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竹樓

畢竟是在野外, 他們又不曾帶廚娘, 如此一來, 自然也別指望中午用膳時能有什麽山珍海味,滿漢全席。

青漓與皇帝一道回去的時候,陳景與陳慶便已經準備好午膳, 那濃郁的香氣随風散在了空氣中, 絲絲縷縷的萦繞在青漓鼻側, 即使方才還吃了不少果子,只聞着這味道, 她卻也覺有些餓了。

浮煙山距離金陵不算遠,卻也不算近,衆人又是騎馬而至, 自是不會瓶瓶罐罐的随身帶着原料。

好在在場諸人中, 無論是衛率還是陳慶,都是在馬背上呆慣了的, 出去打個獵也并非難事,正是五月,動物也出現的多了, 随意走幾圈兒便能有收獲, 倒也松快。

肥肥的山雞與手掌長的魚被串起, 往上頭淋了香料之後,便一道被架起,烤的吱吱吱直冒油,微風輕拂, 那香味像是帶了鈎子一般,叫人口水都想要流出來。

——他們大概是早知要留在浮煙山用中飯,竟連燒烤的香料都準備好了。

皇帝與青漓回來的時機也巧,衆人眼見着将獵物烤的七八成熟,便漸漸小了火,準備安排人去尋帝後二人。

只是,誰都知道陛下此刻同皇後膩膩歪歪的,半刻也舍不得離開,這會兒自是無人敢伸着腦袋過去攪擾——指不定就會被陛下記恨呢。

如此一來,自是沒人想去觸這個黴頭。

陳慶坐在一側老神在在的烤魚,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樣子,只看得陳景咬牙,便有樣學樣,将這份苦差事推給了下頭人。

兩個boss都不願意沾惹的事情,底下人又不是傻,哪裏會呆呆的湊上去,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決定劃拳選出最倒黴的一個過去,誰知還不曾得出個結果來,皇帝便帶着青漓回來了。

嗯,兩人是一道走回來的。

皇帝深知小姑娘脾氣,擔心她不好意思,一直抱着她走到到近前,等到遠遠瞧見那群人之後,便将她放下了。

大概是見着那群衛率面上的鮮活與年少,他語氣中有些微感慨,淡淡的一笑,看向青漓,道:“以前在西北時,還相對清閑些,時不時的經常出去打獵,等到了金陵,手裏頭的事情就多了,莫說打獵,便是這般出來走走的時候,也是少的很。”

青漓擡眼看他,唇邊帶笑:“這有什麽關系,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只管将之前的那些遺憾補起來便是。”

頓了頓,她又挑起眼簾,補充道:“雖然我夏天不喜歡出門,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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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漓眼睛靈活的轉了轉,道:“陛下若是相邀,總是要給幾分情面的。”

“言出必行呀,小妙妙,”皇帝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緩緩笑了:“今日所說的話,你可不能忘。”

實際上,刨除叫人心浮氣躁的夏天,青漓還蠻喜歡出去玩兒的,四處見一見新鮮東西,散散心,多好啊。

可這裏畢竟是古代社會,對于女孩子,家裏頭不說是看的極嚴,卻也不會叫小姑娘時不時的跑出去,董氏的确贊成她出去走走,但也只是局限于到相交較好的小姑娘家中做客,一起繡花、踢毽子、下棋、談心,真正走的遠些,外出踏青卻是極少的。

這一遭出門,她也是借了皇帝的東風,才能一路暢通無阻。

是以,青漓此刻聽他出言,只覺得多了一個由頭出門,卻不覺內裏有什麽問題,也就毫無戒備的應了下來。

皇帝只見她如此,便知小姑娘沒往深處想,他也不點破,在心底笑一聲,便帶着她往樹下的陰涼處,那群人烤東西的地方去了。

衆人見了皇帝過來,連忙起身施禮,畢竟是在外頭,能夠作為皇帝衛率之人也算是近臣,倒也不必拘束,皇帝示意衆人自便,便拉着青漓落座了。

青漓經了今早之事,臉皮不覺厚了好些,也不覺有什麽,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他身側。

許是有一衆閑雜人等在側,午膳時候,皇帝也不曾對小姑娘做什麽,他吃這些東西的經驗遠非青漓能比,便挑了好的部位給她,時不時還為她擦一擦嘴,照顧的無微不至。

青漓禮尚往來,也會為他挑一點,甚至于在皇帝目光的脅迫之下,親手往他嘴裏喂了幾口,抛去掉出來滾了一地的眼珠子,以及被強力秀恩愛将一顆心碾成渣渣的單身狗,倒也是其樂融融。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以來,青漓還不曾像今日這般出門野餐過,加之一衆衛率的手藝不錯,她顧忌着形象,雖不曾吃的滿嘴油,卻也是大快朵頤了一番。

為着這個緣故,用過午膳後,她便覺周身慵懶,無精打采的靠在皇帝身上,有些不想動了。

——這個毛病叫做,吃飽了就會累,不只是累,還想睡。

皇帝心中極喜歡她這般乖巧的靠在自己懷裏,左右此刻無事,也不去擾她,只攬住小姑娘的肩,叫她安心伏在自己肩上。

一衆人識趣的很,知曉自己在此處也只會礙事,用完午膳之後,連借口都不曾找,便遠遠避開,往其他地方乘涼去了。

青漓正握住皇帝的手,挨着看他手指,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倒也溫情脈脈,正等着皇帝回答的時候,他卻忽然沉默了。

她心下微微生出幾分不解,順着皇帝的目光望過去,才見着天空上漸漸聚起的烏色濃雲,像是濺了幾滴水的濃墨一般,灰沉沉的,叫人隐約生出幾分喘不過氣的錯覺。

不只是天空,刮過來的風似乎也略微大了些,帶着淡淡的潮濕味道與泥土腥氣,在空氣中萦繞不去。

“我們運氣倒是好,”皇帝皺着眉,随即又搖頭失笑,他低頭看青漓,道:“總共只見了兩回,卻都撞上了雨。”

“那此刻如何,”青漓瞧瞧天色,向皇帝問道:“返回金陵嗎?”

