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姬玉
傳說, 為了不讓這些決定聰明的後嗣在皇儲鬥争中消亡,朝凰國從來只留一個皇太女。
而多餘的,則需離開皇宮。
而且,很巧,幾乎每一屆的國主都生的是兩個孩子。
且,幾乎都是兩個女兒。
這,或許是宿命。
而為了解決這個宿命,朝凰便研制出了一種藥。
這種藥,可以讓女人, 變成男人。
在朝凰,以女為尊,只有女子才可繼承大統。
所以, 另一個子嗣, 必須是男子。
如此, 才能省去一番争鬥,最大程度保存皇室血脈,也保存皇族的實力。
至于, 這被變成男子的女兒, 是否高興,則沒有人會去理會。
這個被變成男子的另一個皇子, 便會被送出宮學劍。
等他(她)成為朝凰第一高手,而且是絕頂高手, 就會被派回皇宮, 充當女王的侍衛——其時, 這一屆的皇太女必定已經登基。
女王登基,便再也鬧不起風浪。
讓一個已經變為男子的人回來,也就無傷大雅了。
而這個侍衛,便被稱為“影守”。
影守,是朝凰女王最堅強的後盾,也是世間最詭異的存在。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發現影守。
所謂影守,人如其名,只如影子般,躲在無人的角落,守護着女王的安全。
沒有人能發現他(她),即便是武功最登峰造極的人。
正如,這麽多天,藍瑾瑜其實并沒有看出沈傲雪的存在。
沈傲雪說,謝長安每日的樣子,她都看在眼裏。
那麽,也就是說,她一直如影子般,默默守着謝長安。
可藍瑾瑜,卻愣是沒感覺出來。
這也是她平生僅有的。
這下子,就一切都想通了。
怪不得自己一直都感覺不到沈傲雪這個影守的存在,看來,一定是他(她)們影守有什麽獨特的隐匿行跡的功夫。
只是……
“你……”藍瑾瑜有些猶豫,“你真的變成了一個男子?”
她猶豫,是因為這問題涉及到隐私,甚至涉及到對方的隐痛。
但,她眼裏話裏,卻沒有一絲看不起的意思。
沈傲雪聞言,如遭雷擊:“我不要吃藥!我不要吃藥!不!我不吃藥!”
藍瑾瑜默然。
顯然,關于那個“藥”,沈傲雪受過很大的刺激。
沒有人願意改變自己的性別。
“你不用着急,我理解。”藍瑾瑜安慰,“只要你不願意,就不吃那藥好了。既是你現在沒吃,将來若不想吃,便不吃了。若有人來搗亂,你告訴我。量她朝凰也沒有那個本事,能跑到大行,在我眼皮子底下抓人。更何況,你現在跟皇後娘娘在一起,本就住在宮中。相信,沒有人能在宮中把人抓了去。”
她說的誠懇。是真的為沈傲雪考慮。
而且,她已看出這沈傲雪對謝長安也是用情至深,想必也不會舍得離開謝長安。那麽,她們将來一起,甚至一起在皇宮,只怕是很有可能的。
坦白說,如果是藍瑾瑜自己,她早就直接跟謝長安在一起,于坤寧宮雙宿雙飛了。
不過,她還是懂得尊重的道理。所以,并不打算置喙別人的人生。一開始給出自己的意見,對方不聽也就算了。
且,為了讓那個人能幸福,她已經破例說了好幾次了。
要知,她從來就不是個啰嗦的人。
可她也知道,對謝長安來說,沈傲雪到底意味着什麽。
而這個意味,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有她,謝長安的心便滿了。
那是最初的愛戀的圓滿。
藍瑾瑜雖然沒跟人相戀過,也不懂那最初的愛戀的感覺。但是她想,那應該是人心上的一種完滿吧。
每個人都有一顆心。
當你很小的時候,這顆心只圍繞着你自己轉。當然,偶爾還會為自己的父母親人,甚至為一些可憐的需要幫助的人事,轉動着。
可有一天,你愛上了一個人,就一切都不同了。你的世界圍繞着她,你的心也圍繞着她。你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對方身上。
如果有一天,對方離開。你的心和血,也就跟着被帶走了一半。
彼時,心是空的。所以才會醉酒來麻痹自己。
雖然這肯定是錯的,無異于飲鸩止渴,但很多人确實會這麽做。
藍瑾瑜并不想謝長安繼續這麽做,所以她想要沈傲雪回來。
所以,才破天荒多說了幾句。
甚至,此時知道沈傲雪有難處,也願意主動站出來幫着承擔。
不管怎樣,她已經打定主意:要讓沈傲雪好好的,只有沈傲雪好,謝長安才會好。
這,原是她跟沈傲雪對于愛的定義不同。
她不知自己是否愛謝長安,但她卻清楚知道自己想要謝長安幸福。
沈傲雪見她如此,先是震驚,繼而沉默。
她沒想到,藍瑾瑜居然為了讓謝長安開心,寧可自己留下來跟謝長安在一起。甚至,願意幫自己了卻麻煩身後事。
沉默良久,她慘笑:“你真這麽愛她?”
