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梧桐夾道,鋪了一條蒼翠的路,不遠處幾棟紅色的屋頂,掩映在郁蔥的枝桠間。初夏的日光不算濃,落在半牆的爬山虎上。圍牆布滿薔薇,瀑布一般灑到地上,往前的路由各色花草接受,延伸到雕花鐵門前。
白錦禾下車後,仿佛置身于另一處截然不同的時代,這一瞬間,他才明白倪山岚所說的“身臨其境”是何種含義。
對方直接向他呈現出劇本中的世界,還有什麽比設身處地更為直觀的感受嗎?
白錦禾心頭微動,覺得交這樣一個朋友,實在是值了!
這是一棟三層帶塔樓的歐式建築,臨海背山,晴好時登上塔樓便能一舉觀滄海。樓下的花園裏種着梧桐,濃夏時不覺悶躁,只剩惬意。
這時正是上午十點,日光從彩繪窗中映下,地面上投着斑駁色彩。白錦禾只身入內,恍惚覺得踩入另一片陸離的時空,倪山岚正在前面領路,他半側着身,似乎怕後面的人走丢了似的,在樓梯平臺處停下來等一等。
他的背後開了一扇窗,旁邊挂着一幅油畫,倪山岚後背筆挺,眼神深邃,白錦禾突然覺得,戲中的人活了起來。
“這個大喇叭花是什麽?”白錦禾站在留聲機旁,正在喇叭口處探頭探腦。
“這是留聲機。”倪山岚去隔間的書房,取來黑膠唱盤,放置好後,他把白錦禾拉到一旁,這才放下唱針。
唱盤年代久遠,聲音剛流出時,帶着稍許的沙質,很快流轉成靡柔的呢喃小調。
陽臺的門窗正開着,海風吹起半拉的窗簾,倆人坐在沙發上,正聽着曲子裏柔緩地唱着:“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這一曲一調,唱得白錦禾的心都軟了,他輕輕地阖上眼,手指有一拍沒一拍地敲着椅背。
倪山岚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直到一聲電話鈴将他驚起,他下意識地一把将電話拿起,生怕将對方驚動起來。
“怎麽了?”白錦禾舒适地捏了捏脖子,起身道,“剛才太放松,居然睡着了。”
倪山岚掐斷電話,“沒什麽,工作上的事。”
被挂斷的二哥只好發去過微信:“我已經在樓下了。”
Advertisement
“……”倪山岚道,“二哥來了。”
白錦禾頓時把後腳跟并住,腰身一下直起來,“這麽快?我這就下樓,我叫他什麽好?叫元舒的話太不禮貌了,我……”
“跟着小星星叫二哥就行。”元舒走上樓,伸出手笑道,“之前一直聽他提起你,今天終于見到了。”
白錦禾在來之前,特意上網搜了對方的資料和照片,當時便驚豔了一把,沒想到這人竟然比照片上還要好看幾分,他忙上前握手,又多看幾眼,卻發現有些不對勁兒。
這哥倆怎麽長的不太一樣?倪山岚長得飒爽硬朗,和眼前的人壓根不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我下午還有點事,要早些趕回去。”元舒順勢攬着對方的肩膀,一面将人帶向書房,一面回頭向倪山岚道,“我們先開始上課,你去忙工作吧。”
倪山岚留在後方,猶豫地點頭,眼神一直将人送到書房的門關上。
“來到這裏還适應嗎?”元舒問,“劇本看了嗎?”
白錦禾只當對方說來平城的事,點了點頭,“挺适應的,昨晚剛看過劇本,不過來這裏之後很快能找到感覺。”
“難道他能長出來這個心思。”元舒說,“我先幫你把劇本上的內容梳理出來,再對對臺詞,找找感覺。”
“行,我去再拿一份劇本過來。”
“不用,我都記住了。”元舒笑着說,“你的臺詞我也幫你理了出來,咱們試着脫稿來一遍。”
死記硬背一整晚的白錦禾差點沒回過神,脫口問道,“二哥,你什麽時候看的劇本?”
