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閻墨的眼裏跳動着暗黃的鬼火, 她看向紀殊,靜默無言。

紀殊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他是見過世面的人, 敘利亞的炮火、逃亡的難民、遍野的橫屍。但他從未看過真正收割靈魂的鬼差—來自地獄的神明。

原來鬼神是這樣。姣好的面容,熏灼的氣質。他的眼神滿是驚駭, 半響,他才問:“你是鬼差?”

“是”閻墨開口, 語氣是透入心骨的寒涼。她借着紀殊的力, 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一些,在他的耳際,輕輕地說:“我想這件事,你沒必要和其他人說。”

閻墨的氣息吹在他的耳骨,他的耳畔頓時宛如寒冰凝結,他斜睨了眼閻墨, 發現她的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于是, 他也笑了, 張揚且狷狂:“我能告訴誰?”他看向不遠處的季澤:“他麽?”

閻墨聽了,不笑也不愠, 她松開紀殊, 手插在口袋。

她收這個孩子的時候, 被紀殊打斷,只得先用陰氣将孩子的靈魂封印在小罐裏。

用了陰氣,也是損了肉身。她現在很虛弱,也實在懶得同紀殊說什麽。

季澤緩緩地走來, 目光從紀殊滑到閻墨身上。閻墨垂着頭,半截身子攏在漆黑的暮色中。

“有病人。”他說。

“那我,先走了,閻醫生。”紀殊故意拖長了醫生二字,兩指抵在太陽穴,朝季澤敬了一個禮,後退着離開。

閻墨擡頭,又是一張明媚的臉。見季澤還在目送着紀殊的背影,閻墨踮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們只是恰好遇見。”

“我知道。”他進了電梯。閻墨這麽向他解釋,他的心情竟然愉悅了一些。

踏進辦公室,隔間邊的小桌上已然放了兩盒外賣。蒸肉的香氣從飯盒中彌散開,掩蓋了辦公室淡淡的消毒水味。

閻墨以手作扇,深吸了一口氣,小跑到桌邊,想到她回來的原因,極敷衍地問了一句:“病人呢?”

季澤拉開椅子,一次性筷子扳成兩半:“沒有病人。”

“····”

閻墨扁扁嘴,掀開蓋子,居然是她最愛的梅菜扣肉飯。噴香的鹵汁包裹着每一顆飯粒,大塊肥嫩的扣肉滿滿地蓋在飯上。

她再去看季澤的飯上,青菜、豌豆、玉米···閻墨夾了一塊肉,遞到季澤面前:“季醫生,嘗一口?”

季澤嫌棄地回:“吃你的口腔細菌集群?”

閻墨啧了一聲,吞了肉嚼了兩口。肉汁順着她的嘴角流出,晶瑩的一顆挂在她的嘴邊。

季澤見了,強忍着情緒,停下筷子:“手術小組組建的如何?”

閻墨挑開飯裏的梅幹菜:“就那樣呗,有能力參加的都拒絕了。”

季澤頓了頓:“上次那件事,你考慮的如何?”

“什麽?”

“我進你手術小組的事。”

閻墨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凝滞,如果季澤進了小組,手術的成功的概率定然是大大的增加。

只不過···

她未開口,搗着手中的白米飯。再擡眼,看見季澤指着自己的嘴角:“這裏。”

