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
碧柳霎時臉色大變, 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黑熊放下湯碗, 轉頭看着面色慌張的她:“這湯哪兒來的?”
“是靜荷送來的, 袁小刀親手熬的。”碧柳低頭,沒有讓他看到自己閃躲的目光。
姜艾看了她一眼。她說的是事實不假,只是中間省去了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她在将湯送進來之前, 曾動過什麽手腳。
這些黑熊是不知的,但他仍有基本的判斷力,袁小刀廚藝極好,即便是不慎失手, 也不會犯如此嚴重的失誤, 湯鹹成這樣, 簡直像擱了整罐鹽進去,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神色一下子淩厲起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碧柳慌忙解釋:“袁小刀閃了腰, 靜荷要陪着他, 四夫人便派我過來照顧姑娘。”
“你回去吧。”黑熊嗓音有些沉, 轉回頭不再看她, “無事可做便安分待着, 往後沒我的允許,不準再踏入這裏一步。”
“大當家……”碧柳白着臉倉皇擡頭。
“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他聲音驟冷, 像尖銳的冰棱子一樣狠狠紮入胸口,碧流立刻低下頭, 小聲答:“不敢……”
這一幕姜艾盡收眼底。看着那碧柳被教訓, 銀牙暗咬不甘離開, 她并未感到任何快意,唯一的感受便是一個麻煩解決,可以清靜一些了。她正要回去躺着,那土匪頭子在桌前坐下來,好整以暇地望向她。姜艾與他對視一眼,便要轉開目光,卻聽他淡淡吐出一個字:“坐。”
姜艾瞧着他,依言坐下。并非聽話,她只是不想再給這土匪碰自己的機會。
“你故意的?”黑熊問她,神色倒是平和的。
被他看穿姜艾并不意外,驚訝的是他已經知道她是有意,竟絲毫沒有生氣。她不說話,默認,黑熊也并沒有非要個答案的意思,心底反而覺得蠻有意思,原來這女人并不是只會哭。
“晚膳吃的什麽?”他問。碧柳既然敢在湯裏動手腳,照顧她定然不會妥帖。
姜艾搖頭:“什麽都沒吃。”既然告了狀,她也不介意再多說一些,“晌午也沒吃,小廚房的東西都被那位碧柳姑娘拿走了,我還以為這是你的意思。”
黑熊皺了皺眉,碧柳來這裏并非他的安排,他甚至沒留意到伺候她的換了一個人。只是有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這些小手段,欺負他的人,膽子倒不小。這事若是四嬸的授意,那他便要去問四叔要個交代了。
他起身叫來木通,吩咐他去膳堂拿些吃的過來。
“明日我便讓靜荷回來。”回來後他又對姜艾道。
姜艾遲疑:“不必了,她還要照顧家裏,我自己也可以。”雖然會有諸多不便,但靜荷并非真的是她的丫鬟,沒道理為了她舍棄丈夫。
黑熊卻非常獨斷專行道:“閃到腰而已,不需要她守着。”
姜艾很識相地決定不跟他争了,左右争也争不過。
木通速度倒快,不大一會兒便跑了回來,後頭還跟着近日頂替了袁小刀的大廚劉師傅,親自端着熱騰騰的飯菜送來,擺上桌,菜品看上去頗為豐盛。“大當家,夫人,慢用。”
夫人?