“來的路上翻了一遍。”
白錦禾:這是什麽神仙!
等輪過一遍臺詞之後,白錦禾脫水地癱在椅子上,他面前這位根本不是人類,對方不僅記憶碾壓衆人,剛開口吐字便瞬間入戲,連帶着他也順利進入到陌生的年代,毫無滞澀感。
這節課上完,他只剩下嘆服,“二哥,你為什麽不常演電影了?是不是為了留給別人一個機會?”
元舒笑了幾聲沒說話。
“二哥,你和倪山岚……”白錦禾說到這裏,忽然覺察不對勁,這對兄弟倆怎麽一人一個姓?
元舒只看他一眼,把對方的心裏話說了出來,“小星星沒跟你提起過嗎?”
白錦禾一臉迷惑地看着他。
“我們是同父異母。”元舒忽而笑了一下,“這麽說也沒錯,來日方長,以後你就慢慢知道了。”
他把黑膠唱盤拿下來,換了一張放上去,随口問,“是不是覺得山岚話少?”
白錦禾想起在療養院時,老爺子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他仔細一想,果然對方只要不涉及工作,說得最多的便是“嗯”和點頭。
“他能跟你在一起,我們都覺得很開心。”元舒說,“也希望你平時能多幫幫他,他在識別表情上有些障礙,這麽多年雖然有所改善,但在陌生領域還是不能應付自如。”
白錦禾一聽,就知道元舒這話說得太委婉了。倪山岚一個毛頭小子,沒喜歡過別人家的姑娘,甚至沒有過知己好友,根據經驗的“察言觀色”在這個區域根本使不上勁兒,難怪跟他這個唯一的朋友相處時,往往變得興師動衆而不自知。
“二哥,你放心吧。”白錦禾無師自通,覺得對方實在可憐,便拍胸口保證道,“我絕對把他當拜把兄弟看待,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你們倆還真是……”元舒琢磨出一個貼切的詞,“在某些方面‘志同道合’。”
白錦禾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二哥誇獎。”
元舒:“……”
元舒下午有急事,吃過午飯便離開平城,白錦禾同倪山岚把人送到機場回來後,暢快地舒了一口氣,坐在陽臺的藤椅上,慢悠悠地搖晃道,“二哥真是個神人,記性特別好,會演戲會跳舞,還是舒元的老總,有什麽是他不會的嗎?”
倪山岚想起童年時,被兩個哥哥支配的恐懼,誠實地說,“沒有。”
“真的沒有?”元舒來了興致,“他還有什麽其他身份嗎?”
“還是心理學博士。”倪山岚說,“他跟大哥一樣優秀。”
白錦禾一愣,“心裏博士?在心裏當官的嗎?”
倪山岚不知對方想到哪裏,只好把“心理學”解釋一通,沒想到白錦禾登時打了個哆嗦,“心理學博士……會讀心術嗎?”
“不會。”倪山岚照本宣科地說,“只是研究人類受某種心理現象影響下的行為活動。”
白錦禾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一個會算命理的老爺子,一位會讀心術的二哥,這家子人太可怕了。
他看一眼倪山岚,熱淚盈眶地想,只有這一位是可以接近的正常人。
“你會跳舞嗎?”白錦禾起身,他把唱針放下,随着音樂朝對方伸出手,“請你跳一支舞好嗎?”
午後的光線點在他的指尖,熒熒地發着光,倪山岚擡手上前,勾握住對方的掌心,左手下搭輕攏住腰間,右腳前踏出第一個舞步,随之起身時——
兩人雙雙被對方踩了腳。
白錦禾低頭一看,擡眼為難地說,“我剛學會跳男步。”
倪山岚道:“我也是。”
“二哥說,常去夜丨總會的小公子肯定會跳舞。”白錦禾提議,“不如我們去夜丨總會?”
“……”倪山岚靜默片刻,平生第一次撒謊道,“現在已經沒有夜總會了,只能在電影上學,地下室有放映廳,你想學的話多看看。”
對現代知識儲備不足的白小将軍聞言,只好惋惜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