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棋逢對手

謝長安感覺全身一震。

一股溫暖的力道緩緩自後心注入, 流遍全身。

那力道所過之處,無一不舒适。

甚至,每一個毛孔就像被注入了養分, 整個精神了起來。

“唔……”

謝長安情不自禁呻了一聲, 享受之情溢于言表。

呃。

藍瑾瑜的臉上又不自覺滲出了黑線。

什麽情況?

這享受的小表情是怎麽回事?

她心裏尴尬, 便更用力催動自己的掌心。

潺潺內力更加洶湧,向謝長安的四肢百骸沖去。

“嗯。”

謝長安微微皺眉再度呻了一聲,聲音更見享受。

而更讓藍瑾瑜無語的是:這貨, 居然,打了個嗝!

謝長安是真的本能地十分享受。

那些內力注入體內就跟讓每一個毛孔吃了飯一樣。

而藍瑾瑜功力深厚到變态,不一會兒,就把謝長安的毛孔給灌“飽”了。

謝長安只覺神清氣爽、周體通暢,不只整個人都有了力氣, 還一點都不餓了。

神了!

謝長安眼睛瞪得大大的, 望着藍瑾瑜:“你好厲害!以後就留下來幫我傳功吧!這樣我就可以不吃飯了。還餓不着。”

“……”

面對謝長安發現新大陸一樣的熱切眼神, 藍瑾瑜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她那麽多年練武所成,今天竟用來做了一個減肥者的代餐?

呃。

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然而發現新大陸的謝長安卻顯然是不準備放手的,她此刻宛如發現了珍寶的孩子,眼睛發着光:“留下來嘛,好不好?”

這語調,已經完全不似皇後了。

反而像一個純真至極的孩童, 仰望着着最珍貴的神祇。

“……”

藍瑾瑜覺得喉頭有點發幹。

她顯然沒想到這位百變天後戲路會這麽寬, 一時之間完全無法招架。

如果不是還要一點殘存的理智, 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我的命給你, 你說怎樣就怎樣!

藍瑾瑜清咳一聲,用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把自己拉回現實:“咳!皇後娘娘,微臣本來就是來坤寧宮負責娘娘鍛煉的。”

謝長安聞言,臉上的喜色漾開。

不過,仍不知足:“那你平日也不要走了,就留在宮裏陪我好不好?”

她發現藍瑾瑜的內力實在是太好用了,簡直是減肥神藥啊!

“……”

雖然明知對方只是把自己的內力當成了代餐,但,面對這樣殷切的眼神和語調,她還真不知該怎麽回絕。

瞬間,竟有種挪不動腳的感覺。

輕咳一聲,藍瑾瑜繼續解釋:“娘娘,微臣本就負擔您平日的鍛煉,每日都要來的。至于留在宮中,就不必了。”

“你嫌棄我。”

謝長安扁了扁嘴。

“……”

藍瑾瑜想不到對方的戲路居然這麽寬,再度手足無措。

該死!

心真的會動啊……

癢癢的,顫動着,帶着從未有過的沖動。

藍瑾瑜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百毒不侵,幾乎都要懷疑對方是給自己下毒了。

這心悸的感覺,跟軍醫們說的中毒現象差不多啊。

唔,這皇後,就是毒物本毒吧?

藍瑾瑜嘆了口氣,低下頭去,再也擡不起來。

謝長安察言觀色,瞬間眼睛一亮:“那你是答應了?!”

藍瑾瑜的頭垂得死死的。

謝長安歡呼,沖過去就抱着她的胳膊:“太好了!你以後就每天三頓給我輸內力!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吃飯了。”

“……”

藍瑾瑜牌代餐粉,你值得擁有 = =

被作為代餐工具的藍瑾瑜很想再掙紮一下,然而在對方攀着自己胳膊的時候,整個人都酥軟了,再沒有任何力氣。

這皇後,一定有毒。

劇毒。

就這樣,藍瑾瑜神飛天外地答應留宿坤寧宮。

接下來,便是訓練。

訓練嘛,自然又有肌膚接觸。

以謝長安天生帶電的屬性,藍瑾瑜自然又是全程暈乎。

等到她徹底清醒過來,宮女們已經過來伺候她歇息了。

她吓一跳,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居然答應了謝長安那般無理的要求。

“皇後娘娘,微臣在這後宮實在不合适,還是回府歇息吧?”

