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錦禾初來時, 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前世的資料, 雖然既來之則安之, 可曾經的生活被一筆抹去,随之而來的除了彷徨不安,他甚至曾質疑過自己存在的真假。
這時, 忽然有人說起自己的字,他強壓住激動, 指甲掐進肉裏, 對方的嘴唇一翕一張, 說出的竟全是他最熟悉的前世。
“大康國破将危,北有敵兵壓城, 南有強敵逼境,可謂虎狼環伺,均垂涎中原這塊肉。”鄭鶴的眼中迸發出精光,攥緊的兩拳激動地顫抖, “大康國內的起丨義軍斬木揭竿,雖被頻頻鎮壓,但其中有一支不同其他軍丨隊,軍紀嚴明, 該首領坐下有一名将士善于騎射, 治兵有方,雖十分年輕, 但向有威名,每每出兵, 戰旗招展,便令敵軍聞風喪膽……”
白錦禾駭然怔住,這次都不能算打仗的出兵,乃是他帶兵以來最輕松的一次。
那日,有一支敵軍突襲至鬼谷口,卻不料山頭閃過一段紫影。這支敵軍人數不足千人,正欲穿過兩谷之間,這時遙遙一見山頭有紫旗揮舞,大為驚駭,誤以為白錦禾未蔔先知,率兵埋伏在此處。
敵軍草木皆兵,一路潰逃。白錦禾後來聽聞,火速追敵,将其一舉捕獲後,才派人查看山頭,原來那段看起來像戰旗的紫影,不過是一塊破衣。
但這次輕松,卻是他屢屢浴血奮戰積攢下來的威名,雖是殺敵利刃,卻也是自戕的快刀。
白錦禾幾乎抑制不住地顫抖,疾速地打斷對方,難以自持地追問,“你是從哪裏看到的這段歷史?”
“歷史?”鄭鶴微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夢見的,前段時間一直斷斷續續地做夢,醒來後竟然身臨其境一般。而且其中的世界觀過于清晰,仿佛真實存在。”
他哀嘆道,“但從那之後,我翻遍史書,卻找不到關于白晏清和大康國的丁點資料。但我卻真的夢見了,每次跟別人談起,大家都把我當成瘋子一樣。但我是動筆杆子的人,把他寫成劇本,他在電影裏便能成為歷史。”
白錦禾神情渙散,失神地點點頭。
“但是有一點遺憾。”鄭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喟然道,“在我的夢中,只看到白小将軍出山後,一直到跌落懸崖的情景。他在出山前經歷過什麽?從何處習得的武功與兵法?他如戰神一般憑空而降,但畢竟是血肉之軀,是什麽塑造了他的性格?是什麽賦予他扶大廈之将傾的使命?”
白錦禾這時,才回過神似的,表情漸漸平淡下來,喃喃地說,“你說的對,留在電影裏,也是一種歷史和複活。”
他轉過身,心緒已然平複,“你從何時起開始做夢?一直到何時結束?”
鄭鶴沉思片刻,說出一個準确的時間。
白錦禾釋然地笑了笑,對方夢醒時分,正是自己穿越到荔山的時候,對方無法再夢見戰場,正是因為他已經死于大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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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補齊将軍出山之前的故事。”鄭鶴說,“無論哪一種英雄,前提都是一個人。但凡是人,必定有情有愛,有開懷也有悲痛。我遲遲沒有動筆也是這個原因,我想寫一個有靈魂的将軍,就必須知道他的過往。”
他頗為缺憾地嘆息,不料這時,卻聽對方輕笑道,“不巧,我正好知道對方的過往。”
鄭鶴愕然擡眼,不可思議地望向他,眼中的火瞬間燃起。
“我也夢見過。”白錦禾笑道,“夢裏的場景,也在将軍跌落懸崖的時候停止。”
鄭鶴極受鼓舞地說,“我想把後面的場景補全,像他這樣的人,應該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你說的對。”白錦禾走到窗邊,望見林立樓宇與車水馬龍,與兵荒馬亂的大康截然不同,他終于吐出最後一口郁結之氣。
我與師父的夙願不同,他想得一個河清海晏的大康,我卻只想成為安居樂業的百姓。
如今,也算彼此得其所願。
“他值得一個好故事。”
累壓在心頭的積郁一掃而空,鄭鶴眉開眼笑道,“我這次真是因禍得福,現在無事一身輕,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寫這個劇本上。”
他感慨道:“你當真是我的貴人!”
“我先開始寫,不明白的地方就來問你。對了,你記不記得白晏清一直用的一把刀?我搜遍全部的資料,都找不到它的來歷。”
白錦禾收回望向窗邊的眼神,思及當年片刻不曾離身的刀,淡然笑道,“那是唐刀。”
是師父贈與我,陪我征戰沙場的唐刀。
他靠着沙發椅背,舒了一口氣,眨眼笑着說,“我也很想念它,可惜現在連博物館都沒有唐刀的身影。不過我可以給你畫出它的樣子。”
鄭鶴聽聞,渾身都是幹勁,恨不得現在提筆就寫,“我回家把筆記本抱過來,不不,你有紙筆嗎?我用紙筆也可以。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出演白小将軍。”
“不着急。”白錦禾暢快地舒了一口氣,定睛地看向對方,直到将人看得毛骨悚然,才緩緩地說,“我不僅要出演,還想把你這個劇本買下來。”
“買下來?”鄭鶴楞道,“你要當導演?”
