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汽車終于到站,耿霜泠一下車就坐在牆角不動了。這時候還管什麽形象啊, 先把氣喘勻了再說吧。

好在火車和客運站離的不遠, 休息了一會後, 大表哥叫了黃包車, 将自家小姨和行李都送了過去。

坐在黃包車上被風一吹, 又喝了些水, 耿霜泠終于緩過一點勁來,但整個人還是怏怏的完全沒有精神。這個樣子怎麽放心讓兩母女單獨坐那麽久的火車啊。

八十年代的火車班次少,速度也沒有後來的快。杭州到甘肅沒有直達班次, 中途還需要到上海轉車,送人送到西,大表哥幹脆也一起上了去上海的車,等到幫人轉車弄好再走吧。

于是,大表哥扛着行李,讓顧毓铮看好自己媽媽,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抓緊小家夥的一只小手,在站臺的人海中硬是擠上了車廂。

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 耿霜泠就吐了一路,等大表哥終于将她們送上了去往甘肅省會蘭市的火車,她又幾乎癱掉了。

找到位置坐下,大表哥将行李放好,掏出車票囑咐一聲,就又擠進了人群。

顧毓铮傻眼了,剛才她看見車票上的字了, 買的竟然是坐票?完蛋,去蘭市還要兩天兩夜,這麽長時間可怎麽過!

這事卻是不能怪買票的人的。

這時候的卧鋪票極其稀少。舅公又不是以權謀私的人,找人幫忙能買上坐票就算很幸運了,更多的人是只有一張站票,甚至是沒買到票,就以靠着送行的名義沖上站臺,先上車後補票的人。

對,這句後世很著名的調侃最初就是這麽産生的。

為了擠上火車,還有從窗戶爬進來的人。

這時候的規定,一旦上了火車,只要及時補票就很少有被趕下去的。有條件的人家想要卧鋪也不是不可能,早早找到乘務員,有空位是最好,沒有空位的話,只要中途有人下車,馬上補上卧鋪的差價,就可以轉到卧鋪車廂去了,耿霜泠之前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等了好一會兒,大表哥回來了,看他的臉色就知道沒補上卧鋪票,這也是意料中的事。耿霜泠道:“沒關系,再等等看,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中途下車的人了。你別擔心,車上有乘務員呢,到了地方還有你小姨父來接,沒問題的。”

其實哪裏會那麽容易。上車後乘務員會檢票,哪一站有人下都登記得清清楚楚,最早一個要等第二天才下呢,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臨時決定提前下車了。

大表哥覺得自己沒照顧好小姨和妹妹,滿臉愧疚,忙上忙下幫着整理行李又給指點了打開水的地方,現在耿霜泠暈車嚴重靠不住,只能靠小表妹了,又拜托了旁邊座位上的人和車廂乘務員對兩人多加看顧,直到要出發的鳴笛響起才下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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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補到卧鋪票,車廂裏擁擠不堪,就連過道上都坐滿了人,去個水房都快沒下腳的地了,一節車廂從這頭走到那頭都要花去7、8分鐘。顧毓铮心裏毛毛的,這幾天下來可怎麽熬啊。

仗着人小,她一趟趟地跑去補票的乘務點,還好座位離那邊不遠,她不厭其煩地問着:“阿姨,下一站有人下車嗎?有卧鋪位了嗎?”