藍瑾瑜一怔,沒有回答。
沈傲雪卻已經讀出了她表情裏的意思,于是,笑得更放肆:“你既然這麽喜歡她,就去找她啊!還要留我做什麽?!”
她笑得放肆,卻也慘烈。
此時,她是真的傷心。
甚至,這種傷心不是某種可以明說的實實在在的傷心,而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着心髒的那種傷心。
确切地說,不只是壓着心髒,而是将她整個人都壓着。高山仰止般,讓自己茫然無措。
是的,這是一種靈魂上的碾壓。
沈傲雪,終是自卑了。
不只是源于藍瑾瑜的優秀,更因為藍瑾瑜的高尚。
是的,高尚。
沈傲雪本不想用這詞,因為這會襯托得自己卑鄙。
而且,這詞她也已經很久麽接觸過了。自從當年那縱身一躍,将生死置之度外,再度醒來,已經是再世為人。從此,她的世界裏,只有學武,只有勝敗,只有生死,只有複仇,只有……狠、冷、酷。
她從一個弱質纖纖的千金小姐,一步一步變成一個朝凰第一的劍客,期間吃了多少苦,沒有人可以想象。
沈傲雪在這個過程中,也早已被消磨殆盡,變成了離影。
離影,離影。
早已生離死別,只剩一個影守歸來。
影守,從來就是見不得光的。不管是守護朝凰的女王,還是守護大行的皇後。
藍瑾瑜只知她還活着,卻不知她的命已經不屬于自己。
影守,作為影子守護着女王。這樣重要的人,在那樣一個敏感的位置,又怎會沒有東西控制?
她早就吃了朝凰國師配置的慢性丹藥,本身可以強身健體,甚至能提升人幾十年的功力。只是,卻必須每隔一個月吃一次解藥。
而這解藥,只有朝凰國師那裏才有。
而她交換解藥的條件,就是每個月在大行皇宮的見聞。
是的,她說是謝長安的影守,其實更是朝凰在大行的奸細。
而這一步步走來,她已沒有回頭路。
看她久久不說話,半癫半癡,藍瑾瑜嘆了一口氣,将一本書塞進她懷裏:“這本書寫得很好,你看看吧。”
原本想着要把書送回去。但,又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這沈傲雪的命不需要救,但她的心是真的需要指引。藍瑾瑜決定将這本書先借給她看兩天。
這書,真的寫得很好。
包括,謝長安心空醉酒的心理,都分析得很到位,讓讀書的人能瞬間投入情緒,感知裏面人的悲喜。
雖然,那書沒有指明裏面的皇後是謝長安,但藍瑾瑜已經可以确定,那裏面的皇後,就是謝長安。
或者說,即便不是,她也從裏面讀到了謝長安的影子。
正因為讀了這本書,她開始深刻理解了謝長安的苦。
之前還以為謝長安是閑極無聊才醉酒笙歌糟蹋自己,如今才明白:不過是個可憐人。
藍瑾瑜原本不知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可不知為何,看了那書後,竟懂了。
只是,她想:誰會是那個人,可以帶走自己一半的心呢?
