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桃李

皇帝這句話說的雖也算隐晦, 可其中意味卻是明明白白。

青漓前後兩世都活的單純, 前世有父母關愛庇護, 風吹雨打都近不了身,這一世出身公府,作為魏國公夫婦唯一的女兒, 更是嬌寵的厲害。

饒是在與同齡女孩子交往時, 免不了會生出龃龉口舌, 卻也頂多是說幾句酸話,明裏暗裏的諷刺幾句罷了, 都是名門出身教養良好的貴女,這般暗藏溫綿情事的話,自是不會有人說出口。

是以, 皇帝這句話剛入耳, 青漓當場便怔住了,只眨眼間的功夫, 一張小臉便紅的幾乎要燒起來。

她嘴唇抖了抖,好半日,才組織好要說的話。

“你這個人, 總是愛欺負我!”

氣惱的瞪皇帝許久, 青漓終于反應過來, 也顧不上皇帝身份,自袖中順手取出帕子,團起來氣哼哼的扔到了他面上去,賭氣道:“過了今日, 再不要跟你出來了。”

“朕倒是覺得,妙妙最好還是不要這般做,”皇帝笑吟吟的将那帕子自面上取下,輕輕一嗅,便毫不臉紅的收到了自己袖中,另一頭,卻湊到她面前去,溫聲道:“山不來就朕,朕便去就山,總歸是沒什麽區別的。”

皇帝這句話倒說的有些含糊,青漓不明他話中意味,卻也知不會是什麽好話,她不想白白的送上門去,只別着臉不看他,免得給自己招禍。

皇帝望着她皺起眉來的面容,以及隐隐泛紅的眼尾,卻微微笑了。

——不知為何,他最愛的,便是小姑娘羞惱時候的嬌怯神情。

本是百合花般清澈澄淨的面容,因着幾分羞紅與輕顫的眼睫,染上了令人心折的淺淺妩媚,山茶花一般明麗姝豔,卻仍舊不失皎皎之質。

也虧得她性子嬌婉,若是換成那種随時随地大方得體的端莊女子,他未必會喜歡的起來。

說到底,皇帝也是男人,有着天下所有男子都會有的通病——大男子主義,而且症狀絕不會比世間尋常男子輕。

他性情太過于強勢,相對而言,自然會希望找一個性子溫軟,能全心全意依賴着他的姑娘。

這些年來,符合這般條件的姑娘,前前後後的,皇帝也曾見過不少,可一個也不曾叫他動心,生出想要娶回去的心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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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她們不出色,而是在他心中,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缺了一點什麽。

到底是少了什麽呢,若是非叫皇帝說個清楚明白,他其實也說不出。

也是直到見了青漓,他才知道,世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姑娘,仿佛是天造地設一般,恰恰好與他相配。

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無論是面頰的緋紅,亦或是眼尾的淺嗔,乃至于眉目暗含的情思——竟無一處不合他心意。

未曾遇見她的那個自己,只怕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栽在這樣一個小姑娘手裏頭去,等閑翻不了身。

皇帝瞧一眼傲嬌的別過臉、輕易不肯搭理他的青漓,便禁不住在心底暗暗搖頭——命運之事,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他只是想逗一逗她,卻也不想真的叫小姑娘氣悶,只上前去扶住了青漓腰身,道:“妙妙若是不肯出門見朕,朕也只好想一想別的法子——不若,将婚期提前上幾月?”

青漓道:“我還在生氣,不想跟你說話。”

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她話音落地,皇帝便沉默了下來,竟真的不曾說話。

四周只聞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流水的潺潺聲,以及時不時的鳥鳴聲,驟然間,天地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這下子,青漓反倒是有點沉不住氣了。

——他在幹什麽呢?

自己叫他不說話,便真的不說話了嗎?

平時怎的不見他這般聽話,哼╭(╯^╰)╮。

見不到皇帝神色,青漓心裏頭便覺癢癢的,偏生方才她賭氣,自己把腦袋別過去了,此刻再轉回去看他神情,好像……又有點慫。

她眼睫眨了眨,猶豫一下,還是決定以不變應萬變,靜待事态發展。

就在她眼珠在眼眶裏頭來回轉了幾個圈兒、無聊的要命時,眼角餘光卻見皇帝向她這邊走了幾步,将手腕伸到了她面前去。

青漓心尖兒一顫,面上卻不顯,歪了歪頭,狐疑的瞧他一眼,道:“——你做什麽?”

“不是生氣了嗎?”皇帝含笑道:“叫妙妙咬一口,好生消消氣。”

青漓定定看皇帝幾眼,見他是真心實意,并非作僞,便半分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拉過他手腕,作勢要下口咬。

皇帝只溫柔的望着她,并無閃躲之意。

只是,眼見着要咬上去的時候,青漓卻停住了。

不知怎的,她忽的想起二人初見那日,她被皇帝逗弄惱了,狠狠咬在他腕上的那一口。

那時候,她與皇帝并不如何相熟,咬完那一口之後,也曾戰戰兢兢了許久。

在當時,皇帝是怎麽做的呢?

他說,朕幾時說過生氣了?

他還說,你怎的這般招人愛?

想到這裏,青漓眼睫一眨,心頭也随之一軟,竟如何也下不了口了。

“怎麽,”皇帝細細瞧着她眼底神情轉換,便知小姑娘是心軟了,笑微微的将手腕放下,低聲道:“舍不得朕了?”

