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奉獻聖女
李奧瑞克城堡始建于坎都拉斯元年。
它的前身是作為國王行宮存在的,巍峨聳立的雙頭鐘塔是它最富代表性的特征。
在瘋王還沒成為瘋王的時代,它的雙頭鐘塔是民衆們日常觀瞻的優美景色,寬容仁慈的君王允許他的國民們靠近仰視。
那時在這波旁建築風格的巨大城堡四周,有終年常綠不衰的喬木環伺,一條澄淨的寬闊河道充當了城堡的衛城河。
每逢佳節,從兩座鐘塔間的橋樓向下看去,河道上總是塞滿了狂歡慶祝的人們。
游人們乘坐扁舟,與城堡前的衛兵揮手致意,衛兵也總是平易近人,朝扁舟上的漂亮姑娘吹口哨。
青灰色的鐘塔徹夜長明,它被用來告知國泰民安,且常會放送坎都拉斯國歌或是适應不同節日的舞曲助興,非常有人氣。
然而時過境遷,那曾經捍衛着坎都拉斯國運的鐘塔,變得如同僵死的泰坦巨人一般,熄滅了炯炯有神的雙目,陷入沉睡。
它背後的天空曾是碧藍無垠的,雄鷹也喜歡盤踞在鐘塔的浮雕人物之間,現在,那上面的浮雕石膏剝落,像得了黑死病。
包容它的天空,就和底下的河道一樣,不再澄淨,爛魚臭蝦淤積在河道裏,垃圾覆蓋污穢,形成最為致命的毒瘴。
毒瘴向上飄,直沒過雙頭鐘塔的頂端,讓下面的一切都仿佛沉入神抛棄之地,再也沒有朝它駛來的扁舟,也再沒有國民。
李奧瑞克城堡卻并沒有人去樓空,太多太多死于非命的軀殼沉睡在那裏面,曾經坐在扁舟上的人,大多都已進入了它的懷抱。
它以最善寬容的一面敞開城堡大門,用枯朽的鐵矛欄杆向遙遙對它虎視眈眈之人示意—若是有膽子,就請進來觐見皇帝陛下。
妖化的蛇蠍、食人魚成了護城河,不,應該說是爛泥溝裏的居民。
它們天生愛護家園,成了阻攔冒險者接近的一道天塹。
世界上的冒險者不敢貿然接近這亡靈巢穴,卻并不代表瘋王的報複會畏懼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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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內部有幾個世紀前沿留下的兵道、或是供貨品運輸使用的游舫暗河存在。
現在,這些設施成了骷髅士兵向外派遣的主要通道,它們不知受何人指示,暴露于現世,建設哨所與兵站。
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為骷髅兵毫無智力,行動單一,它們早就把這凋零枯敗的世界給侵占了,迪亞波羅也将由此重生。
幸好,有聖職者的存在,有聖光的存在。
聖光燒灼一切亡靈,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修女,也能通過念誦聖詩的方式燒毀亡靈,所以,骷髅兵雖多,卻不可怕。
在冒險者的概念裏,骷髅兵甚至不如河道裏的妖化生物危險。
他們早三個月前,就在組織對妖化生物的讨伐了。
臭烘烘的泥漿被人類士兵擲入的爆破筒掀翻,半身是腐爛人體、半身是多足軟體蟲的東西,趴在泥漿上面沖對岸龇牙咧嘴。