她的腦中,已經浮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她嘆了口氣:只可惜,那樣的人,是永遠不會屬于自己的。人家有人家的心,而自己,只是旁觀者而已。
不過,能守護對方的幸福,讓她安穩無憂一生,也是不錯。
她這般想着,便也不再唏噓。
自去找了個僻靜處,練起了自己的九天龍吟劍氣。
沒辦法,這皇宮禁忌衆多,不好施展來練拳腳功夫,也就只能練練內力和劍氣了。
今日心頭有些悶,只練內力只怕不得發洩,還是要練練劍氣才好。
果然,一套九天龍吟劍氣練完,藍瑾瑜心裏的那一點點壓抑,也瞬間散至九霄雲外。
不愧是九天龍吟。
龍吟九天,自然記不得那些小小的瑣事悲歡。
翌日,去見謝長安時依然紅光滿面。
而謝長安,也同樣紅光滿面。
這些日子,徹底改變了放縱的作息,也不再喪,開始重新保養自己、鍛煉身體,也早睡早起,整個人從外到裏,仿佛都已新生。
而她的身材,也漸漸精致。
之前她是想純餓來着,因為這樣最快。
但是一旁的藍瑾瑜死活不同意,硬逼着她一邊鍛煉一邊正常飲食。
不過,還是縱容地答應:每頓飯謝長安只吃三分之一的量,餘下的,用她的內力來補。
藍瑾瑜淳厚的內力可不是蓋的,一日三頓,頓頓不缺,偶爾還要加餐。那真是說不出的養人了!不只讓人精氣神好很多,還讓人四肢百骸如被清洗了一遍,全身充滿了力量。
加之,某種若有若無的相思,也讓她腮邊更染少女紅潤。
分明已經不是少女年歲,偏偏添那一份少女嬌羞,猶如畫龍點睛,讓她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起來。
而她的身材,也早已在這段時間裏,漸漸恢複到走形以前,做女兒那會。
曾經做女兒時的衣服也被她翻了出來。
原本,找衣服是有顏兮專門帶人伺候的。
不過,因為想跟藍瑾瑜私下多待一會兒,所以有私心的謝長安,便把宮女太監們都屏退。
臨時見外面日光好,想要出去玩玩,自然要自己親自動手找衣服。
反正,她也很久沒再買過衣服了,也懷念挑衣服的感覺。
自從入宮後,都是尚衣局送的衣服,她連選都不用選。雖說那些衣服又好看又貴重,沒什麽不滿意,但畢竟少了挑評的功夫,少了些樂趣。
見謝長安撫着一件衣服不說話,藍瑾瑜本能地問:“怎麽了?娘娘想到了什麽?”
這話問得很本能,卻讓藍瑾瑜有些吃驚:自己是何時這般能體貼人心了?
而這份體貼,似乎只對謝長安一人呢。
意識到自己的過度關心,藍瑾瑜斂了斂心神。
沒有解釋描補,卻也沒有再說話。
謝長安倒是沒有多想。
她此刻,陷入了另一個回憶裏。
其實,這個櫃子裏的衣服,她是不應該打開的。
當初,她帶了一個極為美麗雅致的櫃子做嫁妝,在一衆嫁妝裏顯得很是特別。
謝家嫁女兒,皇家娶皇後,自然是十裏紅妝。
那謝家的嫁妝,和皇家的賞賜,一件接一件,被高高捧着從人前經過,彰顯謝家和皇家的貴重豪氣。
所以,但凡有什麽嫁妝,都是要高高或擡或捧,展示給人看的。如這般藏在櫃子裏的,倒是少見。只不知裏面到底裝了樣什麽寶貝,居然能做當朝皇後的嫁妝!
只有謝長安和她的兩個貼身侍女自己清楚:
那櫃子裏,不是珍貴的嫁妝,而是她的嫁衣。
所謂的嫁衣,都是女子為出嫁所穿。
而她的“嫁衣”,卻是出嫁帶的衣服。
她出嫁帶了很多衣服,每一件,都是曾跟沈傲雪在一起時穿過的。
還有另一半,是沈傲雪見自己時穿的。謝長安描了圖,讓人在婚期前趕制。
就這樣,她帶着滿滿一箱“嫁衣”,就算帶着沈傲雪一起一樣。
那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彼時,年少輕狂的皇帝還有些好奇,非要看她在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事過境遷,想不到,如今,竟重新見到這些衣服。
其實,在她半醉半醒的時候,這些衣服就已經被全部鎖起來了。是姬玉和顏兮唯恐她睹物思人,更加傷心。
沒想到,她今日随便翻兩件衣服,竟翻到了這個。
一時之間,所有舊日的回憶湧上心頭。
她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見她如此,藍瑾瑜也沒有多話,只是靜靜陪在一邊。
有時候,無聲的陪伴,也是一種溫柔。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長安微微一笑。
這一笑,三分薄倦七分釋懷,帶着某種新生的光環,灼疼着藍瑾瑜的眼。
她也沒有說話,而是輕輕拿起那些衣服,一件一件撿了來看。
過不久,她撿出一件滿意的,便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并不穿,而是松松披着。
一如面對多年前的歲月——終究,已是隔了一層。
她此刻的表情說不出的讓人沉醉。
藍瑾瑜一直靜靜站在旁邊,不出一言。唯恐打擾了這寂靜的美好。
謝長安輕輕靠在了藍瑾瑜身上。
就那樣,沒有任何征兆,往後一靠。
她的背後,是藍瑾瑜。
她沒有打任何招呼,直接就往後一靠。
她相信,藍瑾瑜一定在。
藍瑾瑜當然在。
她先是以愕,繼而情不自禁擡手扶住。
原本,她沉浸在此刻靜默的美麗裏。謝長安這一靠,讓她完全來不及作僞,只憑着本能的反應。
——
于是,扶着謝長安的手,順手,用了用力。
這,算抱吧?