沒辦法,只能硬起頭皮向謝長安開口推辭。

謝長安微微一笑,擡了擡手,示意宮女們下去。

等伺候的人都走得沒影了,她這才微笑着開口:“怎麽?藍将軍不是答應過本宮麽?現在是想反悔?”

“……”

藍瑾瑜最是守信,這“反悔”二字,是她承受不起的。

可現在,想不反悔也不行了?

難道真的要宿在這裏,暴露自己的女兒身?!

“皇後娘娘,非是微臣後悔。實乃後宮之地特殊,不是我等外臣可以随意出入的。更不是我等可以留宿的。”

藍瑾瑜搜腸刮肚,只能想出這麽個理由搪塞。

當然,這個理由本身也是十分站得住腳的。只是謝長安這個皇後早就把這些規矩踐踏得淩亂不堪而已。

“哦?不能随意出入後宮?”謝長安笑,目光灼灼,“那将軍為何屢屢出入我坤寧宮?”

“……”

不是你自己非要喊我出入的麽?

藍瑾瑜一口老血憋在喉嚨,卻是發作不得,只能解釋:“這是皇上和皇後的旨意。微臣遵旨辦事,自然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謝長安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現下也是本宮讓你留宿。有本宮的懿旨,你只管留宿就行。”

藍瑾瑜再度有苦說不出。

想了想,她決定搬出皇帝:“可是,這中宮乃是皇後寝宮,微臣身為男子,肆意留宿,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藍瑾瑜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幹脆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只求讓她離開。

她可不想在這裏被暴露身份。

“你想多了,皇上是不會介意的。”謝長安笑眯眯,“如果将軍不信,本宮這就讓人去找皇上求份聖旨過來,讓藍将軍留宿,如何?”

“……”

求皇帝下旨讓別的男人在自家老婆宮裏留宿?

這不是等于下旨給自己戴綠帽麽?

呃。

但看謝長安志在必得的樣子,顯然,說的并不是假話。只要她想,肯定立馬就給弄一份聖旨來了。

藍瑾瑜徹底風中淩亂。

她完全搞不清皇宮裏這對帝後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過,不知為何,如今看樣子顯然帝後感情不和,她竟有點暗爽于心。似乎心裏繃着的一根弦松了下來。

這感覺她不知緣于何故,卻實實在在能感知。

這讓她有種從未有過的失控感。

因為平生第一次,她有些搞不清自己的情緒。

不過作為武人,她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糾結。

所以,她決定不再糾結帝後的那攤子事,只提出自己的訴求:“娘娘,微臣府上還有事情要處理,晚上是必定要回去的。”

謝長安的笑意有些稀薄:“哦?藍将軍還真是日理萬機,比皇上還忙呢。”

“不敢。”藍瑾瑜趕緊解釋,“實在是平叛一事事關重大,微臣不敢有絲毫放松。”

“得了吧。”謝長安翻了個白眼,打哈欠,“就你平的那點叛亂,有什麽重要的?還不就是你自己為了逃婚,才故意到處亂跑。”

減肥最是耗人。雖然有藍瑾瑜的內力,這會子謝長安也乏了。便沒多少精力打機鋒,直接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然而,藍瑾瑜聞言,先是一愣,繼而臉一紅,最後,認真道:“娘娘,微臣承認,去平叛的初衷,确實夾雜着微臣的私心。但平叛一事從來就事關重大啊,娘娘貴為國母,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談到國家大事,她是真的嚴肅的。

謝長安一愣,掩了掩打哈欠的嘴,稍稍擺正了坐姿:“你倒是說說,那些小叛亂又能有多重要?”

“叛亂不分大小。只要是叛亂,就誤國吳民,其罪當誅!”