姜艾頓時心頭一哽。黑熊卻對這稱呼默認,擺擺手叫他下去。
他在義父那裏用過膳了,因此沒動筷,與姜艾面對面坐着,看着她吃。他直勾勾的注視讓人很難不去在意,盡管姜艾有心學會适應這樣的狀态,用起餐來依然覺得不大自在。
姜艾吃東西很是文雅秀氣,小口小口地,動作慢,卻十分賞心悅目。黑熊越瞧心裏越舒坦,在她終于扛不住看過來時,悠悠開口:“以後在我面前無需拐彎抹角,想要什麽直說便是。”
姜艾頓了下,垂頭盯着碗裏的粥,聲音很輕:“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她想要的無非是回家,與父母團聚。但唯獨這件黑熊不能答應她。剛誇下海口就被戳破,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默默住了口。
倒是姜艾又想了一想,覺得自己如今身不由己,明日是生是死都無法預測,倒不如如他所言,盡情地提些要求,也好讓自己當下的日子過得舒适一些。也許是今日碧柳的種種惡意行為令她想通了,反正是這些土匪欠了她的,毀了她的人生禁锢她的自由,沒道理她還要在他們面前忍辱負重,受這些委屈。
想明白了,心情豁然開朗幾分,姜艾便對黑熊道:“別的倒沒什麽,只是我想沐浴……”這是姑娘家的私密之事,說給他總是難為情的。
黑熊怔了怔。這倒是個問題,他從未考慮到。他們大老爺們洗澡簡單得很,無論冬夏,一桶涼水就可以解決,天氣暖和的時候還可以去山中潭水縱情一游。姑娘家卻是不行的,不如他們随性,沐浴需要熱水還需要木桶。
“你先吃。”黑熊沉思片刻道。
先吃,然後呢?姜艾瞅了他一眼,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
劉師傅送來的幾樣菜都是鹿肉、豬肉、兔肉等,沒有一樣素食,吃多了便有些膩味;更讓人不舒服的是對面那一雙虎狼一般的幽幽黑眸,任誰被盯着怕是都吃不好飯。姜艾吃的依然不多,不多時便擱下筷子。
“吃好了?”黑熊問她。
姜艾點頭,一面偏頭拿帕子抿了抿嘴角。
黑熊便起身走了出去。
姜艾動作一頓,望向他大步離開的背影,一時摸不着頭腦。
這又是何意?方才才向她承諾,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與他開口,她撇下臉面将如此私密的事情同他講了,他卻選擇了走人?簡直讓人啼笑皆非。
自食其言。姜艾低聲咕哝。
她起身去拿了丁師傅給的醫書,坐在床頭一頁一頁翻看。不久門外再次響起穩健的腳步聲,她轉頭看去,卻見那土匪頭子竟然又來了,走過來二話不說便抽走了她手中的書,随手丢在榻上,沒頭沒腦地對她道:“走吧。”
“去哪裏?”姜艾不明所以。
“帶你洗澡。”黑熊道。
帶她洗澡?姜艾驚疑不定:“到底去哪裏?”
黑熊啧了一聲,嫌她墨跡,徑自彎腰将她抱了起來。
“你……”姜艾惱他又随随便便就碰她,卻深知依他的脾性自己抗議也無用,便沒做無謂的掙紮,憤憤将頭撇開。心裏不安嘀咕着,他該不是要帶她去碧柳說的那個水潭吧?
那匹極為俊朗高大的黑馬就在院門外,百無聊賴地原地踱步,瞧見黑熊抱着姜艾出來,便将頭往前探過來,濕漉漉的大鼻子幾乎伸到姜艾臉上。吓得姜艾立刻往黑熊懷抱裏縮了縮:“它……”
“它不吃人。”黑熊說,嗓音裏透着一絲愉悅的笑意。
姜艾頓時赧然。馬當然不會吃人,這土匪頭子又借機取笑她。
黑熊抱她上馬,一手握缰繩,一手照例箍在她腰間。未出寨門時,馬兒步伐平緩,姜艾便扭了扭,小聲說:“你把手拿開。”
黑熊低頭,瞧了眼她泛紅的耳朵,如她所願松開了手。他這麽配合,倒是令姜艾有幾分意外,然後又悄悄往前傾身,拉開一點距離,不想與他挨得那麽緊。她那點小心思,黑熊如何看不穿,但并沒作出任何反應,只等出了寨門,立刻一夾馬腹:“駕——!”
