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身體驟然騰空,姜艾驚呼一聲,下一刻已經身在馬上,腰間被男人結實的手臂環着,整個人包裹在一個寬厚的胸膛中,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灼人的體溫。那熱量逐漸從背部蔓延到全身,姜艾身體僵硬,只覺得哪裏都不自在。而身下馬兒已經狂奔起來,她完全不敢掙紮。

“你做什麽,放我下來!”姜艾臉頰上泛起紅暈,羞惱道。

“出去走走。”黑熊并未停下,反而一甩缰繩加速。

這是姜艾第一次騎馬,最初的驚懼逐漸被馳騁在風中的奇妙感覺所取代,兩側景象快速從眼前閃過被抛于身後,沁着涼意的風從耳畔拂過,将她的發梢肆意揚起。這是極新奇和特別的體驗,以至于姜艾短暫地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忘記了種種不如意。

她喜歡這種被風追趕的感覺,有一剎那她甚至想要大叫出聲,想将胸腔中所有的的陰郁痛苦全都發洩出來。但從小所接受的淑女行為約束準則,卻不允許她做出這種放肆的事情來。

她不知道這樣在風中奔跑了多久,心中煩悶仿佛被風吹走,很痛快。但停下來後接踵而來的,卻是一陣尴尬。

她從未與任何男子有過如此親密的身體接觸,哪怕是一起長大互相傾慕的蕭嘉宥,也只有幼時才牽過手。前幾次受傷時他抱她,尚能算作無奈之舉,今日莫名其妙将她擄上馬,這樣緊緊抱在懷裏,實在沒有必要了吧。

他是真的不懂得男女之防,還是認為她的清譽根本不重要,損辱也無礙?

不管他如何想,姜艾卻難以接受,渾身都不自在,馬一停她便想下去離他遠遠地,但這馬十分高大,她下不去,剛不安地動了一動,腰上的手臂立刻便收得更緊了。

“你放開我……”姜艾說不出是難為情還是氣惱,臉頰上泛着紅暈。

“你自己下得去?”他輕飄飄的口吻問道。

姜艾咬了咬唇,無言以對。

黑熊便一手抱着她,從馬上跳下來,将她安穩放在地上,這才松開手,徑自走向崖邊。

這是一處懸崖,空曠平坦,枯黃草地中已冒出青芽。懸崖下是一汪碧潭,對岸山色蒼茫,漫無邊際的青翠中點綴着零星白色。青灰色的山脈巍峨綿延,山野靜谧,帶着清新味道的風鼓起衣袍獵獵作響,姜艾看着那土匪負手立在懸崖邊上,融入畫卷般的景色之中,竟有幾分孤寂之感。

姜艾沒有走上前。這地方風景壯麗,人的心境也随之開闊,之前的煩悶得到了些許舒緩,姜艾放松身體,沉浸在大自然揮毫潑墨創造的奇美景致中。

碧樹抽芽,杏花盛開,是春回大地,是萬物蘇醒,被寒冬冰封的世界活了過來。這讓姜艾感覺到希望,也是她來到這裏之後,內心最為寧靜的一刻。第一次想到父母,想到嘉宥,沒有落淚的沖動。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某個地方,在許多人心裏,作為姜艾的她已經“死去”了。

回山寨時那土匪依然是我行我素直接将她抱在懷裏。未婚男女之間的接觸顯然于理不合,但姜艾卻對與他理論不抱任何希望了,講不通。況且這是他的地盤,惹惱他總歸對自己沒有好處。想來今日這樣的抽風行為也不會有下次了,忍耐過去算了。

不想天不遂人願,去時一路并未碰到任何人,回到寨子卻哪哪都是人了。剛進寨子便有一群年輕男子勾肩搭背結伴而來,瞧見兩人一馬齊齊躬身喚道:“大當家。”

姜艾低頭躲避,只聽身後男人不失威嚴地應了一聲,從衆人讓出的道路中央不緊不慢禦馬走過。

沒走出多遠竟又遇上一人,正是那位虎背熊腰的三當家,姜艾聽到身後人喚了一聲三叔,對方粗犷大笑:“這麽好興致,大白日上山裏……”

三當家話沒說完便被黑熊橫了一眼,一夾馬腹越過了他。

姜艾其實并未聽懂那句話的內涵,只是本能地對那調侃取笑的語調感到排斥,一想便知不是什麽好話。她坐在這馬上愈發難受,覺得自己像巡街的囚犯一樣,暴露在許多不含好意的目光之下,毫無自尊可言。

“他口無遮攔慣了,不用放在心上。”黑熊的聲音忽然從頭頂飄下來,姜艾不免詫異于他突如其來的體貼。

正在此時前方傳來一聲喜出望外的呼喊:“大當家!”

竟是一個身穿赭色勁裝的女子,利落灑脫,頗有一股俠女風範。姜艾看着她迎面跑來,滿面欣喜笑容卻在看見自己之後一點一點消失了。

黑熊勒馬,冷淡問:“什麽事?”