閻墨笨拙地擡手,擦着另一個方向。季澤未忍住,抽了一張紙,替她擦了擦嘴角,末了,手指頓在她的唇邊。

一絲冰涼的觸感沁進她的心。她直直地看着季澤,指尖輕輕地顫着。

季澤輕笑了一聲,唇角揚起一點弧度。

這是閻墨第一次,看見季澤笑。他笑的時候,兩顆小虎牙露着,但身上卻依舊散着一股疏冷的氣質。

着實蠱人心懷。

他的兩指捏了捏閻墨的下巴:“有福氣。”良久,他幽幽地來了一句。

“嗯?”閻墨歪頭。

“吃相”季澤回。

紀殊這幾日,都沒來會診,而是一直在病房裏挂着點滴。他消瘦了不少,兩腮深陷着,下颌有了些細密的碎胡須。

閻墨來尋房時,紀殊正睡着,手裏還拿着份公司的報告。閻墨走進,推車裏多了另一種針劑。

她注視着紀殊的點滴瓶,手握緊裝着透明液體的針管。不久前,那個被她送進地獄的小鬼終于有了消息。

6個1開頭的號碼發來信息,屏幕上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是你身邊的人。】

閻墨幾乎一瞬間就明白,最後的靈魂是紀殊。

他能在自己收割靈魂的時候看到自己,也有小鬼說的全部的特征。

她可以下手了。

如果這罐針劑打下去,或許下一秒,她就可以回到地獄,回家。她連那個手術都不需要做,直接一針加在點滴裏,誰也不會發現。

但,就在她快要下定決心時。紀殊睜開眼,看着她。

只是看着她。

他見過那管試劑,也是從這時開始,他明白了,閻墨想要他的命。

但他什麽也沒做,甚至沒有一點反抗,他突然覺得,也許自己死了,很多人都會得到幸福。

閻墨目光停在紀殊的頭頂,那裏遲遲未出現一排數字。他現在還不該死。

“閻醫生”紀殊開口,嘴角挂着邪邪地笑:“怎麽不動手?”

閻墨眼裏的鬼火熄滅,她放下針劑,推開車。替紀殊減緩了點滴的落下的頻率。

紀殊支起身子,點了一根煙夾在兩指之間:“舍不得我?”他哈了口氣,灰蒙蒙的煙圈飄到閻墨的面前,遮住了她的表情。

現在閻墨的感情,越來越接近人類。紀殊可以自然死亡,但她不想去謀.殺他。

而後,紀迦就進來了。今天晚上,倒是挺熱鬧。

閻墨收了病例,擦過紀迦的身離開。

“閻醫生,好久不見。”偏偏,紀迦要多嘴一句。他從包裏拿出一份小禮物,包裝精美,價值不菲:“這是我出差帶來的禮物,聽聞閻醫生愛喝茶。”

閻墨眼珠一轉,噙着笑:“哦,那我多不好意思。”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罐:“前日裏托友人從國外帶來的古曼童,也素聞紀總信這個。”

她只要觸上紀迦的皮膚便對紀迦這個人了解的很透徹。紀迦的前世今生,都在她的眼前一一的掠過。

一個小人,死後,也不知何時能搖到號投胎。投胎,也不知能不能再投人胎。

紀迦挑眉,仔細看了看古曼童:“這···很貴重。”在商場上打拼久了,很難不信這種邪乎的東西。

“紀總的茶同樣的貴重。”閻墨擺手:“那,你們聊。”

紀殊看向她,眼神難以捉摸。

閻墨回過頭,走出門。耳邊只聽到紀迦說了一句:“老頭子快死了。”

如果紀殊這條捷徑走不通,閻墨還是可以踏踏實實地一個個收集靈魂。

說不定最後手術會意外失敗,紀殊自然死亡,她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回家和閻王老爹團聚。

但凡是得有個plan B。就算醫院死亡的人不夠,還有醫院前面那條事故頻出的十字路口,還有那條繁華的商業街。

所以閻醫生為了在肉身腐爛之前早日回家,打着犧牲小我幸福,讓普外科全科醫生能有悠閑的下班生活的旗號,“好心”地承包了所有的夜班。

就這件事,閻醫生還在大會上被曹院表揚,加了年終獎。

但現實總是和閻醫生的預想不一樣。晚上死亡的人類是多,但是急診也多,急診科的醫生不夠,一個兩個的都往普外科跑,拉着閻墨去手術。

一臺手術,少則是一兩個小時的闌尾切除,大則就是燒傷車禍,站在手術臺上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一天是這樣,一周也是這樣。

終于,在一次搶救中,閻墨撐着手術臺,開始頭暈目轉。

“閻醫生,沒事吧?”急診的趙醫生關切地問了一句。話音剛落,閻墨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再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家裏的床上。小薯搗了些黑色的草,敷在她的額頭。

腿上,後背,手腕,都是一片焦黑。

所幸,黑的範圍較小。

“主人···你營養不良,過度勞累。”小薯吸了吸鼻子,哽着嗓子:“都是我,只顧着自己。”

“醫院,沒人看到?”閻墨指自己的焦黑的皮膚。

“還好我和徐攸寧在醫院。”小薯搶着說:“不然你···”

“等會。”閻墨打住:“大晚上,你和徐攸寧在醫院?兩個人?”