忽然的加速令姜艾身體猛地後仰,倒在了他懷中。
黑馬被圈了幾日,一得到機會立刻撒歡似的狂奔起來,山路崎岖,它絲毫不懼,四蹄翻飛如履平原。它跑得歡實,馬上的人卻被颠地搖搖擺擺,姜艾又驚又怕,身體緊緊繃着,轉彎時身子一歪險些跌下去,她驚呼一聲,本能地抓住一只結實有力的手臂。
黑熊就勢将她攬了回來,手臂環着她纖細的腰肢。
姜艾臉色都白了,再不敢說讓他松手的話了。
黑熊縱馬前往西山的方向。這條路姜艾并不認得,只知他們離開了一座山,經由兩山之間連接的狹長鐵索橋,去到了另外一座山。——那橋只有不足十根鐵索用以承重,木板覆在鐵索上作為橋面,僅容兩人并行通過,馬兒馱着兩人走過時,晃得令姜艾心驚膽戰。
這座山上景色更為秀麗,杏花開了不少,粉白的顏色點綴在蒼翠之中,煞是清麗。姜艾莫名感覺到一陣熟悉,當黑熊在一座莊園的圍牆外勒馬停下時,她終于反應過來,這是西山!是他們的莊子!
剎那間心頭百般滋味翻湧……姜艾怎麽都想到他會帶自己來自家的莊子,被困多日以來,她第一次離家、離父母如此之近。
黑熊抱着她輕松躍上牆頭——正是上回他和石頭險些被發現的地方。他立在牆頭不動,攬緊了懷裏的女人,看了眼牆下雪化後已經露出本來面目的圓井,又望着對面那扇緊閉的窗子,不由記起了當日的“驚險”。
“還記得嗎?”他問。
起初姜艾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這座莊子只有陪父親母親泡溫泉賞花才會偶爾來一次,對于這處圍牆,她唯一的記憶,便是那次意外撿到懶懶……
猛然間,姜艾想到了什麽,驚異地瞪大眼睛望着他:“是你?!那日是你!”
怪不得懶懶會莫名丢了,又出現在山寨裏……原來懶懶本來就是他的。
除了那兩次被她察覺到了,這人到底還偷偷靠近過她多少次?
她臉色變幻莫測,眼中再次露出畏懼和防備,黑熊不知她又想到了什麽,也沒了逗她的心思,抱着她下去,安穩落地。
“給你半個時辰,”他把人送到門前,看着她一步步邁上臺階,沒再跟着,“我在這裏等你。半個時辰若是不出來,我便進去抓你了。”
只會拿她的清白來威脅她。姜艾羞惱地瞪他一眼,打開房門進去,迅速關上,插上了門闩——她知道插上也白搭,這東西根本攔不住“有心之人”,但至少能給她一些小小的安全感。
那土匪頭子雷厲風行地帶她出來,匆忙間姜艾沒來得及拿換洗衣物,萬幸這房間裏還存着幾件她的冬裝,倒是剛好可以換上了。
這些日子一直穿靜荷的衣裳,雖然靜荷将自己最好最新的借給了她,件件幹淨完好,但布料對于從小錦衣玉食的姜艾來說還是有些粗糙了,穿着并不舒服。
她将能穿的衣裙都找了出來,整齊疊放包裹起來,打算一會兒帶回去。接着拿起一身,走向裏頭。湯泉池子熱氣蒸騰,對于此刻的姜艾簡直有着致命的誘惑力,她忍不住彎腰碰了碰水,然後将衣物與帕巾搭在池邊衣架上,緩緩解開衣帶。
褪下衣衫前下意識探頭往門的方向看了眼,總是擔心那人會突然闖進來。
衣物一件一件落地,凝脂般的玉體上再無遮掩,姜艾沿着臺階慢慢踏入水中,熱水包裹着身體,極致的熨帖令她舒服地喟嘆出聲。
房頂,黑熊躺在磚紅色瓦片上,長腿伸展交疊,雙頭墊在腦後,漫不經心地望着漸漸暗沉下來的蒼茫天穹。
極佳的耳力使得他無須刻意留神,便能清晰捕捉到身下屋裏傳來的淅淅瀝瀝的水聲,一下一下,仿佛撩在他心尖上。那樣的景色他從未見過,奇怪的是卻能輕易想象出來。
——柔軟秀發鋪展,水亮亮的;嬌嫩細滑的身體浸泡在溫暖的池水中,從水面之下隐約可瞧見一些玲珑的起伏……
一聲極為細柔的嘆息悠悠響起,像一條無形的絲線,一路向上而來,缥缈蜿蜒鑽入黑熊耳中,在他心上纏繞盤旋。
心口忽地一熱,他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