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綠皮火車雖說不像汽車那樣颠簸,行駛起來卻也并不平穩。持續小頻率的一晃一蕩下,耿霜泠已經再次吐癱在座位上,甚至有一次不小心還差點把放在小桌上的食物都擠出車窗外。

旁邊座位上的乘客也幫不上忙。還好綠皮車不是空調車,車窗能打開,不然光這吐出來的味道就受不了啊。

耿霜泠也沒想到會這樣。她這輩子還是第二次坐火車呢,上一次顧毓铮沒出生,是和丈夫顧勇軍一起。那時候雖說也暈車吧,卻沒這麽嚴重,身邊還有丈夫照顧,心理上也安心舒坦很多。這一次身邊沒有照顧的人不說,還帶了個小女兒,要是有個萬一……也許,自己就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到了晚餐時間,乘務員推着小餐車出來賣飯,耿霜泠光是聞到味道就又要吐到停不下來了,飯是肯定吃不下的。顧毓铮想了想,又一次起身,跟在移動的餐車後面擠到了補票點。

乘務員對于這個小不點已經很眼熟了,這麽小的孩子出門還要照顧暈車的媽媽,還會自己來補票,太懂事太不容易了,可她也沒什麽辦法啊。如果有人下車,看在這孩子面上自己肯定給她留,問題是沒有啊。

顧毓铮遠遠看見乘務員對着她在搖頭,心情就黯了下來。這次又沒有嗎?不行,就是沒有也要想點別的辦法。普通車廂裏太擠了,本來3個人的座位擠了5個人,各種味道還混雜在一塊,媽媽會更難受。

這時候的她,眼淚控制不住地就流了出來。她是真的難過。自己怎麽就那麽沒用呢,連媽媽都照顧不好,還說什麽其他啊。

她擠過去,抽噎着說:“阿姨,還沒有空位嗎?那能不能讓我媽媽過來這邊過道坐一會?”

卧鋪車廂與普通車廂不一樣,管理更加嚴格,過道上的位置也沒站什麽人,更沒有那麽濃重的味道,相對來說舒服很多。

乘務員搖搖頭:“小妹妹,這個真沒辦法,卧鋪車廂有規定的,沒有票不能随便逗留。而且馬上就要到睡覺時間了,到時候要鎖車廂門的,你還是回去吧。”

顧毓铮再也忍不了了,眼淚流得更是一滴接一滴。

“哎呦你別哭啊,阿姨也是沒辦法啊。”這麽一個粉嫩嫩的小娃娃當着面的哭,還懂事地不敢哭出聲來,小模樣顯得更委屈了,乘務員趕緊哄。顧毓铮也不想哭,可就是難受就是忍不住能怎麽辦?

周圍偶爾幾個路過的人見了,小聲打探什麽情況,知道事情的人也小聲說了。聽說了怎麽回事後,在場的人都紛紛唏噓。

這是哪家的孩子啊,祖上燒了高香了吧,這麽懂事這麽孝順,瞧這可憐的樣子,讓媽媽看見了得多心疼啊。

就有人上前對乘務員勸了:“同志,有空位你就補給她們吧。”

乘務員也委屈啊:“要是有我早給了,今天就沒一個下車的呢。”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幹部模樣的男人走過來對乘務員說:“同志,我是XX車廂的,就一個人,把我的票換給她們吧。”剛才他打水路過的時候聽到了,雖然沒插嘴問,對情況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反正他一個大男人的,又沒暈車的毛病,不就是不能躺着睡覺,有座位就行,比那些蹲地上的不好太多了?

顧毓铮聽到聲音,哭得發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公交車上讓座的常有,火車上讓卧鋪的真的不多見,沒想到讓她撞上了,好人!

周圍的人紛紛贊揚此人高風亮節,那男人抿着嘴,一句也沒應,直接蹲下/身拿出車票給顧毓铮看:“小朋友,叔叔的票在這裏,你帶叔叔去找你媽媽,然後搬到卧鋪去,好嗎?”