“來不及了,雨只怕頃刻間便會來,再看着情狀,也不像是什麽小雨,”皇帝扶着她起身,順手緊了緊她衣帶,道:“現在急匆匆往金陵趕,少不得要半路淋一場雨,與其如此,倒不如找個地方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回去。”

青漓的人生閱歷比皇帝要少得多,身份也擺在面前,自是不會提出什麽反對意見,只是問道:“去哪裏避雨?”

皇帝側過臉去看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極暗淡的光在閃,他擡手指了指南側,道:“皇族獵場便在那邊,騎馬過去也快,近的很。”

他拉着青漓到不遠處的樹下,擡手解開了馬的缰繩,抱她上馬,也不多言,便徑自往南側皇族獵場去了。

一衆衛率見得天色不妙,早已圍攏了過來,聽得皇帝吩咐,便随在其後,催馬跟了上去。

皇族獵場起于成宗,至今已是傳了幾代。

大秦開國皇帝本是在馬背上得天下,其後成宗繼位,也不希望子孫後代忘本,失了男子銳氣,便在金陵不遠處的浮煙山裏頭圈地,設了皇族獵場,用以磨砺皇族男子成才。

只是,皇帝這一輩只剩了他與七王兩個,他本人自是不必說了,忙的恨不能一個人掰成八個用,哪裏有什麽時間行獵。

至于七王就更簡單了,他的天殘便是殘在腿上,走路都不利索,誰能指望着他出門打獵?

至于下一代就更不必說了,皇子還不見人影,自是沒得參加,世子年紀尚幼,且是七王獨子,哪裏舍得送出去呢。

如此一來,曾經風靡過成宗後幾世的皇族獵場,到了皇帝這一代,竟有些要荒廢的意思。

未曾過去的時候,青漓還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座雄偉恢弘的宮殿——便是沒有宮殿,精巧些的行宮也該是有的。

誰知,到了地方她才瞧見,外界說的這般高大上的皇家獵場,裏頭竟只有幾座樸素竹樓可供人居住。

皇帝自她面上神色瞧出幾分端倪來,道:“你當這是什麽地方,享樂的嗎?”

“——既想學幾分本事,又不想吃苦,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這話怎麽說的跟夫子一樣,”青漓摸了摸鼻子,道:“我還不曾開口呢,倒吃你一通排頭。”

二人說話的功夫,天色也緩緩發生了變化,暗色的天空便像是暗色的幕布,承載的水分過多之後,終于無力的滴了下來。

只看落在地上的水滴銅錢大小,便知這場雨來勢洶洶,不能等閑視之。

皇帝無暇多說,便帶着小姑娘徑直往中間的竹樓裏頭去了,身後陳慶自是緊緊跟上,其餘衛率則是會意的分散開,進了周遭的竹樓停歇——萬一有變,也能來得及反應不是。

雖說獵場四周便有尋衛,但再多加幾分謹慎,總是不會有錯的。

青漓不覺有他,進了竹樓便覺心下一松,她還不曾進過皇族獵場呢,此刻有機會入內一見,倒是也有幾分趣味。

竹樓雖不曾有人居住,卻也不覺蕭瑟雜亂,上下分兩層,底端放置有雜物,二樓才是居室。

皇帝想着方才她靠在自己身上的慵懶樣子,便出言道:“朕吩咐他們幾句話,待會兒再過去。上頭便是起居室,你若是累,便過去躺一躺,被褥都是整潔的,無需擔心。”

青漓的确有些累,還有些好奇,也不推脫,便登着臺階上去瞧了瞧。

二樓屋子算不得大,卻也不小,靠窗的一側放置了案幾,上頭整齊的對着一摞書,案幾底下還有蒲團,越過案幾去看,以木質隔板隔開的裏間,則是起居室,床褥幹淨,整體整潔——還不錯。

不過想想也是,能來這裏的,想必都是龍子龍孫,即便是住竹樓,也不可能真的将待遇搞得十分差。

她正想着到樓下看看時,便聽外頭雨聲傳來,初時還是沙沙作響,到了後頭,便成了噼裏啪啦、重重打在竹板上的脆響,一連串的,聽的人心頭發顫。

好大的雨。

青漓暗自慶幸自己沒撺掇皇帝回金陵,否則,不等回到魏國公府,整個人只怕已經淋成一只落湯雞了。

此處雖是竹樓,構造卻極精巧,二樓窗邊便有可卷起可垂下的簾子,青漓輕輕掀開一點,便見外頭樹木枝葉都已被雨水澆的濕淋淋,愈發青翠起來。

許是雨氣沖散了之前的沉郁,深吸一口空氣,竟也覺心口松快好些。

她來了興致,靠在窗上靜靜看窗外落雨,竟也覺別有一番滋味。

皇帝目光淡淡,似與素日一般無二,眼底神色卻陰晦,他看向跟随自己多年、肅立在一側的內侍總管,道:“朕記得,當年在金陵尋人之事,是吩咐你去做的?”

陳慶悄無聲息的跪下身,也不辯解,只是應道:“是。”

“既然如此,”皇帝緩緩将袖中的紙條取出,展開之後扔到陳慶面前去,道:“此番之事,又該作何解釋?”

“此事為奴才辦事不利,”陳慶低頭叩首,也不多說,道:“請陛下給奴才七日時間,屆時必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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