女孩,那是你。我心裏很慌張,因為我知道只用了一眼,我就把你放進了內心最深處,可明明應該更早,不用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中才相遇的,那意味着我殘忍的與你錯過了一次。
他介紹你,我聽說過你的名字,此前卻沒有把這個名字與那個雨夜的胖女孩聯系在一起。他介紹我,你說你認得我,我卻不會認得默默無名的你,可我分明認得你。我只能淺淺的解釋,裝的雲淡風輕,其實我心裏早已亂麻,所以我走得很急,那看起來像逃跑。轉身離去,傻傻大笑着,哼着歡快的歌,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朋友,他送給我他朋友送給他的蘋果,我滿心歡喜,回了頭站在橋頭你的面前,說那蘋果是撿到的,強迫着你收下了。你還在抱怨你怎麽撿不到的時候,我又走了,因為我不能确定你笑容裏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如我看你的眼神一樣,或許是的吧!我想我應該長得不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