“哪個舍不得了,”青漓不承認,道:“你少亂說。”

“你只管嘴硬,”皇帝伸臂将她自欄杆上抱下來,道:“總有你認的一日。”

青漓禁不住笑了笑,笑完了,又拉起他衣袖,瞧他手腕。

她咬的不深,數日的功夫過去,那印子早已消失了。

她松一口氣,輕輕道:“好在不曾留下什麽痕跡。”

“留下了的,”皇帝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随即便拉着她手往自己心口上放:“——只是不曾留于手腕,而是在此處。”

青漓抿着唇笑:“你這張嘴,慣來都是抹了蜜的。”

“只要朕心誠,”皇帝道:“嘴上抹什麽,又有何要緊?”

青漓仔細想了想,按住唇角的笑意,道:“也是。”

皇帝不再說什麽,伸手為她整了整衣裙,便帶着她往一側山道上去了。

方才消失的無影無蹤的衛率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遙遙的跟了上來。

“朕與皇後四下裏走走,”皇帝随意的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你們便不必跟着了。”

青漓本以為衆人會以“陛下安全為重”等等理由勸阻,卻不想竟當真無人說什麽,由着皇帝拉着自己,往一側山路上去了。

她對皇帝治下能力暗生敬佩,四下一瞧,順口問了一句:“這是往哪裏去?”

“不過是随意走走罷了,”皇帝頭也不回,道:“只消同你一道,往哪裏去都是好的,何必拘泥于地方呢。”

青漓手被他握住,深覺他掌心的燙熱,此刻卻覺一顆心似也被他握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她微微垂首,低聲跟了一句:“都依你便是。”

皇帝大笑幾聲,雖不曾開口說話,手指卻在她掌心兒輕輕撓了一下——那滋味兒,似乎直癢到青漓心裏頭去。

正是五月初,氣溫漸升,空氣回暖,浮煙山本是山林,四下裏皆是綠樹,邊走邊行,時不時說幾句話,倒也閑适。

“衍郎,”等拐過一個彎兒的時候,青漓忽的眼睛一閃,遙遙指着不遠處的那片山林,道:“你看,那是什麽?”

皇帝目力不錯,也隐隐的瞧出幾分:“似是……一片果林。”

“果林?”青漓眼睛一亮,道:“可以自己過去采嗎?”

這一世活了十幾年,她還不曾親手采過果子呢。

皇帝看出小姑娘心意,便善解人意道:“你既喜歡,我們便一道過去瞧瞧。”

“快走快走。”青漓點點頭應了,看清了方向,也不拖沓,提起自己的裙子,便拉着皇帝急急的往東側走,似乎少去片刻,那果林便會消失不見一般。

皇帝也不說什麽,只笑微微的拉着她,相協着大步往東側去了,沒多久的功夫,便見一片青翠中掩了桃紅李豔,展現在了面前。

正是五月初,桃李也是剛剛透出幾分熟來,靠近陽光雨露的果子率先透出了幾分紅,隐藏在枝葉裏頭的,則尚且透着些許青澀。

青漓眼巴巴的盯着枝頭上的那只紅李,整個眼睛裏頭都流淌着一種濃濃的渴望,可惜那枝頭太高,她夠不着。

可是沒關系,她個子矮,架不住身邊皇帝個子高呀。

這般一想,她一雙秋水般的眼睛閃着光,灼灼的望到了皇帝面上。

皇帝看出她心意來,也不拖沓,擡手将熟的最好的那個摘了下來,拿帕子擦拭之後遞給她。

青漓小小的咬了一口,便覺甜津津的汁液入了口,帶着山果特有的清新,她眼睛輕輕眯起,一臉享受的咬了起來。

皇帝見她像松鼠抱着堅果一般眯着眼,尾巴都要豎起來了,整個人有一種呆呆的萌意,愈發愛憐的厲害,伸手揉一揉她頭發,便帶着她向前,再度為她摘了一只桃,擦幹淨後遞到她手裏頭去。

青漓今早心事重重,早飯也沒怎麽認真用,倒是真有些餓了,抱着那只桃子,慢條斯理的咬了起來。

皇帝也不動口,只挑出熟的最好的果子,擦拭幹淨之後遞給她。

一來二去的,青漓便有些不好意思,推讓道:“你也吃呀。”

“不了,”皇帝搖頭道:“朕不喜歡吃這類果子。”

“那你喜歡吃什麽?”青漓沒看出他話裏頭的險惡用心,還順口問了一句:“荔枝,葡萄,蘋果,還是石榴?”

“都不是,”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道:“——傻姑娘,朕只喜歡吃你呀。”

他嘴上不正經也并非一日兩日,青漓也算是生出些許抗體來了,咬着果子斜他一眼,卻不肯搭理這一茬兒。

皇帝見她如此,倒是并不氣餒,一面為她再摘一只深紅色的李子,一面低聲道:“怎的不理朕了?”

青漓看也不看他,道:“誰要理你……”

還不等青漓答完,皇帝便忽的轉過頭去,眉頭微鎖,神色轉冷。

青漓還不曾反應過來,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卻铿锵有力的聲音入耳:“哪裏來的賊,這樣沒人性,專挑長好了的果子偷!”

青漓剛剛有點回過味兒來,還不待說什麽,便見另一側山道上一陣風一般,急匆匆的走過來一個四五十歲,身着粗料衣衫的老農。

猝不及防的,便同他們撞見了。

六目相對,一時間,竟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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