那女子連忙躬身抱拳道:“碧柳替四夫人回贛縣找尋親人,今日才回到來,特來向大當家禀報……”

“四夫人的事便向四夫人去禀告。”黑熊沒等她把話說完,便再次像方才略過三叔那樣,略過了這個不知從何處借了膽子、竟敢擋在他馬前的女人。

相對而過的剎那,那女俠盯着姜艾,姜艾分明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甘。

到了草堂,姜艾被黑熊抱下馬,見他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垂眸低聲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黑熊卻仿佛沒聽到,不顧姜艾的要求和掙紮,直接将人橫抱着送進屋。姜艾被氣得臉上又泛了紅,黑熊把人放到榻上,看到她小臉紅撲撲的氣憤模樣,不知為何反而心情不錯。他大大方方迎着她惱火的瞪視,在她先扛不住移開眼後,愉悅道:“我明天再來看你。”

言罷轉身潇灑離去,留下呆若木雞的姜艾。

郡王府,谷風堂。

蕭維着一身天青色常服,負手立在桌案後,微微擰眉,訝異地重複了一遍手下剛剛向他報告的話:“姜艾死了?”

桌前一普通俠士裝扮的手下單膝跪在地上,俯首答:“是。姜大人親自帶人剿了白虎幫,在蒼山上的亂葬崗找到了姜小姐的屍體,已經死了有幾日,面目全非。”

蕭維緩緩坐下,半晌沒有言語。

他在調查姜家時得知姜寅從江陵帶回一塊于阗玉虎,懷疑正是當年大皇兄親手雕刻、在大亂中遺失的那塊。他曾數次邀姜寅會面,卻未能從他口中套出一點消息,只聽姜府的下人說那是給大小姐做嫁妝的。姜府守衛不弱,未免打草驚蛇他沒敢貿然行動,本想等姜艾嫁入郡王府再想法子謀取,不想大婚之日卻殺出一夥土匪,将人和貴重嫁妝一并擄了去。

“被劫走的箱籠可有找回?”

手下搖頭:“姜大人抄了白虎幫,未曾發現被劫走的幾十想金銀財寶。”

“這倒是奇怪了。”蕭維沉思,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輕輕敲着。

“世子從姜小姐身上找到一樣東西,屬下離得遠未能看清,不知是否是殿下要找的那塊。”手下道,“昨日從姜府回來世子便将自己鎖在房間裏未曾出來,只叫下人送了許多酒進去,怕是要借酒澆愁,殿下可要親自去看一看?”

“為情所困難成大事……罷了,本王過去看看吧。”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蕭維對這個晚輩除了怒其不争,倒也有幾分感情。他單純善良,為人熱忱,只是太過于重感情,說得難聽一些,便是懦弱。起身出門前,又吩咐道:“繼續派人去姜府盯着,本王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蕭嘉宥此刻人卻已經不在房間了,喝的醉醺醺地沖向池塘,被緊跟着的下人拉了回來。蕭維趕過來時,郡王妃也在,滿面悲愁,雙眼泛紅,不停地對癱坐在地上的蕭嘉宥勸說着什麽。見到蕭維她立刻迎了上來,殷切道:“殿下來得正好,快幫我勸勸嘉宥吧。這孩子想不開要去陪艾艾,我怎麽勸他都聽不進去,他一向敬重你,興許會聽你的……”

“您莫太過擔心,他只是一時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發洩過便會清醒了。”蕭維寬慰道,“您勞累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我過去看看他。”

蕭嘉宥倚着池邊欄杆,神色呆滞仿佛沒了魂魄,只機械地拎着壇子往口中灌酒。蕭維嘆了一聲,上前将他手中的酒拿走:“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尋死覓活?”

“你不懂!”蕭嘉宥忽然爆喝一聲,“你根本不懂!她怎麽會是“一個女人而已”,她是我的艾艾啊,這世上只有一個艾艾……我口口聲聲說愛她,說會保護她,到頭來卻害她因我而死,是我沒用,我太沒用了……”

他再次抱頭痛哭起來:“為什麽奪走她,為什麽!”

“有功夫在這裏買醉,為什麽不為她手刃仇人?”蕭維揪着他已經被酒浸濕的衣領,“哭哭啼啼能換回她的命嗎?”

他猛地松手,蕭嘉宥倒倒在了地上,蜷縮起來,從懷裏拿出了姜艾送她的那枚玉虎,貼在心口上,喃喃道:“我應該陪她一起去死,我應該陪着她……”

蕭維一震,還未來得及看清具體模樣,蕭嘉宥忽然爬起來,踉踉跄跄地跑開,一衆下人連忙追上去,以防他再次做傻事。

蕭嘉宥跑回房間,又将自己一個人關起來,一壇一壇地飲酒。

艾艾不讓他喝酒的,他這樣不聽話,艾艾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回來罵他?回來吧,罵他也好,打他也好,他只想要她回來。

昏昏醒醒,反反複複,下人送進的飯菜一口沒動,空壇子卻一個接一個地丢在地上。黃昏後他終于昏睡過去,吵鬧整日的院子終于清靜下來,下人們才敢悄悄進來收拾滿地狼藉,為他擦面蓋被,好睡的舒服一些。

夜深了,忙忙碌碌的下人才終于得以休息。三更天時,忽然有個纖細人影出現在寂靜的院子中,輕輕推開門,進了世子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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