謝長安笑了。反手握住對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
藍瑾瑜僵住了。
謝長安卻笑:“藍将軍,你說,本宮與你,可是什麽不同?”
說話間,眼睛有意無意已掃向脖子以下。
好了,又到了每日一撩的刷日常時間。
每到這時,藍瑾瑜就意識到美感就要消失了,對方又要開始“發神經”。
而自己,只有應付的份。
好在,如今她已經對這一日常萬分熟悉,知道謝長安也不過說說而已,不會真的對自己做什麽。倒也放心。
然,放心之餘,又何嘗沒有些失望?
不過,再失望又如何?
有些東西,早就已經注定了。
謝長安和沈傲雪是一對,而自己,只是一個看客。
如果不是男兒身,自己現在或許已經成了驸馬了。
如果是那樣,此刻在自己懷裏的,會不會是那個什麽公主?
對了,叫什麽公主來着?藍瑾瑜情迷間已經有些記不起了。
說曹操,曹操到。
她想到昭雲公主的時候,昭雲公主就拜訪坤寧宮了。
昭雲公主前段時間剛好外出游玩,現在才回來。
回來後,聽說皇兄給自己賜婚藍瑾瑜,差點沒開心過去,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就奔坤寧宮來了。
“皇嫂呢?”她還算有一點殘存的理智,知道過來要先叩見皇嫂。
不過,那火急火燎的眼神裏,分明寫着:我就是來看藍瑾瑜的!快把藍瑾瑜叫出來!!
姬玉和顏兮當然不敢作死把她帶進去,打擾謝長安的好事!
咳,雖然說謝長安此刻未必在幹什麽,但此刻是她跟藍瑾瑜的單獨相處時間,肯定不會想要昭雲公主進去的。
顏兮對姬玉使了個眼色,就讓她上去解決。
反正兩個人中,姬玉屬于比較有腦子的,這種事自然是她上去解決。
姬玉嘆了口氣,只能認命上前:“公主殿下,皇後娘娘在忙,一時之間只怕無法脫身。”
其實謝長安忙不忙的,昭雲公主還真不在乎。
所以,她轉頭就問藍瑾瑜:“那藍将軍呢?早就聽說藍将軍在這裏,不如讓他先出來見我。”
她經常出入皇後的寝宮,跟姬玉和顏兮都很熟了,有時候說話也很随意,沒什麽架子。
然而,再沒架子姬玉也不敢從命啊。
“啓禀公主,藍将軍……也在忙。”
一個“也”字,道盡所有。
昭雲公主倒是不會想到其他,只是撅起了嘴:“他們都在忙些什麽?怎麽一個兩個都忙?忙到連見我的時間都沒有了麽?”
姬玉想了想,認真到:“公主遠程跋涉回來,是不是還未沐浴更衣?”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昭雲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哈。怎麽,有聞到不幹淨的味道?”
昭雲公主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是實在太急着見藍瑾瑜了,所以什麽都沒管,直接就沖進了中宮。誰想到,即便來了,也是撲了個空。這會子被姬玉點破,才想到自己作為一個公主,還是要注意儀容儀表。
“公主,依奴婢看,您不如先回去洗漱一番。等您沐浴更衣好了,我想皇後和将軍也已經好了。到時,我再讓他們去看你,如何?”
“當真?”昭雲公主眼睛亮了。
她也想回去洗澡了。
只是——
“你一定要讓他們去看我哦。”
“當然。”
姬玉趕緊答應。
她肯定會讓的。
至于他們願不願意去執行,那就不是她一個侍女可以左右的了。
好高不容易送走歡喜興奮又羞怯的昭雲公主,姬玉松了口氣。
同時,也嘆了口氣:何必,何苦,總是這樣……哎,一個一個,全部都是這樣,你喜歡我,我喜歡她,她又喜歡她……這樣的戲碼,總是重複,也不知有沒有意思。
唉,還不如新出的小說有意思。
說起那本小說,她今早還被那小說砸到頭了呢。
好奇怪,之前失蹤的小說,突然被人砸了下來,還剛好砸到自己頭上。難道是有誰不爽,将那小說扔下來的?
可是,按理來說不可能啊,那麽好看的小說,怎麽會有人不喜歡?
她搖搖頭,嘆了口氣,将那小說拾起,然後,就一直看到了現在。
看完,她就更加确定了:這小說這麽好看,不可能是因為不好看扔下來的啊,那是為什麽扔了下來呢?
可偏偏,她往上望去,看不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