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紀先生?”司機半彎下腰, 喚了一聲。
紀殊倚着輪椅背,擡眼看他,滿眼的紅血絲:“走吧。”
司機張了張口, 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扶着紀殊走上車,收了輪椅放在後備箱裏。
回頭, 他去看站在紀殊背後的那個女人。她和自己對視了幾秒,而後轉身, 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背影, 婀娜又妖冶。
司機上了車,車窗漸降,紀殊撐着車框,隐隐綽綽地探了頭。他戀戀不舍地凝睇着走遠的背影。
車向着寬敞的馬路流動,路牙邊的一排燈在車彙入車流的一瞬驀地亮起。斑駁的樹蔭和刺眼的光,遮住了紀殊的視線。他便不再看, 轉了頭, 關上車窗。
“今天勝訴, 我們去酒吧慶祝一下?”閻墨攬上季澤的胳膊。季澤由着她肆意地在馬路上搖着自己的一根胳膊:“好。”
他知道,閻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們踏進一家巷口的酒吧, 破舊卻有點情調。披着長發的民謠歌手坐在中央, 嘶吼着江裏這座城市對他的不公。卡座裏, 多是青年男女談笑間的觥籌交錯。
閻墨點了一大杯啤酒,舉着大口喝着。酒保頻頻側目看着,露出訝異的神色。
季澤對着她,抽了一張紙, 替她擦了擦衣口的酒漬。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季澤回:“敘利亞的酒吧?”
閻墨說:“承恩寺的小徑。”
季澤淺淺地勾着唇:“記得。”他說:“那時候我在想,哪裏來的老妖婆,說她命中有我。”
閻墨噗嗤一聲,手指點在他的鼻梁上:“老妖婆?”
他手輕拉了一把,閻墨的随着轉椅朝前滑了幾步。他們之間,霎時只有咫尺之遙。
他靠着閻墨,就算在吵雜的環境中,閻墨也聽得清他加快的心跳和呼吸。
季澤歪着頭,仔細地看了她一會:“現在看起來,倒更像是。”
“是什麽?”
“妖怪。”
“妖怪?”她輕吹一口氣,滿口的酒精味。
“吃人的那種。”季澤未喝酒,好似也被熏醉了一般,迷離的雙眼對着她。
她格格地笑了幾分,又揚手,要了一杯酒。
幾杯下肚,她的臉已是赤紅一片。
“季澤”她歪着腦袋勾住季澤的脖子:“如果紀殊走了,我還沒走怎麽辦?”
她胡言亂語着,鼻腔裏的氣息加重了幾分。
“你會回家的。”季澤将她手中的空杯抽出,放在吧臺上。起身,帶着形似樹袋熊的閻墨一起。
閻墨朝他傻笑着,那張精致的小臉更加誘人。
她在搖頭,一遍一遍地搖着:“不不不。”
季澤突然晃了神,眼前的閻墨模糊了,逐漸,又出現一個白衣男人。
白绫一般可怖的皮膚,枯枝一般瘦長的手。他告訴季澤,閻墨為何會一直待在人間,他告訴季澤,如果他還活着,閻墨的下場會是怎樣。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面對這個聽上去有點胡鬧的選擇。他人之常情的畏懼死亡,但想到閻墨會因為他的母親,因為他,因為地獄那個不近人情的判決,在他面前灰飛煙滅,永世不得投胎時,他突然更加的懼怕。
這種懼怕,超過了他對死亡的恐懼。于是,幾乎在白無常說完的一瞬,他就同意了,同意了白無常的建議。
季澤帶着閻墨出了門,她只喝了幾杯,就幾近醉的厲害。将腳下的高跟鞋脫了,跳到廣場的圓形臺上,身後,是偶爾冒出幾根水柱的噴泉。
所幸,四周寂靜,空無一人。
她在一處停住,歪歪扭扭地搖擺着:“季醫生,我怎麽這麽喜歡你。”
季澤笑了,兩顆小虎牙冒着。
她蹲在原地,仔細地看着,一只手捏了捏季澤的臉頰,啧了一聲:“主要還是這細皮嫩肉的小臉蛋,還有”她爪子又伸進季澤半敞着的領口,一雙眼睛彎着:“充滿肉.欲的小身體。”
季澤笑意更甚,低聲哄她:“原來,你只喜歡這些。”
閻墨張口,咬了咬他的胳膊:“還有季醫生聰明的小腦袋和讓人讨厭的性格。”
她咳了幾聲,迎風笑着:“不如季醫生,和我一起回地獄吧。”
季澤未言,看着她的眼神,更溫柔了些。
閻墨又站了起來,繞着臺子一圈圈地走。季澤便随着她,一圈圈地跟着。
後來,她大概是走累了。坐在中央,仰着腦袋看天,修長的雙腿懸空晃着。
背後的噴泉蓄到了水,倏忽竄得好高。細碎的水珠如被扯開的珍珠項鏈,噼裏啪啦地敲在她的後背。
她低頭,季澤兩手撐着她坐着的兩側,在她的唇間落下一個綿長的吻。
閻墨彎着腰,捧着他幹淨的臉。濕漉的小舌探出,和他的舌根交纏在一起。
他所有的味道和氣息,沖進閻墨的鼻腔裏。她的思緒漫散開,只有本能驅使着她貪婪地随着他的舌,飛舞、攪動、糾纏。
“季醫生”末了,她略帶惡作劇意味地咬住他的唇。嘴角上揚,滿眼笑意。
昏暗的白光照在她的臉上,更是蠱人心懷。
季澤朝前走進了些,亦然回敬一個攻略性的吻,撬開她不老實的牙關,繼續侵略着她口中的全部土地。
許久,他松開閻墨,喃喃道:
“墨墨,早點回家。”
“已經快···”閻墨晃晃悠悠地翻開包,掏出手機,伸到眼睛前,眯着看:“淩晨1點了。”
“還早?”