“不是我。”白錦禾起身,篤定道,“但是我知道有人可以做主,不僅能讓你參與挑角色,還能提升編劇的主導力量,你加入不加入?”
鄭鶴幾乎要被這個意外之喜砸暈,他挨揍時,只許願有人報警就好,但不想天降英雄。得救後他本想重金酬謝,卻不料對方竟然是他一直苦尋的原型。
而白錦禾,居然做過和他一樣的夢!
鄭鶴不再是深陷夢中的瘋子,而白錦禾不僅是自己的救星貴人,更是知己,他甚至要感謝方磊,揍得好!
思及此,他忽然怔住,嗫喏道,“方磊……”
“方磊怎麽了?”
鄭鶴覺得臉發燙,低頭道,“我現在被方磊潑了一身污水,現在大家都認為我是抄襲者,你如果買我的劇本的話,對你可能不太好。而且就算拍出來,也不會賣座。”
白錦禾拿出手機,先給郭瑞發去回拒劇本的消息,再撥出另一個號碼,他單手插兜,随意道,“這些你都不用管,好好寫劇本,我來解決。”
鄭鶴見對方兀自鎮定,不将重重困難放在眼中的肆意模樣,喃喃道,“我好像看見将軍穿越過來了。”
自從與白錦禾通過電話,倪山岚的“神魂出竅”症狀得到稍許緩解,但近日又犯了神游的病,他思索無果,只好求助二哥。
“性取向?”元舒訝異地說,“你問我,‘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性取向?’”
“是的。”
元舒嘀笑皆非:“小星星,你現在問這個問題,你的老公知道嗎?”
“……”
倪山岚沉默地挂斷電話,正猶豫之時,接到白錦禾要過來的消息。
他無暇分神亂想,起身吩咐,“李叔,上次的夜宵再做一些,客房整理好了嗎?再清理一遍吧。”
管家笑道:“是白少爺要來嗎?”
倪山岚只點頭,坐着等待片刻,見窗外日光驟暗,風卷雲起,耐不住又起身,語氣裏帶着幾分急促,“我出去等一等。”
他接過管家遞來的傘,走到玄關處,剛将門打開——
一道驚雷劈下。
白錦禾帶着另一個男人出現在眼前。
倪山岚嘴唇微抿,心下頓沉,眼如刀般刮向一旁的男人。
鄭鶴的脖子,自我保護似的往下一縮,夾緊胳膊,悄悄往旁邊邁了一步,躲進白錦禾身後。
“你躲到後面去做什麽?”白錦禾将人從身後拎出來,拍拍對方的肩膀,對倪山岚笑道,“這是我要給你介紹的人,環世的老總,能買你的劇本。”
他往前走了一步,側身進到門內,見倪山岚依舊堵在門口,用肩膀撞向對方,疑惑道,“怎麽還不進來?”
倪山岚轉過身,隔開門內門外兩個人,猶豫兩秒,才踱步進去。
身後的鄭鶴差點驚喜地暈過去,他本以為白錦禾會帶他拉投資,哪裏料到對方直接請來一位財神?
但他還沒有坐穩,就見面前的人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你是編劇?”
鄭鶴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生怕倪總誤會,連忙将來龍去脈解釋一通,又報出自己所參與過的影視作品,對方的目光才褪去幾分審慎。
“我之前在方圓工作室,倪總應該聽說過。”
他坐如針氈地等待回複,既怕對方聽說自己的傳聞拒絕投資,更怕将白錦禾也勸退。
倪山岚聽聞過鄭鶴所在工作室的名字,心中的質疑去了大半,卻沒有問鄭鶴最關心的問題,甚至沒有要求看劇本,他側過身,柔和地問白錦禾,“你想拍?”
“想拍。”白錦禾期待地看着他,躍躍欲試地說,“我跟鄭鶴在劇本上有些觀點非常吻合,所以想跟他合作。”
鄭鶴見兩人并未讨論劇本內容,正當納悶想要解釋之時,就見倪山岚轉向自己,“我買了。”
他徹底怔住,磕絆地說,“我還沒有動筆……”
鄭鶴從來沒遇見如此痛快的買主,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又聽對方道:“沒有動筆也沒關系。而且你在工作室的事,環世會為你解決,不會讓作品沾上任何污點。但你要證實,你從未有過抄襲行為。”
“我有證據。”鄭鶴大喜過望,忙道,“我當時拍了手稿的照片,筆記本裏面還有記錄,只不過這些都在家裏,我當時因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方磊徹底打壓得不能翻身。而且最近躲着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
“你暫時不要回去。”倪山岚說:“這些我會解決,處理好之後我會找人聯系你。”
白錦禾正喝着管家送來的核桃露,聞言終于從碗裏擡頭道,“不用找人聯系,他最近住在我那兒,一直到劇本寫出來為止。”
倪山岚在玄關處的火氣,蹭地又燃了起來,臉色頓時黑下去大半,吓得鄭鶴往白錦禾身邊又蹭了蹭。
接着被倪總盯着,又靠遠了一些。
這時,手機“叮”地響了一聲,鄭鶴得救似的,幹笑道:“我來短信了,原來是微博推送——”
他順勢念出來:“著名編劇爆料,白錦禾剛出道就耍大牌……”
鄭鶴見狀不好,剛要收聲,就聽一道極具壓迫的聲音,從頭頂抛下:“讀下去。”
他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說:“白錦禾批評該編劇的劇本狗丨屁不通……”
完了,倪總的臉徹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