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球場危機（中）
宋至雨并沒有選擇立馬回去阻止這場即将可能發生的紛争。說來慚愧，他并不是一個能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盡管很多男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渴望當一名俠客或是像美國電影裏那樣的超級英雄。
宋至雨也這麽想過，但人生不過百年，大浪淘沙，他注定是前二十年就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庸人。明明他投籃也很準，運球也很靈活，但他注定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奔跑在球場上，揮灑汗水；明明他學起任何一項體育運動都比別人要快，但因為從小身體不好，不宜過多度運動，他卻注定無法精通。
明明他擁有着極其強烈的個人情感，仍是因為病痛，卻要學會克制。
學會克制。
“你是不是嫉妒人家？”
不是“既生瑜何生亮”的那種嫉妒，是對別人的未來仍舊未知的豔羨。
宋至雨停下了腳步，一對母子從他的身邊經過。這顯然是一位過分的母親，一個成熟的大人不應該問一個看起來不過幼兒園學歷的小孩如此高深的問題。畢竟比他大十來歲的宋至雨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嫉妒。
大多數班裏的同學都認為宋至雨是一個灑脫的“世外高人”，從全市最好的初中考到了一個普通高中的平行班，既沒有因此而看不起周圍的同學也沒有整日自怨自艾，萎靡不振，反而驗證了“天才”無論身處什麽環境都是處變不驚的。
不是不在乎，是要裝作不在乎，繼而真的不在乎。只有宋至雨自己知道當他跨入七中的校門的那一刻，鼓足了多大的勇氣。他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欺騙接受自己即使在這個普普通通的高中裏，也不能每次全年級第一的事實。
唐大海把他當做七中七班的滄海遺珠，其實只不過是無名河裏一顆白色的石子罷了。真正的伯樂不會将你放在眼裏，只有利欲熏心的商人妄圖以次充好。
人類是矛盾的結合體，宋至雨是個人，所以他也很矛盾。他一面貪圖着周圍人的陪伴，一面卻竊以為現下擁有的美好的一切是自己假意虛情奉承求來的，一旦将真正的自己，那個自私、冷漠的自己暴露在衆人的視線裏，那麽所有的關聯也将不複存在。
對于這個相識不過一月卻對自己過分熱情的同桌，又有多少情誼可言呢？
“沒有，沒有，一點沒有！”宋至雨高舉自己一貫的“關我屁事”處世哲學，大步往前走。此時此刻，距離宋至雨到家還有十分鐘的路程。
“周城這小子看起來身強體壯的，誰揍誰還不一定呢？”
轉念一想：“雙拳難敵四手呀？”
“我這個體格去了也是送人頭？”
Advertisement
轉念一想：“輸人不能輸陣！”
“等等……我好像落東西在學校了。”宋至雨想到了什麽，他就近蹲在馬路邊，“嘩啦啦”地将書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全都給倒了出來，活像個賣廢品的。他仔細地端詳着這一地的廢品，嘴裏還在嘟囔着什麽。
“我看看……數學試卷好像忘記帶回來了。”
“啧，帶了。”宋至雨抽出一張缺了三個角的試卷。
“那可能是語文書？沒了語文書可不成，明天不是還要檢查《出師表》的默寫？”
“哦，也帶了。”宋至雨暗自懊悔，怎麽背了這麽一塊磚回來，早八百年就會背的東西還需要複習？
“物理書？”
“帶了。”
“化學書總不會也帶了吧？”
“啧，也帶了。”