顧毓铮猶豫了下,耿家的教育下,她也不是會占人便宜的人,所以剛才一直問的也是有沒有空位補,可從來沒想過讓別人讓的。

男人又把票往她面前揚了下:“帶叔叔去找媽媽吧。”再多一個字卻是沒有了。

想到還在難受的媽媽,顧毓铮也不猶豫了,抿抿小嘴,鞠躬鄭重道謝:“謝謝叔叔。”

到了位置上,耿霜泠聽女兒說了事情原委,又是連聲稱謝,在那人的幫助下,将行李搬到了卧鋪車廂。

他的票正好是下鋪,對帶着女兒又身體不舒服的耿霜泠來說真是再幸運沒有了。東西放好後,男人才拿上自己的東西往普通車廂走。他的東西少,一個不大的箱子和一個公文包,還有一個裝了食物與水杯的袋子,兩只手就拿完了。

耿霜泠趕緊叫住他,掏出錢來遞過去。卧鋪與坐票的差價不少,不能讓人家好心讓位還虧錢的。

那人也不說什麽,接過來塞到兜裏轉身就走。

顧毓铮連忙喊:“叔叔,您在這裏坐一會吧,那邊太擠了,等鎖門了再過去。”

同車廂的幾人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般來說買到卧鋪票的都不喜歡普通車廂的乘客過來串門打擾,但是對于目前這個情況态度還是不一樣的,也都出言相留。

男人打量了一圈衆人的反應,想想外面确實沒有這裏條件好,他也不是喜歡自找罪受的人,就把行李放下,坐到了另一張下鋪的床上。

一個車廂共六個床位,對面下鋪是一個年輕的學生,看穿着家裏條件應該還可以,這也是廢話,窮的話,誰買得起卧鋪?剩下是一對小夫妻和兩個單身的男客。

耿霜泠躺下迷迷瞪瞪半夢半醒,顧毓铮心放下大半,吃着東西聽大家閑聊。

讓卧鋪的男人表情嚴肅,之前整個車廂的人不知怎麽的,看到他的表情就覺得車廂裏氣氛壓抑不想說話了,現在覺得他也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就放開了膽子說起話來。

閑聊中得知,在座幾人中,坐到終點站的就只有那個年輕的學生,他是甘肅人,剛剛大學畢業響應國家號召回去建設家鄉的,剛主動說了,既然目的地相同,讓耿霜泠母女就跟着他一起下車。

嚴肅臉的男人聽到這話才稍微有點笑模樣,看樣子是對這年輕大學生的行為表示了認可,幾人聊天的時候他才偶爾接上幾句。

關于自己的背景他沒有多說,只說是出差公幹,中途就要下車的,囑咐顧毓铮等下提醒母親去乘務點把後面的票錢補上。

顧毓铮乖乖應了,等到了卧鋪車廂鎖門的時候,又偷偷往他袋子裏塞了幾個果子表示謝意。

第二天耿霜泠起來稍微好了一點,顧毓铮又跑回普通車廂将嚴肅臉請回卧鋪車廂休息。

小姑娘懂事又誠意滿滿的樣子打動了這個男人,他就沒有拒絕。

一晚上擠着就沒休息好,男人的臉色有點差,過來以後,熱情的大學生馬上将自己的床鋪讓了出來讓他先躺一躺。

衆人壓低了聲音聊了一會,1個小時不到,嚴肅臉就起來了,道了聲謝,就坐一邊聽大家說話。到了下午,他要去的目的地到了,沖衆人點點頭,自己下車了。

對于他的表現,大家也沒有過多議論。從那個紛亂的年代過來,什麽樣的人沒有啊,只要人心善,何必去過多探究。顧毓铮暗暗記下這張好心的嚴肅臉,将來有緣,說不定自己還能報這一票之恩呢。

轉眼,蘭市到了。

耿霜泠被暈車一番折騰,還沒有緩過勁來,好在那位年輕大學生搭了把手,陪着兩母女一起走到出站口。這時候好人還是多啊。

出站口那,顧勇軍一身軍裝,長身而立,焦急地等在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作者:要爸爸?給你們給你們。

顧毓铮:到底是誰的爸爸?冷漠臉.jpg

讀者:怪作者,吊胃口。

作者:喂!我只是想告訴你們,軍人家屬見個面有多不容易,大家要愛黨愛蜀黍。

嚴肅臉蜀黍:說得對!正直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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