藍瑾瑜神色肅然。

看她這認真的樣子,謝長安竟有些心動。

月下賞美人、馬上觀将軍。

——藍瑾瑜最讓人心動的地方,是她作為一個将軍的時候。

謝長安不自覺溫和了下來:“藍将軍所言極是。不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清澈見底的完美。國家這麽大,在邊陲之地有一兩處小叛亂是免不了的。所謂‘鞭長莫及’,就算天子再有心,只怕也是無力。”

她嘆了口氣,續道:“維護一方和平、平定叛亂,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國庫錢糧和軍力都有限,只能抓大放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藍将軍憂國憂民,确實讓人敬佩,但,有些事你們軍人不懂。”

這些話她平時是從來不跟人說的。

唯一一次還是上次想讓皇帝下旨将藍瑾瑜召回皇宮,才故意跟皇帝攤開事實。

這次,誠心跟人探讨,則是絕無僅有。

她這番話說完,藍瑾瑜呆了一下。

眼神也明顯變了。

在藍瑾瑜的心裏,這謝皇後雖然動人,但也只是個深宮女人,再怎麽搖曳生姿,也只能綻放在宮牆內。

可現在,謝長安這一番話,則讓她重新對謝長安評估,有了新的認識。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整日借酒裝瘋的女子,竟有着這樣的王者見識。

甚至,客觀來說,她的這種見識,還在自己之上。

不由得,連眼神也恭敬了起來。

“皇後娘娘高見。”

藍瑾瑜由衷說。

并行了一個禮。

這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謝長安滿意一笑。

然而,藍瑾瑜行完禮,道:“皇後娘娘說的,微臣作為一個軍人,确實不懂。微臣作為軍人,只懂得保家衛國——對外,戍邊守疆;對內,平叛安民。不管這些叛亂是大是小、是黑是灰,微臣只知道,他們給黎民百姓帶來了災難。叛亂叛亂,有叛必有亂,他們的存在,讓黎民不安。微臣自知力量有限,但我的職責就是守護天下萬民的平安喜樂,所以,不管大小,有亂必平。”

她這番話說完,謝長安也愣住了。

她的眼神,也同樣變了。

謝長安從小耳濡目染,被教育成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而王道思想,又讓她做任何事都首先考慮大局、考慮平衡,卻從未真正去考慮過黎民百姓。

或者說,她從未考慮過任何人。

如果有一天,哪怕是她的親人朋友跟大局相悖,她也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放棄他們。

她是對的。

可她也是殘酷而冷血的。

她的道理那麽正确,卻也那麽鮮血淋漓。

一将功成萬骨枯,君王座下埋枯骨。

她考慮的從來都是帝王平衡之術,而不是黎民百姓。

而此刻藍瑾瑜這番話,猶如天降妙音,讓她驀然生出高山仰止的敬意。

她不善良,也不慈悲。

卻尊敬善良與慈悲的人。

而藍瑾瑜,恰恰是大慈悲。

謝長安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和煦一笑:“不過,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将軍有着如此的大慈悲,為何要去參軍呢?要知,自古慈不掌兵啊。”

的确。

若真正憐憫蒼生,又如何能對敵人下得去手?甚至,為了大局,對自己人下必死之令。

藍瑾瑜春風一笑:“娘娘又錯了。微臣從沒有大慈悲,只是知道守着自己的本分。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我守護不了天下人,只能在自己的職責內,守護自己的一方國土,和國土上的黎民。”

這一番話,她說得淡然。

并沒有慷慨激昂,卻分明有金玉之聲。

謝長安不自覺也生了些豪邁:“好一個‘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若人人都像你一樣,天下早已是人間樂土。”

兩人都是有感而發,智慧與豪情交彙,彼此多了一份深刻的欣賞。

如果說之前兩人的暧昧機鋒讓兩人莫名情不自禁,那這一刻的交心之談,則讓兩人的心真正更進了一層,也讓兩人真正站在同一高度,凝視彼此。

謝長安一生自許,從未将誰看在眼裏。

即便是當年的沈傲雪,也只是因她那一身冰雪出塵的孤傲,讓她傾慕,心生憐惜。但那傾慕,是如同對着遠山冰雪般,有距離感;而“憐惜”,本就不存在于靈魂對等的人之間。

可以說,那些年的愛戀,終究隔着雪山冰景,難以實實在在感覺到踏實的幸福。

當然,那段感情因為沈傲雪的離世,而在謝長安心裏不朽,則是另外一回事。

有時候,有些東西未必完美,但一旦徹底失去,便成了永恒。

或許,初戀的難以忘懷,也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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