“英語練習冊！一定是英語練習冊沒帶！”宋至雨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一堆殘缺不齊的書、試卷和練習冊裏再三确定，這回是真沒帶。他舒了一口氣，轉身就往學校方向跑去。
“小夥子，你的書不要我就拿走咯！”真收破爛的老大爺對着宋至雨的背影如是呼喚着，不過風太大，宋至雨聽不見。
腦袋中揮之不去的是周城惱人的燦爛笑容，宋至雨自己明明是個黑暗物種，卻偏偏執着于別人眼裏的光。
“真特麽的耀眼！”宋至雨在心裏罵了一句。
說是要回去取作業的宋至雨鬼使神差地摸到了鄰校六十六中後的籃球場。他左閃右避，一路借着樹蔭的遮擋前進，最後在一顆離球場不算近也不算遠，但觀察視角極好的樹後站定。目前為止，現場并沒有侯萬強他們的身影。
不費半點功夫，宋至雨就發現了保保和周城他們幾個。啧，還有在一旁圍觀的孫雅莉等若幹女生。
雖說是秋老虎沒走吧，這些個人也不用穿得這麽奔放吧？眼瞧着就那麽一塊空地兒，站着那麽老些男生，個個短衣短袖的。保保穿了一件醜背心已經不算是過分了，還有直接索性光膀子的，害得場外女生只好意思從手指縫裏看比（身）賽（材）了。相比之下，周城可以算是一股清流了，一件黑色運動底衫外面套了一件藍白Ｔ恤加上配套的運動褲。
“裏長外短，醜的哭！”宋至雨違心地吐槽道。
不過女生的審美自然還是在線的，她們顯然知道露的最多的不一定是最帥的，最帥的即使穿得很嚴實，也能被腦補得一絲不／挂。令宋至雨驚訝的是：周曉瑩竟然也來了，不過她躲在宋至雨的鄰樹後，拿着畫板也不知道在畫什麽。看她專注而又興奮的樣子顯然是沒有注意到身邊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倒是那個傳聞中的高一級花孫雅莉意外地有些心不在焉，在一堆女生的簇擁之中，眼睛還在朝四周張望，眼神飄忽不定好像在尋找什麽人。
說起孫雅莉，宋至雨還與她有過交集。簡單概括起來，就是這個美貌盛名遠揚全校的女生曾私底下和宋至雨告白，但被宋至雨無情拒絕。宋至雨就是一個嘴上時時刻刻想談戀愛，腦內還不曾放棄對女人的幻想，但永遠不将其付諸實踐的人。也說不上來為什麽要拒絕，反正就是不能答應。
不過，這個女生顯然是操縱輿論的高手，就在這個事情發生之後不久，一個完全相反的事實就在一定群體流傳開來。大意是：隔壁帥哥對其一見鐘情但被委婉拒絕。
被有意無意隐去姓名的隔壁帥哥就是宋至雨。一個事件描述得如果太過詳細，旁人反而會失去好奇心，就是這樣撲朔朦胧，才能一傳十，十傳百。
一個強有力的宣傳效果證明就是在對某一事件的描述中，其副詞還能被完整保留下來。仔細體會一下，一個是“無情拒絕”另一個則是“委婉拒絕”，個中區別，高下立判。
現在更是尴尬，偷偷躲在樹後的宋至雨與她四目相對了。這下也藏不了，宋至雨只好從樹後走出來，正猶豫着要不要和她打個招呼，這個時候周城也正巧死不死地看向這邊。
宋至雨只好硬着頭皮走出來。
“我只是忘記拿作業了，順路過來看一眼，馬上就走！”宋至雨立馬掉頭，卻被飛奔而來的周城反身擋住去路。
“六十六中在七中後面，順路？”周城又用自帶笑意的眼神看着宋至雨，只是微微說話，嘴角就迫不及待出現可愛的尖角。
這家夥搞不好真是天使啊？嗯？
周城将宋至雨拖到球場邊，和那些觀賽的女學生站在同一水平線上。她們明顯是有備而來，毛巾、礦泉水甚至急救包應有盡有。相比之下兩手空空的宋至雨顯得有點突兀。
“我可什麽都沒準備啊。”宋至雨調侃周城。
“沒事沒事，我帶了！”周城屁颠屁颠地跑到籃球架下拿了自備的保溫杯和一包紙巾，不由分說地塞到宋至雨手中。
“這家夥還真是自力更生、注孤生的實力典範。”宋至雨有些同情那些女生，萬事俱備奈何遇上“鋼鐵直男”。
“不要半途走掉哦！”周城以防萬一，再三叮囑宋至雨。