妖化生物遵從比自然界更殘酷的生存法則,最終進化、或者說是糅合成的生物,往往就是這樣醜陋、嗜血、惡心。
它幾乎無法判斷是嘴還是喇叭花的器官,朝河岸上噴出一串的毒彈,負責投擲爆破筒的士兵急忙往枯敗的喬木林裏退縮。
毒彈抛擲墜落的過程極其緩慢,角度卻往往出其不意,以至于落到人們頭頂上時,大家都還瞪着眼睛凝視那怪物。
其結果造成反應不夠快的士兵,層層中招倒斃。
大約半刻鐘後,死屍複又爬起,抖索着被毒素灼爛的破甲爛盔朝後隊沖鋒。
帕西兵長三歲受戒,十歲背得出百首以上的聖詩,溝通聖光時連披風都被塑成金黃,整個人像是純金打造的。
他金發藍眼,體格挺拔、矯健,是聖理之門最耀眼的明星,[教徒之鋸鐮]在手裏揮舞了幾個要命的弧度。
甩出一長串[聖水珠],将受到毒彈污染的土地,全部修複成焦灼的土地,他處理問題一向喜歡簡潔明了。
“以毒攻毒。”垂眸望着比受到毒彈攻擊更為慘烈的土地狀況,這位聖理之門的代言人如釋重負道。
“是聖理之門來了!”迦托奧聯合王國分派出的士兵們,在經歷過數日的戰戰兢兢後,揮舞着武器歡呼起來。
如果不是聖光使徒不喜歡被人托起來抛,帕西少不了會受到士兵們如此對待,他的腳下,匍匐着正焖燒的屍體。
帕西極為享受衆人的稱贊,慢條斯理地揮動手甲:“這只不過是一種極尋常的妖物罷了,我稱之為人體蜈蚣。”
他是說對面河道中心,以狠毒惡心的嘴臉,發出“嘶嘶!”狂叫,恐吓他的那種怪物。
一名士兵隊長打扮的人,從跟随帕西的四名高階聖騎士後面鑽了過來,臉上帶着崇敬與敬畏道:“帕西大人,請帶領我們。”
那四名高階聖騎士朝後來者施以布滿哀憐的眼神,他們的情緒一向如此,無論是看待人類/死屍/食屍鬼時都是這樣的哀憐。
他們的表情,給人一種天底下發生的所有慘案都是其造成的錯覺,世人所蒙受之冤罪都應由他們幾個伸張。
所以,他們總是表現給人們謙卑、溫和的一面。
尤其是聖理之門遠征隊的兵長面前,他們更是溫潤得如同涓涓細流,從氣息上完全判斷不出四名騎士的強大。
帕西如果只有一種缺點,那就是他與這四名手下有本質上的不同。
他為人較歡脫,性格不像四名手下那樣非黑即白,且略微剛愎自用,這可能跟他豪華的成長歷程有很大關系。
他沒受過什麽挫折,而他這四名手下都是由黑暗中披荊斬棘而來,血染罩袍,所以氣質上則形成很鮮明的對比。
帕西把鋸鐮威嚴地拄在地上,使士兵們得以見證,聖光輝耀如一輪殘月游弋在他腳下,而他則是登鼎天上的傑出之人。
“科爾曼,你去主持迦托奧聯合王國軍的大局。”帕西莊嚴地說道,他面前一位皮膚黝黑的聖騎士向前半跪接納命令。
名為科爾曼的聖騎士屬于黑色人種,如果他脫掉這紫羅蘭怨火聖盔,會露出一個锃亮反光的光禿禿腦殼,人非一般的強壯。
“遵命,兵長閣下。”他謙卑地起身,而後以寬闊大于兩人的臂膀,遮住擡頭仰望科爾曼的那名士兵隊長。
“請帶路,士兵隊長閣下。”科爾曼擠出一個疲憊且溫和的笑容,眼皮沉沉地擡起,充滿了刻意公式化的禮節。
但士兵隊長一定不會對他的小表情有任何意見,他愣了一下之後,喜悅瞬間占據了整張臉,與他揮動不斷的手上。
“大家!我們再也不是陷入迷途之人了!有科爾曼大人帶領我們!必然能在李奧瑞克地宮斬獲極高榮譽!”
“唔啊!”
