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現場的氣氛一度尴尬。

宣傳部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空氣突然的安靜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實踐部的同學則不約而同地噤了聲,一起望向傅時寒。

他們還記得剛剛聚餐的時候,傅時寒振振有詞說的話——

絕對不允許學生會任何部門出現私用公款聚餐的事情。

現在事情就發生在眼皮底下,這麽多人看着,但偏偏就是宣傳部踩到雷區,要知道宣傳部部長可不是一般人,是傅時寒的未婚妻啊!

傅時寒臉色頃刻間冷了下來,眼角微顫,沒有任何猶豫,他正要開口,卻被沈遇然一把拉住手腕。

沈遇然壓低聲音對傅時寒說:“如果現在鬧開了,大家都不好看,給她姐姐留點顏面吧。”

給她姐姐留點顏面。

沈遇然強調的是“她姐姐”。

這幾個字倒像是真的有魔力一般,傅時寒的話果然就被生生地堵截在了喉嚨裏。

而這話,恰被身後的霍煙聽見了,她抓着背包帶子的手驀然緊了緊。

傅時寒的為人,霍煙再了解不過,他絕對不是那種以公徇私的人,當着兩個部門的新人,如果今天這件事情不了了之,恐怕将來要杜絕這種濫用公費,會變得更加艱難。

別人會說他雙标,撞到眼前的事情,因為關系親近便不予處理,又如何要求別人。

他會難以服衆。

霍煙腦子一突,望向霍思暖,脫口而出道:“姐,這次出來玩的錢,為什麽不讓大家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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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時寒和沈遇然同時詫異回頭,女孩精致的杏眼在大廳暗沉的燈光之下,顯得溫軟動人,但眼神裏卻透出某種堅毅的味道。

她的目光仿佛在霍思暖身上生了根。

霍思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不已,狠狠瞪了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名“不懂事”的新幹事。

新幹事早已經吓得不敢講話了。

“哎呀,搞得這麽嚴肅幹嘛。”副部長崔佳琪立刻站出來說道:“不就是錢的事嗎,誰給還不是一樣,今天你們霍思暖學姐請客,不用AA。”

當然,她也不是什麽善茬,雖然幫霍思暖化解了尴尬,但是卻把這筆賬目全部推到了霍思暖的頭上。

霍思暖有了臺階,立刻順階而下,摸出了自己的寇馳錢夾,咬牙說道:“沒錯,今天是學姐請客,不用你們AA了。”

她轉身去前臺,原本笑意迎面的臉蛋頃刻見沉了下去。

這一晚上又是酒又是飲料又是果盤的消費,少不得要上千塊錢,本來以為可以用部門攤派的活動經費,沒想到這不懂事的新幹事,竟然當着傅時寒的面将這件事和盤托出。

挪用活動經費,學生會好幾個部門聚餐都是這樣操作的,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會這樣明目張膽說出來。

這不是公然……打傅時寒的臉嗎?

新幹事們面面相觑,有的看清楚了這幾人之間的暗流湧動,還有的簡直一頭霧水,怎麽又是公費又是請客又是AA的,他們都被繞暈了。

傅時寒看着面前一群新幹事迷惑不解的臉龐,胸腔裏仿佛有一團火焰在滌蕩和燃燒着。

他又回頭望了望霍煙,而霍煙那幽深的目光同樣也看着他,眉目清明,似乎在告訴他,做你想做的事,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于是傅時寒甩開了沈遇然緊緊捏着他的手,對霍思暖的背影斥道:“站住。”

霍思暖就這樣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傅時寒聲音冷硬,目光如帶了寒意的刀刃,半點不留情面:“學校撥給學生會各部門的經費,必須用于組織學生活動,一分一毛都不可以濫用,霍思暖,你不僅沒有以身作則,反而帶頭違反規定,你這個部長是怎麽當的?”

幹事們被傅時寒這番斥責的陣仗吓得瑟瑟發抖,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甚至都不敢看他。

平日裏的傅時寒雖然看似冷冰冰的,但是待人還算溫和,也很少見他發脾氣。

就連沈遇然,都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發火的模樣,心說果然是将門之子,這一身凜然的正氣,真是不怒自威,邪祟退避。

“沒,沒這麽嚴重吧。”崔佳琪反正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說道:“又不止我們宣傳部,其他部門都是這樣做的啊,傅時寒你揪着我們算怎麽回事啊……”

傅時寒冰冷的目光掃她一眼,她剩下的話便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讪讪地退到一邊。

“從今天以後,哪個部門還敢濫用學校的活動資金,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新幹事們連連點頭。

霍思暖背對着衆人,手緊緊攥着拳頭,倏爾,她回過頭來,臉上挂了一絲勉強的笑容,說道:“今天是我的錯,我也是看其他部門這樣做,所以才動了這樣的念頭,給新幹事們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在此向大家鄭重道歉。”

霍思暖說完,竟然向衆人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這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就連崔佳琪都愣住了,霍思暖是何等驕傲的女人,今天竟然能夠腆得下臉當着新幹事的面,鞠躬道歉?