“呃···主人你聽錯了。”小薯欲蓋彌彰。

閻墨吐吐舌,掐了小薯一把:“你小心點,別忘了我說的話。”

“知道知道。”小薯烏拉烏拉地嗷了幾聲:“我還沒問你和季醫生怎麽回事呢,聽徐攸寧講。”

小薯還沒講完,門鈴就響了。她搭拉着拖鞋看了一眼屋外,然後和閻墨比了一個口型:

“季醫生。”

閻墨剛出來喝了一口粥,立刻放下勺子,同樣對着小薯比了一個口型:“開門,就說我睡了。”

說完,閻墨溜到床上裝睡,半睜着一只眼,豎着耳朵聽屋外的動靜。

“墨墨她睡了。”房間外,只聽小薯糯糯地說着。

“嗯,我進去看一眼。”季澤淡淡地回,手裏,還提着一袋藥:“這是補的中藥,麻煩你。”

小薯接過中藥:“好。”

季澤進了屋,小薯非常有眼頭見識地準備關門,見季澤擡眼疑惑地看她,小薯攤手:“你看着,我去煮藥,不打擾,不打擾。”

說完,她蹑手蹑腳地阖門離開。

季澤一回頭,閻墨另一只眼睛立刻閉上。

季澤坐在床沿,許久也沒動。閻墨正個人縮在被子裏,額尖冒着細密的汗。

他拿起床頭的那塊毛巾,擠了水,替她輕輕地擦着。他的神情,亦如那日在酒吧。

“那天在婦産科,我看到”他說了一半,又吞了下去。閻墨的心邦邦地敲着,她還從未如此的緊張過。

“遇見你之後,很多事情都變了。”季澤喃喃地說,他會吃醋,會心痛,也會毫無緣由的想着關于她的一切事。

他從前不知道這是什麽,後來他知道了。

“我怎麽會喜歡。”他極淡地勾了勾唇角,指尖挑開閻墨落至肩邊的碎發:“你。”

閻墨大腦頓空,心髒劇烈地收縮着。她的手,緊緊攢着被單。她真真切切地聽着,聽着季澤這麽說,在他清醒的時候,毫無遮掩地告訴她,

愛,一直是人間的一個詞語。過去,閻墨只在人類的書籍中看過,而現在,她好像感受到了。

說完,季澤去掀閻墨的被子,想着将她縮在被窩裏的手拿出來。

但他掀不開。閻墨還是那副睡着的神情,季澤詫異了一會,又試了一次。

“閻墨?”他喚了一聲。

閻墨未忍住自己大腦汩汩冒出的情緒,她倏忽間睜眼,手臂纏上了季澤的脖子。

季澤怔了怔,目光掃到閻墨的胳膊。眼看,就要發現那兩塊漆黑的焦皮。

“季澤。”她的聲音濕濕的:“看我。”

季澤回過神,清冷的眸子一點點的變得炙熱。一團火,一團他壓抑了很久的火頃刻間迸發。

他的喉結,上下地滾動着。

閻墨扳正他的頭,待他正視着自己,狠狠地吻了下去。

季澤只是猶豫了幾秒,便迎上她的吻。甚至吻的比閻墨更深,他撬開閻墨的牙關,攬上她纖細的腰肢。

濕漉的舌頭纏在一起,他吞噬着閻墨口中的每一寸疆土。他好像,等到了。

他揚着清冽的笑,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閻墨小心卻貪婪地吸食着季澤的陽氣,肉體的小塊焦黑也慢慢地恢複着。

“剛剛我沒睡。”閻墨撥開季澤濕亮的發梢。

季澤回:“我知道。”

“季澤”閻墨眼波流動,眉眼間盡是誘人的妖冶:“聽說,你想做我的男···朋友。”她頓了一頓,窺伺着季澤的表情。

季澤兩顆小虎牙微微地露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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