在人體蜈蚣看來,對岸人類的表現很有趣。
在最初的幾天,人類士兵企圖使用爆破筒清淤,但他們的愚蠢害了自己。
首先普通的爆破方式對人體蜈蚣沒什麽用,它們是物競天擇的結果,附着在軀殼上的泥巴厚到勁弩也射不穿。
更別說,在河道淤泥裏它們擅長游泳,來去自如的。
爆破筒往往只能招呼爛泥,對人體蜈蚣沒起到任何作用。
人類士兵潰敗很快,但在數個小時後,又會重複先前已經失敗的計劃,使用更大當量的□□桶進行覆蓋打擊。
吃一塹長一智是老話,在這些人類士兵身上卻沒有體現出來,爆破筒經常被人體蜈蚣用鞭尾抽回對岸。
其結果,就是讓對岸那片瘴氣林黑煙滾滾,人類士兵呢,則留下無數的屍體。
現在,這些人類士兵又找來了五個人模狗樣的聖騎士,居然興奮得手舞足蹈。
就好像,河道裏的妖化生物都被消滅了似的。
人體蜈蚣于是變得很憤怒,鋒利的吻,驟然十字狀打開。
原本泛青光的毒彈攻擊在瞬間受到了火元素的祝福,炎熱、腐爛、嗆鼻的味道猛烈地沖向對岸。
正分派任務的帕西聽到了不一樣的風聲,他扭動沉重厚實的[天堂之澗護胫],朝抛射而來的燃燒毒彈張開了嘴巴。
而吃過這東西大虧的人類士兵們,立刻忘記了兩分鐘前發過的願,抱頭鼠竄已不夠來形容他們的茍且之态。
值此時機,一道修長飄逸的身影持雙劍飛了起來,她肩部附帶着兩片半透明的羽翼,活像是聖像裏的天使。
她的铠甲十分修身,任何一塊鏈片都使用貼合肌膚的長度、弧度來打造。
這種[奉獻聖女]的造價極高昂,有的人并不多。
它是工匠們使用進入李奧瑞克地宮之前,暗黑大陸上所能找到的,最為珍稀的礦采[純源質钛銀]打造而成的。
它的硬度其實比鑽石還要高,唯一能切動它的東西只有[原子術式],一種需要凝合多人之力的煉金方式。
普通的刀劍磕碰根本留不下一點痕跡,像爆破筒那種東西,只能為奉獻聖女的主人帶去一陣麻癢的感覺。
聖理之門為這套奉獻聖女付出了很多,因為除了純源質钛銀以外,原子術式可能更加可貴,那需要大量純種惡魔的鮮血……
至于有幸獲得這套铠甲的人,她的實力同樣毋庸置疑。
沒人會懷疑手握兩把[崗哨斥候]的女人,就像她的表現一樣真實。
柔韌如柳的身體在半空旋轉,崗哨斥候并不太長,每一把都到手肘,劍柄處鑲嵌的藍寶石在它們合攏旋轉時畫出一條星河。
劍刃暴風在女人劍下爆發,奉獻聖女的纖細、劍刃暴風的狂烈、以及那孤獨的星河、遲疑的妖化怪物人體蜈蚣。
一起承受了隐藏在女人體內浩瀚的聖光能量,球形的風暴在河道上空一瞬顯映,而後則驟然收縮。
河道表面缺了個渾圓的殘口,而三只噴吐毒彈的妖物已然随着崩飛的臭泥,一并分解在空氣中。
天上不停地落下一些東西,大都冒着濕熱的煙,“奉獻聖女”落到地上,将短劍別在手腕後面。
帕西這才緩緩閉上嘴巴,他之所以驚愕當然不是因為人體蜈蚣朝他吐毒彈,他是沒有想到妖物居然敢這麽嚣張。
在聖理之門的面前,居然敢明目張膽地襲擊帕西大人!
但他手下的騎士是不會讓尊貴的兵長,纡尊制裁肮髒的垃圾。
這時,奉獻聖女拘謹地踱到帕西面前,遵照女聖徒的禮儀,僅朝他撫胸問安。
後者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将手覆蓋在女人肩頭,吐露出慈祥的語調:“做得好,伊露娜,不愧是我的仕女。”
女聖徒的肩膀不自然地抖了抖,無論面對多麽狂暴的妖物她都沒有這麽震顫過,唯獨這個人,一點重量都能讓她神經錯亂。