不過崔佳琪頃刻間便想明白過來,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和傅時寒的關系就算完了。

傅時寒何等嫉惡如仇的一個人,他怎麽可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濫用公款。

霍思暖這不是在道歉,是在保住她和傅時寒的婚約啊。

這樣來看,崔佳琪心裏頭倒是對霍思暖生出幾分敬佩之情了,這女人挺能忍的啊。

不過既然霍思暖已經當衆道歉了,傅時寒見好就收,也沒有再為難她,今天的花費由衆人AA制,沒人再敢多說一句話。

而這件事情很快就在學生會內部傳開了,傅時寒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肯放過,當衆讓她顏面掃地,對其他部門恐怕更加不會手軟,于是幾個部長也不敢再拿公費聚餐。

而在這周的例會裏,傅時寒讓人統計了每個部門剩餘的活動經費數目,要求每位部長每周例會裏上報經費使用情況,務必做到公開和透明,每一筆錢的流動去向都必須清清楚楚。

開完例會的下午,傅時寒收拾了文件準備離開,卻被霍思暖叫住。

“時寒,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這連日來除了工作的事情以外,傅時寒沒有跟霍思暖說過別的話,倒不是因為別的緣故,的确沒話好說。

“事情過去就算了。”傅時寒将文件裝進透明的文件口袋,轉身走出會議室。

霍思暖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傅時寒垂眸,一雙明亮的榛色眸子波瀾不驚地看着她,絲毫不帶任何情緒。

仿佛她便是一個無關緊要之人,這讓霍思暖的心,宛如針刺一般難受。

傅時寒緩緩将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扯了出去,平靜問道:“還有事?”

“沒事啊,就是想約你周末一起看個電影。”霍思暖臉上勾起和煦的微笑。

“周末跟人約了打球。”傅時寒說:“大概沒有時間。”

“那……等你有時間。”

“可能不會有。”

傅時寒這句話,等于宣判了死刑,他對她……不會有時間。

霍思暖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沉聲道:“以前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狹長的走廊通道裏,光線暗了下來,有兩個同學拿着書快速從他們身邊經過。

霍思暖等那兩人走開以後,這才壓着聲音說道:“以前高中的時候,我們好歹算是可以一起吃飯看電影的朋友,現在呢,你對我就像一個陌生人,比普通同學都不如,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好,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冷淡我。”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紅,看得出來,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來找傅時寒聊這個事。

幾縷陽光自天窗邊射入,一塊光斑掐落到他高挺的額際,将他的眸子收入陰影中。

“你想知道原因。”他淡淡開口,不帶一絲感情:“我傅時寒朋友不多,合得來才會交往,平生最厭惡便是虛與委蛇。”

“所以你跟我的交往,已經變成了虛與委蛇嗎?”霍思暖依舊微笑着,讓自己保持良好的風度。

傅時寒眼角微挑,反問:“跟我說話,你自在嗎?”

如若兩人的交際沒有最舒适最自在的狀态,便是一種消耗。

“我覺得還好啊。”霍思暖聳聳肩,故作輕松:“長輩的觀念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啦,我們就像朋友一樣相處就好了,你不要有負擔。”

她說完這句話,輕盈地轉身離開,然而卻傳來傅時寒平靜淡漠的嗓音:“婚約的事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也希望你不要想太多,至于朋友,你有很多,大概也不會缺我這一個。”

霍思暖藏在袖子下面的手都在顫抖,她沒有回頭,害怕自己繃不住,情緒失控。

傅時寒已經把話說到盡頭了,再也沒有轉寰的餘地,這相當于是将她推向了懸崖的邊緣。

關于婚約那件事,他從來沒有考慮。

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奢望,甚至連朋友都當不了。

霍思暖緊緊攥了拳頭,這些年她的堅持,她的執着,這所有一切的光環,都是她努力掙來的,她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寬敞明亮的自習室裏,霍煙正在跟高等數學死磕較勁兒,桌上堆疊着好幾張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算式。

她一旦沉下心來做一件事情,就會格外專注,甚至有時候遇到難題,能糾纏好幾個小時。

一雙溫熱的手掌從後面伸出來,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

“我是誰。”

骨節修長,掌心柔軟,唯獨指腹略帶硬質的繭,除了經常和機械電腦打交道的傅時寒,還能有誰。

霍煙放下筆,無奈地說道:“這游戲都玩了幾年,你不膩嗎。”

“不膩。”傅時寒嘴角微挑:“快猜,猜出來有獎勵。”

霍煙只能懶懶道:“是傅時寒,好了吧。”

“沒大沒小,該叫什麽。”

她又聽話地叫了聲寒哥哥,傅時寒這才放開她。

霍煙重新睜開眼睛,卻見傅時寒坐到她的對面,低頭看着手機,買了兩張電影票。

他額間垂着幾縷劉海,鬓間剃着小茬子,典型的蓬松短發,卻能處理得清爽又幹淨。

她情不自禁伸手捉住他的劉海,扯了扯。

傅時寒頭也沒擡,喃了聲:“膽肥了?”

嗓音雖然柔和,卻帶了那麽點兒警告的意味。

霍煙吓得連忙松開手,不敢再碰他的頭發了,傅時寒有輕微潔癖,不喜歡被人觸碰。

不過霍煙這人,偏偏有個小癖好,總是對頭發這種柔柔的軟軟的滑滑的東西,情有獨鐘。

小時候她和媽媽睡覺,喜歡攥着媽媽的頭發入眠,長大了自己一個人睡,她也會摩挲自己的頭發。

“你說猜對了要我獎勵的。”霍煙想起這茬來。

傅時寒淡淡應了聲:“有獎勵,周五晚上一起看電影。”

霍煙皺了皺眉:“這算什麽獎勵呀。”

傅時寒放下手機,挑眼望向她,左眼角一抹淺淡的淚痣分外勾人。

“那你想要什麽獎勵?”

霍煙突然玩心大起,搓着手問道:“我能,摸摸你的頭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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