“知道了，知道了。快滾！”宋至雨不耐煩地将周城打發回球場，開始自己百無聊賴地觀賽過程。對了，還要忍受孫雅莉和其一幫女生猜疑的眼神。
“喲嚯？還找來一個豆芽菜當替補？”高二的一個黃毛男生蔣春對周城說道，眼神中帶着挑釁和嘲笑。他的一頭黃毛明顯是從劣質理發店裏染的，顏色分布不均還夾雜着縷縷黑發，和周城的純天然發色相比，這才是真正的非主流。
此話一出，周城立刻面色一沉，二話不說，徑直就要走向高二的黃毛。幸好半途中被保保及時制止了。
“別沖動！大家都是兄弟。再說你要真因為這個揍了他，老宋才是真下不來臺。”慕容保保鐵血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易被“招安”的心。
周城沒有給保保一個回應，他擔憂地看了一眼宋至雨，發現他面色如常，這才作罷。周城自嘲地笑了一下，笑自己太過于沖動。他突然回想起宋至雨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從不會将這些輕蔑的話放在心上，因為最輕蔑別人的人正是他自己。
可惜，自己永遠無法像他一樣那麽淡然自若地應對他人的惡意。所以周城多看了幾眼黃毛蔣春，決定将這個人的長相記在心裏。
之後蔣春在球場上幾乎沒有碰到球的機會，他艱難地防守周城的進攻卻在他娴熟的步法下毫無支架之力，險些幾次被虛晃摔倒。他無奈在球場上四處游走，像一個多餘的人。
“可惡！”蔣春很沒品地怒喊出來了。
宋至雨不得不承認，周城打球打得的确很棒，和體育生保保比起來也毫不遜色。與保保的穩健，兇猛風不同，周城打球的娴熟自發衍生出一種行雲流水的飄逸之感。之前周城自封為“人形投籃機”實在有些自我貶低了，畢竟機器上在保證投籃數量的同時并沒有辦法兼顧美感。
他每投一個籃，就能引起女生的一陣驚呼。同樣進球的，保保就沒這個待遇。
半場休息，周城朝宋至雨的方向走來。隔着好幾米，宋至雨都能感受他身上蒸騰的汗意。
“喏，水。”宋至雨隔着老遠就主動伸長手臂把保溫杯遞給周城，為了刻意保持一定的距離。
“我身上有這麽大味道嘛？”周城卷起腹部的衣服，低頭嗅了嗅，轉而又對宋至雨笑嘻嘻地說：“要有也是男子漢的味道!”
“怎麽的，你說我沒男子氣概呗？”宋至雨翻了個白眼，心裏暗諷這人衣服掀那麽老高是為了炫耀自己的腹肌嗎？宋至雨的手不易察覺地摸上了自己的腹部。
啧，平得跟個板似的。
周城喝完水之後，又熟練得從宋至雨那兒拿回紙巾給自己擦汗。一套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給周圍女生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如果周圍人的目光是箭的話，宋至雨此時此刻恐怕已經被仇恨的目光紮成刺猬了。
這個話不是說宋至雨不受女生歡迎，只是不同場合、不同類型的帥哥有不同的受衆群。如果把場景換在圖書館，也許被紮成刺猬的就是籃球傻子周城了。
“好熱！”周城這回又當着宋至雨的面自顧自地脫了外面的短袖。他悄悄瞄了一眼宋至雨，發現他毫無反應，就索性脫了黑色運動衣，一股腦堆到了宋至雨手上。
一個身材極好的同性肉體猝不及防地擋住了宋至雨的視線：偏小麥色的膚色，條理清晰，層次分明，體積感恰到好處，沒有鍛煉過度的誇張感，加之剛剛運動完，周城的肌肉甚至還在微微顫抖，汗水便順着凹陷的地方，毫無阻礙的流下。
“你特麽給我看管個屁用！”宋至雨忍無可忍，将手裏的短袖甩到周城這張燦爛的臉上。
周城笑吟吟地接過衣服穿上，一邊還特臭屁地問宋至雨：“好看嗎？”
“好看你奶奶個頭！”
宋至雨剛想給他甩一個“心有多大，白眼就有多大”的超級大白眼，只是白眼剛準備起勢，就發現背對着周城的方向，一顆高速旋轉的籃球飛馳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