他不再說,一把将閻墨抗下圓形臺,拍了拍她濕透的後背:“回家。”
閻墨從曹院辦公室出來時,已經快中午了。抱了一堆材料,頭發粗粗地挽起,一根圓珠筆将它固定。
幾個精神科的小護士叽叽喳喳地在她面前議論着,偶爾有個護士無意回頭,看到閻墨,整個小群體一下噤了聲。
閻墨扁扁嘴,胳膊肘按住電梯上樓鍵。終于有個小護士沒忍住,湊到閻墨面前:“閻醫生,你有沒有發現,最近我們院有兩個醫生特別的拼命。”
“拼命什麽?”閻墨不鹹不淡地回着。
“工作啊。”小護士拍拍手。
“一個季醫生,一個柏醫生。”
上了電梯,那個小護士還在向閻墨念叨:“你說他倆,是不是有情況。”
閻墨啧了一聲:“有什麽情況?”
“在一起啊?”
“據我所知,季醫生已經有女朋友了。”
幾個精神科的小護士聚集在一起,滿臉寫着我要聽八卦:“誰啊誰啊,這麽大的事怎麽我們精神科的沒人知道。”
“我。”
叮的一聲,門打開。閻墨抱着資料走了出去。只留下一群小護士幹瞪着眼,互相使着眼色。
說來,閻墨也沒想到,柏慕最後竟然沒留在普外科,有意一般,特地向曹院做了批示,分在了精神科。
曹院早上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滿心的疑問。明明當時柏慕一心想留在普外科來着。
也好,多接觸接觸精神科的其他醫生。閻墨想着,可能有助于柏慕調節一下自己的心理問題····
只不過,想來也是。閻墨回到辦公室,擡頭看了眼季澤。這家夥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比以前工作更加努力。大小手術都接,能救一個人是一個人。
她拖着腦袋看季醫生,手指敲了敲他堆成小山的資料:“季醫生,中午吃什麽?”
半響,季澤才從那堆資料裏擡起頭,揉了揉他的太陽穴,淡淡地回:“你想吃什麽?”
“哎,不如我們去吃···”她莫名有些興奮:“醫院新開的那家川菜。”
“哇塞,川菜啊。”李醫生不知從哪冒出來,激動地搓了搓手:“我正好最近特別想···”
季澤一個冷冷地眼神殺過來。李醫生嗝了一聲,立刻改口:“上個廁所···你們聊,你們聊···”
閻墨嗤笑着拍了拍李醫生的肩,繞到季澤的身邊,斜睨了一眼他電腦上的病人名單。
“以前,你不是不接這種小病的手術麽?”閻墨随口一問。
季澤關了電腦,披上白大褂:“什麽川菜?”
“據說是請的順德莊的大廚···”閻墨絮絮叨叨地介紹着。季澤聽着,偶爾地勾勾唇。
“墨墨”他說:“雙休有空?”
閻墨打開手機,有意翻了翻日歷:“我看看日程。”
季澤由着她胡鬧地從一月點到6月,挑着眉毛:“季醫生想約我去哪?”
“小李給了兩張話劇券。”季澤從口袋中拿出,整齊折好的兩張。
“話劇?”閻墨接過,看了看标題,後翻,又看到背後畫着的那個充滿x暗示的廣告···
她腦海中的想法一下多了起來。
“想什麽這麽投入?”
想那天要穿的內衣顏色···想人和鬼神到底有沒有生殖隔離····
“季醫生。”她偏過腦袋:“你最近有點不對勁。”
“怎麽?”季澤問。
閻墨拍了拍話劇劵:“請我看這個,不像是你的風格。”
“哦?”
“你知道你最近特像什麽麽?”閻墨也只是無意開了個玩笑:“隔壁病房裏癌症末期的張爺爺,昨天我看他列了條遺願清單。”
“到了。”季澤沒回她。閻墨啊呀了一聲,小跑着走進了川菜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